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怜

“曾经有位警长警告我,我的一切行为都必须在联邦法的范围内进行。可以,我尽量做。但实在做不到的话,我就动手杀人。”胡盐一口接一口,“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没打算活太久,因为对于杀死宫玦这件事,我是带着大概率会丧命的心态在做的。”

她看向阿绸:“确认你的遭遇之后,我一直在后悔没有早些动手。我还是寄希望于能用正常的途径来解决问题,如果我能早点下杀手,你就不必经历这些。”

阿绸还是躺在那里,背对着她,声音闷闷的:“上流社会的本质就是特权阶层,那里利益链错综复杂,有污点的人也不止宫玦一个,你杀不完的。”

“那跟我没关系。”胡盐舌头已经有点硬了,“我就只盯宫玦一个人。”

她“咯咯”笑笑:“不要认为我是想做救世主,我只是不信邪而已。也不要觉得我是道德水平高才会为萍水相逢的人报仇,相反,正因为我觉得自己活不了太久,所以对自己的素质没什么要求。”

胡盐坦然地说着一些渣言渣语:“我会在任务中故意袭击Alpha,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看他们不爽。我对人也不算好,除了程风那种老好人,我跟其他同事都相处不来。我也很自私,什么父母的养育之恩啊,我死了爸妈怎么办啊,这些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真的,养我不如养叉烧。”

“你可能会觉得我很矛盾,一边不允许别人玩特权,一边又借职务之便做各种违规的事。但我觉得我的逻辑没问题——如果我们的社会不能惩罚他们,那就没资格约束我,那些污糟事他们做得,那我也做得。我不能一直是受欺负的那个。”

“这所有的想法就决定了,我没法去组建一个家庭。因为我,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酒瓶已经空了,胡盐随手一丢,骨碌碌滚到墙边去:“你说得对,我从来没想过对你负责,但这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

“我应该没说过,在遇到你之前我甚至是个性冷淡。我蔑视欲望,以自己不沾欲念为清高,所以也从来没有细想过自己喜欢的类型是什么样的。现在想想最开始之所以对你那么凶,大概也是不愿意直视自己的心意——我不想承认我会被一个‘被信息素控制的Omega’所吸引。”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因为我很抗拒做一些‘不像我’的事儿。但我又确实产生了一些躁动、一些欲望,这让我很不安。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是实打实地觉得你很漂亮、很可爱,总是忍不住地想逗逗你。那天晚上我本意是想逼问你的来路,才会对你那样,但到后来却完全与逼问无关。因为对我来说,你实在太诱惑了。”

胡盐说着,眼睛一热,就有些看不清眼前了:“我觉得这不是玩弄和欺骗,因为我真的设想过和你有关的未来。我和你一起,努力经营生活,照顾好孩子——我不敢保证我有多喜欢这孩子,但是我能装,至少物质上会在能力范围内给她最好的。当我想着这些的时候,我的意志就在消散,几乎想放弃我的执念,过另一种生活。”

“但很快我就会反应过来,不能忘。”胡盐说,“你就像一个考验一样,真要是沉进去,我的‘任务’就再也完不成了。我也不知道是谁交给我的任务,或许只是因为我决定了要去做。”

“所以阿绸,你不要觉得是你有什么不好。不存在的,你很好,只是我不是个好选择。”

“我沉浸在过去的一场死亡里,而你拥抱着未来和新生。你身体强健、厨艺了得,又很坚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保持乐观、不走极端,你在哪都会活得很好。而如果那份美好里有我一份功劳,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虽然可能和产后信息素有关,但我还是想说,能被你喜欢过,真是件好事啊。”胡盐说着,在阿绸背后的空地上躺下了,“这段时间让你受委屈了,今天换你睡床上吧。”

那之后胡盐就睡着了。

宿醉中的睡眠非常不踏实,胃里翻江倒海,想吐却也吐不出来。

她就一直翻来覆去地哼哼着。

很快有人把她抱起来放在了床上,用湿毛巾给她擦汗,好像还给她量了体温。

胡盐也在睡梦中犯浑,去拉他的手,牵到嘴边亲吻,然后和他十指相扣。

半夜似乎下起了大雨,雷声轰鸣,阿绸可能跟她说了一些话,但她也完全听不清楚,就这么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是一声啼哭把她惊醒的。

即便是宿醉,求生本能也让她在听见异动的瞬间一个鲤鱼打挺。

然后她看见了一个神奇的景象——一个粉嫩的小拳头,从蛋的一个豁口中伸了出来。

竟然提前孵化了?

