第9章 试探

第二天晚上,孟宴臣不到九点结束加班,快九点半的时候来到了魅色。

这回他没开房间,而是大大方方地跟肖亦骁坐在大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眼睛跟着李叶子来来回回,盯了一晚上。

真的,他真的觉得她的脸好像变了样子。

突然,肖亦骁叫了他一声:“你跟弟妹有啥进展没有?”

孟宴臣分心瞥他一眼,无奈极了,“你怎么就这么关心我那点儿事?”

“我是希望你能过得好点儿。”肖亦骁特别正经,“过去的事既然都放下了,那就让它过去,你谈恋爱开展新生活,我举双手赞成,我为你保驾护航,真的。”

孟宴臣没理他。

肖亦骁又说:“沁沁过得不快乐,可我知道你也在那个家里,你只是不说。沁沁现在有宋焰了,可是宴臣,你总是一个人,一个人憋着迟早会出事的,我真的、真的担心你。”

真心拿他当兄弟,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劝,苦口婆心地劝。好不容易说放下了,可他看着人还是日渐一日地沉默和颓丧。

是人,却看着没有人气儿。别人来酒吧都是来发泄,放松的,助兴的,他倒好,既不跳舞也不泡妞,叹的气比喝的酒都多。

这番话孟宴臣左耳进右耳出,依然我行我素,一点精神都没提起来。

肖亦骁把酒杯重重一放,急了,“你要是不喜欢弟妹,改天我找两个路子广的朋友,专门给你给你开个趴,叫上一大票美女,什么清纯的、妖艳的、高冷的、风韵犹存的……让你挑!”

孟宴臣没什么温度的笑笑,杯子跟他碰了一下,“不用,我没事。”

肖亦骁摆手:“不行,你必须去!必须给我找一个!”说着就拿出手机来。

孟宴臣一把抽走,扣在桌子上。

而后食指顶了顶眼镜,目光沉沉,“你想见许沁大可不必这样拐弯抹角,你可以直说,我现在就可以动手。”

作势就去解袖口。

肖亦骁忙作格挡状,“别!不过,你这两天嘴上功夫又变厉害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中无爱,拔剑自然神’吗?”

要知道,以前孟宴臣眼睛都恨不得黏在沁沁身上,车接车送,又送车又送饭的,有事第一时间上前冲,哪像现在,提起人来波澜不惊的。

孟宴臣大抵也是想起了从前自己干过的那些事,什么也没说,晃晃手里的,举杯一饮而尽。

看了眼表,便站起身,“我约了代驾,先走了。”

已经十点过五分了,有人在等他。

有人在等,这四个字让孟宴臣心里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像羽毛轻扫过,有点痒。

一出大楼的旋转门,他就看到李叶子拎着头盔、抱着折叠小车站在车尾,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续住院人瘦了,晚风吹过,衣服有些空荡荡的,显得人特别单薄。

他朝她走过去。

还隔着一段距离,她也发现了自己,脸上随即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总是很大很明媚,像太阳,只是看着就能感受到积极快乐的余温。

“孟先生。”

“冷吗?”孟宴臣打开了后备箱,然后才把钥匙递过去。

这个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代驾这件事上,他对待前后两个叶子的态度是有细微差别的。

李叶子接过钥匙,打开副驾驶的门,“不冷,孟先生上车吧,一会儿就好。”

很快她也上了车,问孟宴臣:“吃宵夜吗?”

孟宴臣说:“嗯。”

今晚的流程简单了许多。

下完单后,谁也没有说话,车平稳地开在路上。

“你驾龄几年了?”孟宴臣问。

李叶子开着车目不斜视,“有七八年了吧。”

七八年,孟宴臣想,按照原来叶子的驾龄和年龄去推算的话,少说李叶子也有二十八九岁,快三十了。

很好,个人信息get.

