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062

太阳西斜时,三人在海边再度汇合。

佘褚想不起到底是在哪儿看过类似的石柱,干脆起身去海岛上找了找,只可惜海岛太大,她一日只来得及看了四分之一处,还剩下四分之三未能找到。

比起她的进展缓慢,詹文瑾倒是有些收获。

然而在佘褚询问的时候,詹文瑾犹豫答:“我不能确定。这岛上如你所猜的一样,确实在周遭海域有设阵的模样。我让北嚣进去细瞧了,可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藏在海水下的纹路很古怪,我确定从没有在哪本讲阵法的书中见过,可又觉得眼熟。”

佘褚听了唔了一声,她宽慰詹文瑾:“好在还有时间,今夜再看看吧。”

这一次他们没有在选择在山洞中等待,而是守在了海边石林,想要见证夜间世界的开始。

当最后一缕阳光从海上消失,夜幕垂挂起第一颗星星。这座岛再次活了过来。

佘褚亲眼见证了绿植在短短一瞬间从破土到长成琼天巨树,干枯的火岩沙地眨眼间被溪水贯穿,覆盖上青葱鲜艳的草地野花。再然后,从天空射下的星光就像是一道幕布般,随着它在这座岛上拉开序幕,篝火、晚宴、热闹的典礼再一次喧闹起来!

他们甚至都没有看清石林是怎么变化的,厌火国人却已经再次出现在海岛中央了。三人急急赶去,刚好碰见他们的村落正支起一只大石锅,要烹饪一条新鲜的海鱼。

见到他们来了,举着大鱼的大汉朝他们露出灿烂的笑容,打着招呼说:“客人,你们可是听到我们今天要烹鱼的消息,特意赶过来的?”

“嗨,即便你们不来,我们也会把鱼腹部分给你们送去的!”

刚被宰杀的海鱼还没完全死去,它灰白色的眼睛甚至还在滚动。

大汉和身边与他一同举着海鱼的人互相递了个眼神,吆喝两声将三四人高的大鱼就投进了村落中央的巨大石锅中!

鱼落石锅,激起□□。

围绕这石锅的其他的厌火国人欢呼着,脸上都洋溢着和昨日庆典一模一样的喜悦,赞扬着捕捞到了鱼获的勇士们,举着的浊酒一杯杯向上面递去。

烹鱼的大汉先是饮了酒,完成了仪式,这才顺着梯子下了地。

他看着佘褚三人哈哈一笑,说:“今天运气好,捕了条大的。按照我们这儿传统,祭礼第二日捕获到的鱼越大,来年的收成就会越好。这是个好兆头,所以大家都高兴呢。”

很多地方都有类似的传统,佘褚对此并不意外。她看了看与昨天一般热闹的夜晚,问道:“你们的祭礼会持续好几日吗?”

大汉点头回答:“是得好几日呢。一般看收成,收成好会有七八日,收成差三五日。今年本来收成不怎么样,不过先生来了,给我们带了不少好法子,大家认为明年一定是丰年,所以决定办个七日。”

会维持七日的祭礼。佘褚在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个信息。

她装作外人来对当地习俗很好奇的模样,继续与大

汉攀谈:“原来如此。我和我朋友白日闲逛的时候,瞧见了石林——那些石林也是你们祭礼的一部分吗?

大汉闻言茫然,他说:“石林?什么石林?我们这儿没有石头做成的林。”

他想了想,猜测说:“你是不是白日里去了采石场?我们正在修缮神庙,那儿可能有一些石柱,不过也不是什么石林,到第七日神庙也就修好了。”

佘褚心念一动,她问:“那到了第七日,我能与你们一同参拜神庙吗?”

大汉不疑有他:“当然可以。我们供奉的那位大人并无种族之见,只要你按照规矩参拜,他不会生气的。”