胡盐立刻扑到桌边去,嘴上唤着“阿绸”,眼睛怔怔地看着这神迹般的一刻。

这孩子哭归哭,手上的正事是一点不耽误,三两下用另一只小拳也捶开了蛋壳,两条裂缝在蛋壳表面交汇。

于是蛋壳完全裂开,孩子窝在垫满纸巾的外卖盒里,大声啼哭着。

胡盐完全慌了,回过头去寻找孩子她爹的身影,却根本找不到。

“阿绸,阿绸!”胡盐叫着,推开浴室的门——没有;推开厨房的门——也没有。

是去菜市场了吗?

这么想着,胡盐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回忆之前买婴儿用品时导购说过的话。

“洗澡,要先洗澡。”胡盐炯炯有神地盯着这个滋儿哇乱叫的小东西,但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她看起来好脆弱,万一给阿绸洗坏了怎么办?

此时胡盐所能做到的极限就是,把那个“沉重”的外卖盒托起,放在床的最里侧,确保孩子不会掉出来。

然后她飞快地冲出门,冒着大雨奔向了菜市场。

菜市场在路口,这个时候没什么人,胡盐一扫眼望过去,根本看不见阿绸的人影。

倒是卖菜的老大爷找她搭话:“阿盐啊,今儿住你屋的那个小伙子怎么没来了?”

胡盐一听有门,立刻上前问道:“大爷您见过他?确定他今天没来吗?”

“没啊,我的摊位就在菜市门口,他要进来我肯定看着了。”

胡盐心下一乱,扭头就要往回跑,却被大爷叫住:“哎哎,等会儿。”

大爷八卦的心已经藏不住了:“阿盐你快跟我说说,那小伙子到底是Alpha还是Omega?我们这几个摊位猜了好几天了,看身材像Alpha,看脸又像Omega,长得可真俊……”

“大爷我真有急事,你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了。”胡盐的脑子一团乱麻,“这样,你要是看见他了就跟他说一声,让他赶紧回家,有要紧事。”

大爷继续八卦:“有啥要紧事?”

“……你就这么跟他说就行了!”胡盐说完拔腿就跑,菜市口屋檐上的雨和着脏泥哗哗地往下流,恰流进她的领口里。

这是真狼狈。

胡盐想过很多次,孩子孵化的场面会是什么样的,但现在的状况已经超出了任何一种设想。

现在就是,孩子孵化了,孩子她爹失踪了。

到家时孩子还在哇哇地哭,胡盐却已经在路上理清了思路——她什么都不会,那么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打电话给程风。

“喂,阿盐,你怎么回事儿?没请假就不来你这是旷班!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怎么一个都……”

“哥哥哥,你就是我亲哥,你快来我家吧求你了,我快死了!”胡盐喊道,“孩子孵化了,但是阿绸不见了!Omega都这么绝情的吗?产后信息素消退了就不管孩子了是吧?”

“孵化了?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走的?看也没看孩子一眼吗?”

“……我醒的时候正破壳,当时阿绸就不见了,你听得见孩子的哭声吗?要了命了,我现在该干啥?”

对面传来程风穿外套的声音:“我马上到。你先给孩子盖点东西,别闷着也别让着凉了。温水冲点奶粉先喂,奶罐上会写冲泡比例你自己看……等等我得先请个假。”

服了,程风这个人是有点东西的。

等程风有条不紊地赶来,胡盐正生无可恋地歪在床上,一只手拎着奶瓶,奶嘴塞在孩子嘴里。

程风吓得一把把奶瓶抢下来:“你这么喂容易呛着!我就少说这么一句!”

胡盐打了两个滚把自己滚下床去,让位给程风:“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这孩子又不是我生的,这个产后抑郁症不该我得。”

程风那边已经熟练地把孩子抱起来,一边喂奶一边怜爱地看着:“小可怜的。Omega一般不会弃养孩子,看来这孩子完全是违背季筹本意来到这世界上的……也不知道该可怜哪个了。阿盐来搭把手,得给孩子冲洗一下。”

胡盐游魂一样爬起来,逃避式分工:“我负责放水,你负责孩子。”

“注意水温,别超过40度。”

“老天鹅啊,我哪知道40度是多少……”胡盐嚎着嚎着突然没声儿了。

因为她看见桌面上有张字条。

之前光顾着孩子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

她忙不迭地过去拿起来,期待看到“去去就回”之类的字眼,但纸上只有一句暧昧不明的:

“产后信息素的影响是很大,但并不影响我分辨依赖和爱。”

窗外雷电再次劈下,胡盐怔怔地看向Alpha区中心的方向。

“你是不是疯了啊……”胡盐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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