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地下的事情(7)

“嘻嘻嘻”

‘妖蛆’欣喜地笑着,发出婴儿般清脆的啼鸣,

它像小猫轻轻舔舐主人一样轻推老琼斯无力歪倒的头颅,像是在说陪我玩嘛,陪我玩嘛。

声音听起来那么纯洁,可又那么恶毒那么嘲讽。

……

空间忽然变暗了,身后的火光在迅速远离——

火把!火把!火把哪去了!

等等,最后的火把在杰森手上!

该死,杰森那个混蛋居然选择了抛弃队友。

‘妖蛆’见没法唤醒老琼斯,它的头部已经朝这边探过来,留给安迪的时间不多了。

它分明没有眼睛,但安迪感受到它在‘看’自己,

他的脖颈汗毛倒竖,全身神经都好像隐隐作痛,那是前所未有的强烈危机预感。浓烈的恶意黑云一般压过来,他几乎有点崇拜老琼斯了,在这种程度的压迫下居然能做出那样果断的行动。

逃!逃!逃!

玛德琳早已经吓得呆住了,她摔倒了,落下在最后,下身有液体蔓延开来,

安迪犹豫只持续了一瞬,杰森和笨狗早已经不知所踪,大概早已经跑远。

“ctmd!!!”大声叫骂给自己壮胆。

安迪回身抓住起玛德琳的手,硬生生将她扯起来,一下不敢回头地拖着她逃跑。

他已经接近二十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他恨极了这种无力——那是在跟死亡赛跑,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跑、跑、跑,却连赛道在哪里都不知道。

……

黑暗的廊道很长很长。

怪物有没有追上来呢?没有功夫回头看,他感受自己的四肢,剧烈运动使得脉搏一下下抽搐般鼓动着,四肢还齐全,安迪确认自己完整的存活下来了。

前方的旅途幽深而遥远,只有前面杰森手上一点点火光明晃晃的,马上就能追上他们。

“好歹总算逃出来了…”安迪松了一口气。

年轻女孩的指尖冰冷,死死抠住他的手不说话,手劲之大甚至让他觉得有点吃痛,不过还好,这时候有力气是求生欲的表现,他想。

并不存在什么绮念,两个人相差足足二十岁,像是老父亲和年轻女儿——父亲选择回头救女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想说一些话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奈何大字不识几个,笨嘴拙舌的,思考了半天什么都没挤出来。

他们就这样沉默着跑。

通道越来越宽敞,前方的火光明灭跳动,随着人影的行动闪烁,有时会忽地消失一下,但加快步伐总能够跟上。

火光停了下来,安迪大跨几步就到了跟前,杰森和笨狗正举着火把等在那里,气喘吁吁。

……

“她呢?”

笨狗问道。

“什么意思?”安迪不明就里地看向他们,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杰森叹了口气,神情悲戚。

“她在哪里!!!”笨狗绝望地咆哮,突然猛地扑过来,朝着安迪的腹部来了一拳。

“痛。”

安迪收紧腹肌,挡了下来,可还是吃痛。笨狗非常用力,脸上的气势不似作伪,几乎真的是想杀了他。

莫名奇妙,你看不到吗,我不是一直拉着她的手吗,他心说。

随即他意识到奔跑的过程似乎有点太容易了,手上有点轻,这不是一个人该有的重量。

他的视线沿着紧紧扣住他手掌的指尖,一路往上延伸,看向自己的身后。那只属于女性的纤细的手齐肘而断,断处血淋淋的,并没有连接到人的身体上

——他一直牵着一只断手。

——玛德琳死了。

‘笨狗’杰布鲁,这个寡言的青年疯了一样死死盯着他,眼睛充满血丝,鼻息粗重,像发怒的公牛,一言不发。显而易见的,这笔债被算到了他头上。

浑然惊觉,原来如此,二十多岁的男孩默默喜欢二十多岁的女孩,也许已经喜欢了很多日子,想要存钱买房子也是为了她,想着这次探险结束就告诉她,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可现在女孩死了。

是因为谁的贪婪?

又是因为谁的无能呢?

到底谁需要为此负责?

糟透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难道是醒来的姿势不对吗?他们之中出现了第二个丧生者。

杰森语气有点沉重,“那个东西,‘妖蛆’,它有智慧,它希望我们来到这条隧道里,最早进来的‘郊狼’也许早已经死了。”

是了,也许她是第三个。

有些事情猝不及防地发生,像一场噩梦显露它狰狞的面孔。被那节断肢死死抓住的手已经有点麻木了,安迪无力地跌坐,感觉自己被幻梦包裹,高高的飘在云端。

坠下来后他会欣喜地发现这是个噩梦——梦醒了,没有发生地震,这依旧只是一次寻常而无趣的探索任务,玛德琳和杰森又开始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争吵,老琼斯捏着不知什么品种的虫子塞到眼前猥琐地笑:

“要不要来一点,很多汁哦!”

……

他狠狠捅了下自己剥了皮的创口,笑得苦涩。

Tmd,可真疼。

“这不是你的错,冒险者本就是拼上命的活计。她不是一个冒险者,她不该来的,我不该让她来。”杰森叹了口气。

安迪沉默着,闭上眼,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已经二十年不见的妻子和女儿。如果他的女儿有被妻子好好抚养长大的话,现在应该也和玛德琳一般大吧。

“亲爱的……”

他隐约听到妻子在呼唤他,那是马林亚人战争结束的第二年,他回到老家,结了婚,有了一个胖嘟嘟的孩子。女儿被妻子抱在怀里,白生生的手指蚕宝宝一样蠢动,微微笑着张开双手要爸爸抱抱,纯洁的像是神明派来拯救他的使者。赞美依米尔,生活即将步入正轨。

“亲爱的,不要去做冒险家,求求了,我和孩子不能没有你!”

自己那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明明是刻在骨髓里最最后悔的事情,却仍然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有些不太分明,甚至淡出了脑海。

安迪突然很想逃跑,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陡然意识到了这个令人绝望的事实——

原来如此啊,这里,也是个逃不脱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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