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刘大可跑进冯德章办公室,将一大册《报名簿》放到办公桌上道:“这帮傻狍子!冯经理,我真以为到后天给他们开支呢!按《招工广告》来报名的,尽是些跑盲流的山东大汉!”满脸谄媚的刘大可附在冯德章身边戳点报名簿子。冯德章道:“孔克己那帮人这几个月两班倒,已经耗得差不多了,正好该涮掉了!”目透凶光的冯德章又对刘大可一番耳语,骇得刘大可脸色惨白,木木地点头。

当天夜里,蒙面的刘大可与张先科悄然摸进二道河旅店。二人挥动镐把,打向蒙头酣睡的孔克己和余纯一,不成想却砸在空瘪的被套上。不知什么时候,孔克己与余纯一已经赶回三道河了。

第二天上午,无情的西伯利亚寒流在三道河煤矿坑里恣虐。矿坑边裸露的冻土表层足有两米多深,工友们每一洋镐下去,只能在作业面上留下一道白印。孔克己捂着震裂的虎口,指挥工友从荒野里抱来一捆捆枯草,在作业面沤上一道道炭火。

张先科开着嘎斯卡车拧歪过来,发出“嘎吱吱——”的刹车响停到矿路上。刘大可从驾驶楼跳下来,转到卡车箱尾,“哗啦”放下后箱板。

孔克己手持《明细单》带工友靠上来,准备领取物资。刘大可一改往日骄横,讪笑着道:“别急,你们需要的东西都有——冯经理说明天开支——待会儿我来指导你们使用雷管炸药,不过嘛——”居心叵测的刘大可猛沉下脸,瞪着金鱼眼厉声道:“由于安全重大,只需要孔克己跟余纯一来操作,其余人躲进废矿坑里不许靠前不许露头啊——来来,先搬炸药!”刘大可说完从车抱起一木箱炸药交给孔克己。孔克己接过炸药箱,他觉得刘大可这回没有卡脖子,反而异常痛快,就客气道:“刘师傅,你可解决大问题了,今天食堂给你摆酒。”刘大可道:“行啊,咱们是应该好好喝点!”刘大可爽快地答应,脸上不经意闪过一丝诡谲的笑。

刘大可带余纯一、孔克己先在冻土层打上一溜炮眼,再将插雷管的一捆捆硝铵炸药塞进去。准备就绪,刘大可掏出火柴,翕动厚眼皮道:“我只能教你俩这么多,你俩谁点导火索?另一个跟我上坑顶接应!”孔克己率先说:“老余,你跟刘师傅上去,由我来点火。”

余纯一不由分说,一把抢过洋火柴,却不无担忧地道:“我干过爆破,我来点——只是导火索有点短吧。”刘大可瞪起金鱼眼道:“余纯一,你到底行不行?我看不是导火索短,而是因为你胆小!呵呵——”刘大可说着放声坏笑。面红耳赤的余纯一只得将心一横,让孔克己跟随刘大可上去。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惴惴不安的孔克己躲在煤矸石堆后面,实在忍不住就向外察看。刘大可心脏狂跳,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他想导火索这么短,这回超量的高爆炸药一准送余纯一上西天。冯德章这个老东西真是心比黑炭,非但民工队要被遣散,而且孔克己也会被咬住,将被送进巴黎子。到时候,你们还特妈的想开支?

伴随一连串震天炸响,一帘遮天蔽日的黑烟幕腾空而起,冻土渣、煤矸石碎块哔哔啵啵溅落下来。刘大可正准备陷害孔克己,说他撇下余纯一,却冷不丁看见灰头土脸的余纯一手举洋镐扑过来。刘大可被吓得大声叫道:“妈呀,来鬼了!”

工友们围上来,好容易将余纯一的洋镐夺下来,按住刘大可一顿暴揍。吕副科长带着警察闻讯赶来,将一副锃亮的手铐戴到刘大可手上……

孔克己去公司讨工钱的当天夜里,刘大可不断“呜呜——”呓语,肢体一阵阵乱颤。惊魂未定的刘大可被妻子苏月贤推醒,才知道这些全是一场噩梦。一头冷汗的刘大可直挺挺仰躺在炕上,两只布满恐惧的大金鱼眼悬着要从眼眶鼓出来。刘大可心事满怀,但仅对苏月贤解释说,刚刚自己做了恶梦,而对梦里内容只字未提。

冯德章奉行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吃到嘴里的肉,再让他吐出来,势必要狠狠回上一口。心有不甘的冯德章指使刘大可,寻找机会对孔克己和余纯一下手,至少要将他俩打怕吓跑,那么这伙工人也就散了。刘大可外强中干,他绝没这个胆量,也下不去这个黑手。因为刘大可也是穷苦的矿工出身,对矿上工人有一定同情心,他无非给冯德章跑跑腿,跟着沾点小便宜。并且,早已不是旧社会,刘大可害怕事情败露,阴险狡诈的冯德章会一股脑儿全推他身上。

到了第三天下午,冯德章无计可施,只得忍痛给三道河的工人发了工资,他本想立即涮掉孔克己这伙工人。但是煤炭局的吕副科长就是不答应。

“刘大可还他妈公司第一大炮手呢?就他妈这么点胆子!”冯德章眼看刘大可连孔克己和余纯一都制不了,对这条狗腿子痛恨不已。但冯德章又担心刘大可狗急跳墙反咬自己,只得先将他安抚住。心烦意乱的冯德章冲办公走廊厉声喊道:“先科——先科呢?哎哎——通知高秋荪,晚上去高家堡子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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