忽然间,肖亦骁说的话在脑海浮现,新生活和新感情。

孟宴臣大脑宕机了一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他的眼神控制不住地飞往主驾驶,但很快又在心底摇了摇头。

他并不想展开什么新感情,对新生活也没有任何想法。

他重生回来规划的目标,是为了父母、为了国坤,至于自己,除了放下许沁以外,没有其他额外的打算。

「孟宴臣」就是挂在孟家这面墙上的蝴蝶,在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候,自愿交出自由、抹掉自我情感,永远地钉在墙上。

愿望什么的,不会再有了。因为有也是徒劳。

他放弃了,放弃做「人」,选择成为「标本」。

如果严格究论起来,其实他也不是什么蝴蝶,蝴蝶至少还飞过,而他更像在黑暗的洞里压抑爬行的毛毛虫,想飞,想变成蝴蝶,然而终其一生被困在了茧里,无法化蝶。

前世为数不多勉强能跟他交流几句的异性,也就是叶子,后来也形同陌路再无交集了,而这一世他又早早斩断未竟的情分,提前缩回了茧里。

Party什么的,商业趴、家族趴他倒是会重在参与,但像肖亦骁说的那种以「交朋友」为目的的,抱歉,他没有兴趣。

城市的繁华在车窗外匀速后移,光影几度在镜片上掠过,孟宴臣忽然转头看向李叶子,“你说你在写项目。”

昨天晚上,她说今天见面会告诉他,可到了现在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他都问她驾龄起了个头,结果还是不接话。

他淡淡发问,“是有了心仪的公司和岗位,想提前实习吗?”

李叶子微微蹙眉,像是在组织措辞,趁这个功夫,孟宴臣低头喝水。

然后他就听对方说,“项目的主题是:如何勾引孟氏国坤的公子——孟宴臣。”

“噗呲、咳咳咳!”孟宴臣惊得呛到了,上半身一下挺直,面上浮起一抹惊诧:“你说什么?”

他躲在镜片后的眼睛都睁圆了,瞳孔轻晃着,情绪之丰富自重生后实属罕见。

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让李叶子吃吃地笑起来,“开个玩笑,孟先生,看您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忍不住。”

孟宴臣不知道信没信,沉沉地盯了她一会儿,沉默不作声地把瓶盖儿拧紧了,又靠了回去。

只是背刚挨着座椅,李叶子又开口了,“不过这个项目内容,也差不多是那么回事儿吧!”

于是,刚刚沉下的心又被猛地吊起来,孟宴臣的眼神明明灭灭的,语气因她钓来钓去显得有些焦躁,“有话直说。”

“是这样的,孟先生,我今天……”李叶子轻声开口。

她起了个大早,骑着代步车跑了一天,燕灏投资、魅色酒吧、他家住址,几条线跑了好多遍,路上的商铺、小吃也全都了解了。

“我想做您的专属代驾,当然不是全职,只在您来魅色的时候。”

“这就是你的项目?”孟宴臣松了口气,觉得有些无奈,可无奈之后,又觉得有点意思。

他不是没见过攀龙附凤的人,也不是没见过为了从他身上得到利益,而使出浑身解数展现的巴结与讨好,但是,对于李叶子这种直白坦荡的功利与野心,却不觉得厌恶。

“为什么?”他问。

李叶子答:“不走平台,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每一分都能进我兜里。而且又不是经常,不会影响我对学业和兼职的安排,又能挣点生活费。我觉得挺好的。”

“……记忆里您出手大方,敬上怜下,人美心善。”

在叶子的视角里,孟宴臣确实是个好人,会因为时间太晚提醒她打车,并且绝非空谈地付打车费;也会在客人语言骚扰时挺身而出,会被她的勤勤恳恳和认真生活打动,给她介绍一份不错的兼职。

李叶子继续解释着:“而且按理来说,以你们两个的阶级壁垒,生活里原本很难会有交集。但既然已经产生了交集,为什么不顺势而为呢?如果能从您这儿轻松快乐地挣钱,我为什么要放弃这个大好的机会,舍近求远、费力不讨好呢?”

孟宴臣仔细琢磨了一下。

他去魅色的次数不多,但也不是特别少,与其每次都换不同面孔的代驾,确实不如找一个长期的、专属的、熟悉的代驾。

代驾费用对他所拥有的一切来说不过九牛一毛,除此之外,还能成全他无处安放的心软。

一举两得。

但是,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孟宴臣又不想这么快就被说服。

“你之前不是还很戒备我?”他质疑。

说到这个,李叶子忽地静下来,有些支支吾吾,“其实,出院那天我就做了背调了,您很有名,挺安全的……”

背调?