说罢,有其他厌火国人招呼他去喝酒跳舞,大汉笑呵呵地应了,和佘褚开口告辞,乐颠颠就去了。

佘褚环顾着周围。

夜间的厌火国依然是欢闹喜乐的,完全瞧不出半点白日里遍地焦尸的苦痛。

不仅是时空、连情绪似乎都被这白日黑夜的间隙割裂了。白日的厌火国充斥了死寂、炎痛,夜间的厌火国则满是丰饶喜悦,充盈着海中绿洲的富足愉快。

这种割裂感令他们很难像这些厌火国人一样融入庆典的范畴内,佘褚注意到北嚣在瞧见一名持着石杖的厌火国长老时,表情都有些变了。

好在他的人设是哑巴。

即便惹得厌火国人生疑,也有詹文瑾为他圆场。

佘褚与詹文瑾隔着人群,远远对视一眼。詹文瑾向佘褚微微颔首,示意她大可放心行动,庆典这边会由她来吸引注意。

佘褚不再犹豫,她先是与一名厌火国民讨了身兽皮披在身上,又随手散了发,模仿这儿的人编成辫子,在顺手从挂在墙上的鸟羽面具上摘了几根羽毛插在辨尾——这样一来,她在庆典中至少显得不那么扎眼了。

佘褚在人群中发现了捧着刚分出的鱼肚,往人群外走去的厌火国少女。她默不作声捏了隐去气息的咒诀、跟在了她的后头,随着她离开庆典的中心,深入厌火国人的居住地,一直走到了一座看起来装饰颇为精美的小屋前。

少女停住了脚步,她敲了敲门,温声道:“先生,我将福鱼带来了,就放在您的窗沿,您记得用。”

说完,少女恭恭敬敬地将盛着鱼肚的石碗放在了窗沿上,还对着紧闭的大门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开。

佘褚将自己隐藏在石屋旁的阴影里,等少女走远了,才现身在石屋前。

她仔细打量了这座石屋,发现这屋子实在是没什么特别的。忽然间,那扇窗户从内被打开了,一只正常肤色的手从中探出,取走了窗沿上的鱼汤。

佘褚见状,一个箭步向前,伸手钳住了对方伸出的手腕。对方大骇,下意识打翻了鱼汤,拼了命要缩回手——

然而他太虚弱了。露出的那只胳膊也是瘦骨伶仃,即便使出了全力,也根本奈何不得佘褚,被她钳着手腕,半个人就这样被拖着拉至了窗台前。

借着月光,佘褚看清了这个人的脸。

他脸上涂着炭火,

头发枯黄,眼窝深陷,整个人看起来离死也不过几步距离,身上穿着的、勉强能辩别出是猎户常穿的短打。也不知是经历了怎样的折磨,他的眼睛已经失了光,在看见佘褚时、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她与厌火族的人不同,而是恐惧,单纯对这个世界的恐惧。

夜晚的厌火国平和富饶,又有什么要恐惧的呢?

佘褚感到困惑,她正想开口,就听被她抓住的“先生”低喃道:

“不、不对。今日是鱼,按理说才是第二日,第二日、第二日没有火!”他忽然癫狂起来,“不、我不能出去,还没到出去的时候,松开、松开——!”

听着对方这样错乱的话语,佘褚心中忽而闪过一道灵光。

她紧紧攥着“囚徒”,轻声开口问:“朱别?”

原本在激烈挣扎的青年听见“朱别”二字,反抗渐歇。他努力睁大了眼去看佘褚:“谁、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佘褚不能说她是七杀尊。

她犹豫片刻后说:“我是岐覆舟的朋友。岐覆舟受思幽七杀尊所托,特意请我来海岛寻你。”

听到思幽,青年的眼中终于聚起了一点光。

他像是终于回过了神,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喃喃自语道:“思幽,是尊上来救我了吗?”

佘褚握着他的手,低声道:“对,她来救你。我现在带你出来。”

说罢她放开了青年的手,就要去推开那扇木门,将青年带出来。

不想她才刚松开,做了个要去开门的样子,就反被青年死死抓住了。

青年惊慌道:“你不能进来!”

佘褚:“……?”

见佘褚疑惑,青年快速道:“你能找到这里,估计也发现这个地方白日与夜晚是两个世界了吧?”

见佘褚点头,青年才说:“厌火国的所有人都被凶星阵镇在夜晚不得出,而且七日一循环,周循往复。只有‘客人’才能自由出入夜晚白日,要在这个地方活下去,就一定不能丢掉‘客人’的身份!”

佘褚看向青年,她不确定道:“这屋子里不是‘先生’吗?‘先生’不是客人?”

