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者就一定要这样吗？”
兰斯努力让自己直视那只鹰钩鼻，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想来应该没有尊重，也没有带着笑意。
“是的，想成为上位者就一定要这样。每个人都有这么个过程，从不忍心……”罗斯兰看着那张正直的脸，声音缓慢而温和。他停顿了很久很久，似乎是在回忆些什么，“…一直一直……到慢慢习惯。会慢慢习惯的，有时候你的行为并不由意志决定，而像是什么东西推着你走——神啊、命运啊之类，类似的东西。”
他的语气里带着迟疑，那一点都不像他，兰斯认识的罗斯兰是斩金截铁般果决的男人，用刚硬的态度击败一切对手，凶厉的脸庞令所有人——无论敌人还是朋友——都感到恐惧，而不是眼前这个慢条斯理整理回忆的温和老者。
“孩子，你知道继任教皇的仪式是怎样的吗？”
“……”
兰斯当然不知道，教皇的继任仪式只有红衣教士院的成员才有资格参与观礼。
“我五十岁那年彻底掌握了新塘派，相当于掌握了三分之一的教廷，踏上权力的巅峰，甚至可以竞争教皇的宝座。所有典籍都对我开放，我看到了肮脏的历史，看到了卑劣的谎言，看到了彻骨的悔悟……那时我自以为已经对教廷无所不知……”
“难道不是这样吗？”
“不，”罗斯兰犹豫了一下，“我问你，‘圣杯’是什么？”
“依米尔赐下的永远满溢葡萄酒的黄金杯，那美酒是神的血，喝下酒水的虔诚之人将会得到依米尔的赐福，而不诚者的灵魂将会被永远吊起在身无所依的天空，无法抵达终极的乐园。”
“是的，这些都没有说错，只是有选择的遗漏了一些东西，比如——圣杯是活的。”
“活的？”兰斯瞪大眼睛。
罗斯兰的眼里罕见地流露出一缕惊恐，“我第一次看到‘圣杯’的时候，就像你看这些画作一样——‘圣杯’……那是一团异形的血肉，它被供奉在血池，血肉镶嵌着黄金的荆棘，将它束缚成庞大酒杯的形状。
它是活的，一直奋力挣扎使得荆棘深深扎进它的身体，伤痕滴落鲜红的血。那蠕动在血池中央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没人能解答我的困惑，所有人对此并不诧异，我也得随着众人作出一副欣喜的模样。
我们将祭品倒入供养它的血池，是加工过的魔能器官之类的东西，有一种浓烈的雨水气味，于是它贪婪地进食——原谅我使用不敬的词语，只是那副模样…只合适这样形容…它是在‘进食’——杯体表面粘附的血管一样的食道一鼓一鼓地吞咽我们进贡的浆液，生产出混杂着血的晶莹酒水。周围所有人都在狂热的呼号，那个瞬间我觉得它和它们——‘外神’完全没有区别。”
他沉默了一会，让兰斯有空当好好消化这些信息。
兰斯用力搓搓脸，舒缓紧张的肌肉，“八大城的圣器都是这种东西吗？”
“不清楚。只是我想，隐修派大概也清楚一些不该知道的。”晦暗的色泽在罗斯兰的眼中呈现，“你一直觉得留守的三派代言人里我最不好惹，是吗？我一直都知道，你有点怕我。”
兰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头：“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怕我，这是我的错。可我得告诉你，隐修派那个老家伙才是最危险的。”罗斯兰缓缓摇头，“亚人战争之后几十年过来，当年的孩子都老了，老人都死了，只有他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那样昏昏沉沉打着盹。他从来没有强硬的表明态度，但他所支持的无一例外都会成为最后的结果。”
“……”
“再继续说继任仪式，我得告诉你，教皇的继任仪式一向由‘神使’主持，所以毋庸置疑，你们瞧不上的那个乡下人的确是神选。被选中的那位将酒水喝下，他就从凡人成为了‘教皇’”
“神使？那是什么职位，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神……”罗斯兰迅速地小声读了几个字。
兰斯没听清，“什么？”
“不要在这里议论她，会被听到的。”
“什…什么意思？”兰斯不理解，但还是换了个问题，“听您的话里的意思，教皇是和凡人不同的东西吗？”
“教皇是，能承载神血的被选中的人。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人仪式前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的确有一点。可……”
“教皇这个存在究竟是什么东西呢？这是我们这些盲目痴愚的羊儿一直以来的怀疑，每任教皇任期结束都会直接消失，他们去哪里了呢？”
“回归依米尔的怀抱……”兰斯有点迟疑。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是一个牧羊人，你会挑选一只头羊看守羊群，还是驯养一条牧犬呢？”
他叹了口气，这是今天兰斯听到最沉重的叹息，“那个最接近神的集团——密修，自始至终都拿我们当外人看，我们不过是好用的传声筒，传声筒不需要有自己的思考……”
“我们也有在思考！”
一下发出巨大的声响把兰斯自己也吓了一跳，然后他突然发觉周围有些安静，过分安静了。
“…可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无知者的思考毫无用处。至少目前为止是这样。”罗斯兰拍拍他的肩，一种沉默的沉重被通过压力传递给他。
“……”
“你记得二十年前的事情吗，那时你应该还小吧。”
“是，那时候我十岁，亚人战争开始，我父亲在那场战争中死了，我母亲疯了，也死了。”
“是啊，到现在我们还在为二十年年前那场战争擦屁股，那惨痛的记忆遗留至今，可你知道，战争的理由是什么？”
兰斯用力撑大双眼，今天实在听到太多令人震惊的秘密了，“什么？”
“这是一个被封锁的秘密……精灵的圣物——世界树的种子失窃了。窃贼是人类。”
兰斯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可谁能做得到，亚人种族可是全族都被它们的守护神眷顾着的。”
“直到今天，密修都有在北方的精灵地界进行活动，寻找着什么东西，他们并没有特地去隐瞒。你去查查铁驱团高阶圣骑士的任务记录就能知道。”
“这……”
“其实，我想过很多次了，”罗斯兰脸上浮现苦涩的笑容，显露出失意的苍老，“神只需要一条听话的狗，而不是羊首领，他为了安抚羊群，给狗换上了羊的皮囊……”
……
两人走出大教堂，阳光笼罩在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我回去诵读《圣言书》，就不送你了。”罗斯兰轻轻挥手。临别的时候，他这样说道，
“神无所不知，无论忠诚还是私欲，神都能看见。”
兰斯直视午时的天空，太阳相当蜇人。他一直看，看到眼内出现暗斑，眼睛发酸眼泪外溢——原来在这光耀的格里高利背后，一直有一块被称为‘神’的阴影笼罩。
……
只是回想罗斯兰刚才的样子，他隐约觉得，自己和他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