孟宴臣笑哼一声,想不到,他一个做投资的,天天去调研别人,居然也会有被别人调查的一天。

话虽如此,他还是挺欣赏她的。机会永远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句话从来不假。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我是个商人,不做亏本生意。”

一些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孟宴臣眼底露出一点精明,“既然你都做了我的背调,作为未来的雇主,总得了解了解自己的员工吧。”

他是重生,对她来说他是透明的,一查就就能查到。

但她却不。

她的前生既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又无从得到任何消息,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不了解合作伙伴和对手的信息,这对于一个商人来说是很有风险的。

探究的视线转过来,李叶子很懂他的意图,“您请问。”

孟宴臣当即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问题,甚至可以归结到基本礼仪上。只是,对李叶子来说却好像很难回。

孟宴臣能感觉到她整个人在慢慢收紧,只顾开车看路,一个字都不说。

车里的气氛渐渐地僵住了。

直到抵达目的地,两个人谁也没有下车。李叶子双手交叉放在腿上,拇指轻轻地在指节上游移。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小动作,多发生在权衡、或者犹豫的时候。

孟宴臣并不着急,就在他恍惚间好似又闻到了有些熟悉的香味时,李叶子开了口,“……梦梦,我小名叫梦梦。”

干巴巴的,每个字都像是从声带里硬挤出来似的,没有了以往的轻松与从容。

小名?

孟宴臣双眉轻轻拧了一下,“大名呢?”

人又不说话了。

算了,不能逼得太紧。

孟宴臣放弃了继续追问,生意场上与人际交往不是一回事,前者需要强势,后者则得留有余地。

他本身就不是强人所难的类型,倒不如说是——步步为营,才有意思。

就像是被捂得死死的秘密,一下子全部得知就会很快丧失兴趣,反而是一点一点挖出来,才有成就感。

“李梦梦。”孟宴臣喊了一声,不料却迎来对方的高声反驳:“叶梦梦!”

她的声音听来有些排斥的激动。

孟宴臣虽然不理解,但是尊重,反正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以后他有的是机会和时间慢慢刺探。

“叶梦梦,合作愉快。”

两人在地下车库分别。

上楼后,孟宴臣发现今天晚上叶梦梦给他点的夜宵是是番茄肥牛汤,第二天是菌菇三鲜汤,第三天是皮蛋鱼丸汤……

第四天是周六,晚上他回孟家跟孟怀瑾和付闻樱一起吃晚饭,短暂地和各种汤汤水水的宵夜告别。

许沁不在,虽然说是工作忙,但大抵是以此为借口,纠缠宋焰去了。

孟宴臣犹豫着要不要跟二老坦白,但随着付闻樱一声开饭,餐桌上除了碗筷碰撞和咀嚼之外便再也没有人声。

孟家家规,吃饭的时候不说话,孟宴臣喝了一口碗里的汤,不知怎么,竟然有点想念叶梦梦订的宵夜了。

晚上在孟家留宿。

到了第二天上午,孟宴臣打算出门去看个画展,结果刚一下楼就看见付闻樱在客厅接待客人。

他的妈妈满面笑容地拦住他,介绍起客人:“这是小曼,你顾叔的女儿。”

孟宴臣愣了几秒,想起来了,上辈子确实也有这么一出。

随着这几年他和许沁年岁渐长,这种变相的相亲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顾小曼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头顶扎着一个小小的高马尾,笑容和长相都很甜美,一眼看上去就是很讨人欢心的类型。

她大方伸手:“你好。”

孟宴臣回握,“你好。”

沾之即离,同时看向付闻樱,他知道接下来付闻樱会说什么。

果然,事情的走向一模一样,付闻樱要他带上顾小曼一起去看画展,他答应了。只是,在画廊里,顾小曼去卫生间的时候,叶子没有出现。

哦,不对,她现在叫李梦梦——叫叶梦梦了。

他一边看画一边留意,甚至疑心她是不是没来兼职。

直到顾小曼回来找他,“我不喜欢看画,感觉特别无聊,我们去逛街吧?”

平心而论,孟宴臣对这个顾小曼没有什么讨厌的情绪,对她和对以往那些被安排见面的相亲女性一样。

他只是不想跟对方发展感情而已。

当然,他确实也不喜欢逛街。

他说了跟上一世一样的话,“我想把这个展看完。”

顾小曼像是有气,回答也与记忆中如出一辙,“那行,你看你的展,我逛我的街。”

孟宴臣礼貌冲她点头:“再见。”

顾小曼直接气得走了。

顾小曼走了,叶梦梦也不在,事情的结局看似发生了改变,可孟宴臣还是站在了那副《青梅竹马》的画作前,就像是绕不开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想买了。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