青年露出苦笑。

他收回手,简单拢了拢自己的头发,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这才隔着一扇窗户将他的经历简明扼要地讲给佘褚。

在来到海岛的第三日,朱别就发现了夜晚和白日的区别,并通过跟随退去的厌火国人寻到了他们的埋尸之处。

樊谓已经被厌火国的诡异吓破了胆,一确定他们死于真火,便迫不及待做了“天罚”的认定,接着就想离开。

然而朱别不能。作为思幽的暗探,他之所以会接近樊谓、甚至愿意陪同樊谓来到这鸡不生蛋的边缘地带,全都是因为他收到了来自思幽的密信。

“七杀尊亲令,要我寻到赤影珠带回去。”朱别道,“你也知道的吧?自从三株树出现在南海,关于赤影珠的传闻就一直没断过。尊上认为,赤影珠就在厌火国手里。”

赤影珠的传说佘褚确实听过。

这个传闻三界皆知,所以樊谓在书上写吞珠而受罚时??[,大家虽觉得牵强、却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传闻中,赤影珠是风后赠予帝钧天的定情之物,帝钧天终其一生都带着它,它更是打开帝钧天陵寝的关键。穹苍一直视赤影珠为天珠至宝,只可惜它就和负危的黄曲一样,在主人死后都下落不明。

先不提这佘褚十岁就知道的流言,佘褚盯着朱别,古怪道:“你说七杀尊亲令你寻赤影珠,还指名了厌火国。”

朱别点头,他低声道:“密信上确实盖着七杀尊的印章。怎么,七杀尊派你来,没交代你赤影珠吗?”

察觉到朱别起疑,佘褚微顿一瞬,重新编圆谎话:“没有。她或许发现了新的线索、又或者放弃了,她只交代岐覆舟救你。”

朱别闻言心中百味杂陈。

他低声道:“尊上其实不必如此,她向来极智聪慧,做出的判断何曾错过。她只不过不想我在为此苦熬了。”

佘褚道:“你既然知道,就该让我救你,为什么又不肯走呢?”

朱别收起复杂心绪,他继续与佘褚道:“这就要说到我为了调查赤影珠所做的努力了。”

朱别为了赤影珠,特意在樊谓眼前消失。

他了解樊谓,知道他胆小怕事,他这一消失,樊谓决计等不了几日就会离开。果然,和朱别猜的一样,第六日,樊谓就离开了。

樊谓离开后,朱别先是为厌火国人敛尸,然后继续等夜间进入祭礼,他已经查了六个夜晚,基本能确定神庙里一定有秘密,所以打算在第七日随他们一同进入祭礼。

意外也就发生在第七日。

想到那天所见,朱别的瞳孔里倒映着延绵不绝的火光和恐惧。

他说:“是天罚。火是从海外烧起来的,四面八方都有,我们就像被困在炉子里,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烧死。”

“我想要逃,可到处都是火,我又能往哪里逃?当我以为我只能和这些厌火国人一样,死在第七日的大火中时,小光救了我。”

朱别垂了垂头。

“我其实不是什么好人,为他们敛尸,也不过是看在思幽的份上。但她给了我一个活路的选择。”

“她告诉我,第七日,天火会燃尽厌火国的一切,只有一个身份能活下来。那就是‘先生’。她问我愿不愿意做这个‘先生’,做了‘先生’,我就可以活。”

“我那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为了求生,我答应了她。然后我就发现,我再也离不开夜晚了。”

朱别绝望道,“我变成了‘先生’,也成为鬼蜮的一部分了。”

或许是太久未接触外人,朱别说得其实有些混乱颠倒。

佘褚在心中整理了一下,慢慢复原了朱别遇到事情的原况。

他与樊谓一同来到厌火国,在第三日与樊谓分道扬镳。只待在白日的樊谓在第六日就感受到了精火灼烧,为此他慌忙离去。穿梭于日夜两界的朱别并没有在第六日感到樊谓所感受的极端炽热,但他在第七日的夜晚经历了厌火国灭。

为了在夜间的大火中存活,他迫不得己成为了“先生”。从成为“先生”就能活下来的结果看,当初厌火国灭,这位“先生”也是唯一的幸存者。

然而成为“先生”后,朱别就成了厌火国七日祭礼的一部分,只能留在这里,陪着他们七日一轮回,并且永远被困在了夜晚世界,再见不到白日。

确实挺有意思。

佘褚摸了摸下巴,她问朱别:“要如何才能放弃客人的身份?”

朱别绝望的情绪卡住。他瞪着佘褚,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偏佘褚还在提出假设,她问:“你出来,我进去,我能变成‘先生’吗?”

朱别:“……”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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