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密布的林间，身材高挑的男人静立在原地，仿佛在倾听着远方的声音，等待着毕生对手的到来。他身着黑色广袖长袍，袍上用金线织绣成盘龙纹样，显得无比张扬，一头漆黑的头发未束，但在这几日里的奔波中丝毫没有显出凌乱之感。他的脸上带着半边面具，露出一双充满着嗜血光芒的眼睛，如同蠢蠢欲动的野兽，只待猎物到来便将其绞杀。
一生的耐心仿佛都用在了此刻，他感知到熟悉的气息，熟悉到仿佛来者与他本为一体，于是嘴角上扬起一丝诡笑。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一丝要逃的意思也没有，与之相反的是，他期待着能够将对方吞噬掉，光是想象着对方那副清高的模样被蹂躏殆尽，被踩进烂泥之中，他就变得无比的兴奋。
“江佑，你来了。”
他的声音原本该是极有磁性的，但却偏生带了点阴柔的调子，听了总觉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可能还要感叹一句在此人面前，江无临那点别扭的性子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空气中泛起淡淡的金光，很快便汇聚成一个人影——白袍人负手而立，另一手中的烫金黑面折扇收拢，面上毫无波澜，如同天神一般降落在此，说是绝代风华也丝毫不为过。他的目光深邃不见底，像是看惯了生死，在此刻竟显得有几分无情。
江若寻看着浑身一尘不染的江佑，挑了挑眉，手指抚过自己的脸庞，面具在瞬间化为齑粉，露出了其极少展现在人前的真容——两人面对而立，竟是一模一样的面孔！
一个是黑，一个是白。
一个邪气萦绕，一个莹润如玉。
一个是地狱里走出的修罗，一个是降临人间的天神。
此刻的一切看起来尤其诡异，两个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身上的气质却完全不同。他们就那样面对面看着对方，彼此的眼眸中倒映着截然不同的自己，却又像是曾经的自己。
江若寻发出桀桀的笑声，眼眸中满是讽刺。
江佑默然无声，眼眸中静如深潭。
“瞧瞧，还是这么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江若寻总觉得面前的人十分碍眼，他最厌恶的就是自己同对方一样的长相，“你还要护江家吗？你不是知道他们都做了些什么吗？”
“吾毕生所护乃家国。”
“家国？丰梓国早就亡了！哪来的家国？”江若寻的声音陡然放大，相较于江佑的冷静，他此刻像是陷入了无法自控的境地，声调尖锐刺耳，“现在的一切早就不属于我们了，便是毁了又如何？”
江佑声如碎玉，面色凝重:“你做得太过了。”
江无临听见他的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仰天大笑道:“你还是一贯的清高啊！是不是特别看不起像我这样的人？可那又怎样？你别忘了，我做过的事就是你做过的！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啊！”
江佑眉头紧蹙，似乎因着他这话想到了许多往事。
曾经的他也是少年，也曾意气风发仗剑走天涯。可最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身边亲近之人一个个离他而去，他疯魔一般地杀戮，全然忘记了当年的初衷，雪白的袍裾上沾满了无辜人的鲜血。
他想赎罪，却发现自己连选择死亡的资格都没有。他让云山鹤亲手终结了他的生命，可换来的却是千年的痛苦。灵魂无所归属，伴随永恒的清醒，在看到自己被邪气吞噬的那一缕残魂脱离自己的掌控之后，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夺去无辜人的生命，借着江若寻这副躯体作恶。
他不想连累离天，可终归是自己无意识时强行占了离天的身体，虽然没有像江若寻一样致人于死地，但他还是将无辜者牵扯了进来。或许是老天的惩罚，让他对上了自己，让他亲生终结自己。
江若寻比任何人都了解江佑，此刻看到他的眼神，无需多想就明白他的心思，不由得讥笑道:“多么伟大啊！灭灵鞭的创造者！开创江府的老府主！史书赞颂你，人们尊敬你，可谁知道你不过是一个背弃承诺的灵师！你不过是一个杀神，该受到万人唾骂！”
江佑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他抬眸看向江若寻，有些自嘲地笑了:“如果是让你做选择，你会选择永生待在那里吗？”
江若寻没有回答，反倒是江佑再度开口了:“你也不会。因为我们本就是一体的，我的选择就是你的选择。犯了错自然就要受到惩罚，只是我原以为已经结束了，谁知道圣翎还留有这一招。”
江若寻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最讨厌你这种腔调！世人都称你最是清高孤傲，我却知道，你不过是害怕罢了！”
他脚下生风，瞬间移到了江佑面前，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你害怕曾经做的事被发现，害怕自己不再是那个万人敬仰的老府主，害怕每一夜的梦魇！江佑，你不过是个懦夫罢了！上天给了我们重生的机会，你不好好把握，反倒来阻我的路！你阻我，就是阻你自己！”
“我们之间终是要做个了结的。”
“怎么，想要吞噬我吗？”江若寻桀桀地又笑了几声，“我笃定你做不到。”
江若寻没有道德的限制，所以他比寻常人疯狂。他要的不是天下人的追捧，他要的是天下人的痛苦，让所有人感受一下他曾经的无助孤独。他做事不计代价，也不讲原因。那些在旁人看来毫无道理的事，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够供他发泄，就是值得做的。
江佑却还是那个清高的江佑，失去了人性中恶的那一部分，他是更加正义的一方，这就注定了他无法像江若寻那样无视一切。
但江佑已经决心要让一切回归正轨了。邪气不该存在于人间，血祭也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说到底，若不是当年的自己在永乐山上研究了这些东西，江若寻就不会有这部分记忆，也就不会借此作恶。
江若寻说的没错，他们是一体的，所以江若寻犯下的过错也是他江佑的错。
两股力量碰撞在一起，江佑毫无保留地出招，目的就是要亲手斩杀自己。他蓄积了那么久的力量，为的就是在这一刻能够压制住江若寻，甚至为此不惜再度与永乐山做了交易。
他没有想过全身而退，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当江若寻惨叫着消失在一片金光之中时，同等的伤害也全部反映到江佑的身上，幸而有借来的神力相助，他好歹还能留存些意识，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无数回忆在脑海中如同走马灯一般重现，他想伸出手去碰碰幻觉里的那些笑脸，可身体却好似不再属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