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伴随着那个声音,棺材被打开,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再次悬空。

“你是谁?”就算不睁开眼,单听这个称呼,娰也能猜到自己面前该是怎样一副情形。

那披着画皮的鬼自以为天衣无缝,可惜娰的耳朵,比他预想的要好那么一点。

“啧……不好玩了。”

“那张皮再像有什么用,是吧?”

“学得再像也不是。”

“穷奇君,这丫头的红鸾星……该不会是你吧?”

寻常鬼神对这种玩笑嗤之以鼻,偏穷奇对其他事都随意,就这“红鸾星”的事十分认真。这下,混沌手下的画皮鬼可是踢到了马蹄铁了。

并不需要穷奇做出反应,已经有鬼代劳了。

妖魔鬼怪争先恐后地要夺个高下,最高能把对方吃了才算完,主要是因为被吃进肚子里的那只鬼所有的能力都会被吃它的人吸收。

就是,至今还没有哪只鬼吃到过神。

娰第一次溜到人间差点被吃,可不是凡人能干出来的事。穷奇虽早成了凶神,但修得一身鬼怪之力,而娰的听力和嗅觉以及御水之术向来都被众鬼怪与凶神觊觎。

本来打算在雷公山动手,哪知道文曲星君那厮竟斩断了万年血藤,让穷奇不得汲取大地精华,若不是还有五毒凤凰涅槃给他献上了五千年的玉叶金花,现在的穷奇哪能这么神气。

“昏了头的东西,龙哪来红鸾星?”

龙只有逆鳞,触之即怒,毁之即死。

“啧,娰卿怎把龙珠炼得这么好?”

冰冷而尖利的触感划过娰的胸膛,娰分不大清是什么东西的爪子还是极细长的獠牙——鬼怪可比神兽生得奇怪太多了,不过那话一定是穷奇说的。

“混沌无七窍是他的命数,穷奇,你又为什么执迷不悟?”娰这下算知道所谓“替混沌寻七窍”是怎么回事了。

“当年那凡人以己身血肉祭四碑封印,我等于妖魔鬼怪中杀出一条血路重获自由,这是命数。可囚牛焚我神元,淹我肉身,剜我赤心,若是命数,我不认!”混沌的声音虽是从他肚子里传出来,却也足够与蒲牢的狂叫相媲美,就这几句话,足够人间再历几年天灾了。

面无七窍者,其窍在心。混沌本有二心,一有七窍,另一颗心则无甚可说道之处。

当年囚牛再度封印混沌时,为了令他一心思过求改,就把那七窍心剜走了。

年去时损,剜心之痛却愈久弥新,更何况混沌经那事后,失了八成神力。

凶神鬼怪们又恰好得知,囚牛与凡人生的女儿仅三万岁就轻松地跃了行龙门,遂认定了七窍心就在她身上。

一边的小鬼们凄厉地狂笑起来,声音穿透耳朵像是要刺穿头颅,娰赶紧在心里念诀调息。

“成了龙珠,真是可惜了。”

“或许把龙珠毁了能取回七窍心?”

“可以试试……”

“七窍心不在她身上。”混沌的声音响得及时,算是救了娰一条命。

“你要放过她?”穷奇的话音辨不清喜怒。

“不是我的东西,我不稀罕。”

原来,凶神也有恻隐心吗?

娰只能感觉到一阵血雨腥风里,自己被什么东西推向高空。而那天上,亦有什么拉扯着她。

再睁眼时,她已入了人间。

刺客一口咬定受王后姜无忧指使刺君,且还说“即便杀不死帝辛,杀了苏妲己,姜忘忧也是好的”。

这话过后,那刺客还交出了尤浑早已备好的“王后家书”,信上不只提及帝辛宠信苏妃妲己,还说他酒肉尽欢,歌舞无时,纵欲无度。

这还不算,尤浑还截下了东伯侯姜桓楚给姜忘忧的信,痛斥她渎神引发神怒,以至人间灾祸降临。

西伯侯姬昌精通占卜之事,自来备受推崇,可偏自姜忘忧被封妃以后,这几年一直算出大凶卦相,惹得人心惶惶。

减少人牲是帝辛定的国家之策,为的是安抚战火后初定的天下民心;之前又与姜忘忧出了几次宫,见了朝歌的王公贵族们欺侮奴隶十分恼怒,遂又处置了几个贵族家的孩子。

还有些坚持要“敬神”的诸侯,呈给帝辛的奏章少不得要把天灾与减少人牲的事联系起来,亏了姜忘忧托身在东伯侯姜桓楚家,要是母家势力小一些,恐怕她家祖坟都该被刨了。

姜忘忧只说“忘忧担渎神罪名不要紧,但人牲的确太过残忍,大王切不可因为他们骂我几句,就改了这利民之计”,于是帝辛一心疼,就下令——

人牲中至少要有一成,来自勋爵之家。所谓“敬神需诚”,那最诚心的,就是把你自家孩子贡了。

这一来,少不得让姜忘忧把王公贵族得罪了个遍。

宫中,苏妲己已召来了轩辕坟中的雉鸡精与玉石琵琶精,她们甚至请申公豹那个蠢货在宫中为四凶作法,这天灾人祸几时能了啊?

娰看过姜忘忧的记忆,心说要先除了轩辕坟三妖再设计其他。只是神元受损,还得修养些时日,不知来不来得及。

“忘忧,你醒了……有没有好一点?”

娰艰难地睁开眼,见是武城王黄飞虎的妹妹守在自己身边,沙哑地开了口:“黄娘娘……我……睡了多久?”

“七天。”

“姐姐……她怎么样了?”

黄妃面露难色,犹豫着张了张嘴,这短短七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她不知该从何说起,更不知姜忘忧眼下这般能不能受得住,就只是说道:“你如今怀有身孕,还是不要再插手这些事了。”

怀孕?娰差点要骂出来,脑子进了水吧敢让娰生孩子?即便是分身,那也不能让他做这样的春秋大梦!

娰这么想着,侧目时见一旁梳洗用的盆里,水还是干净的,便抽离神魂,入了水中调息。

穷奇的崇山阴秽不堪,又受了那些伤,再不好好调息,恐怕真等不到《封神榜》重新排完,就该入轮回去重修神元了。

“忘忧德行有亏,父亲书信训责也好,要将我这个做女儿的碎尸万段也好,本是应当。可是我姜家对大王绝没有怨怼之心,姐姐不会,我父亲也不会……”姜忘忧说着,伸手抓住了黄妃的手——那手上用尽了全力,仿佛是即将溺死深海的人见了一根浮木那样不肯松手,继续说道:“黄娘娘,求你,向大王申明我姜家冤屈……”

“已经,来不及了……”黄妃不知该如何瞒下去。

苏妲己趁着这几日的功夫,和那雉鸡精胡喜媚、玉石琵琶精玉磬把帝辛迷了个三荤六素,慢说姜家冤枉,就连早朝都不去了。

大王多日不朝,天知道积攒了多少诸侯奏章。子衍因进谏帝辛不可荒淫无度,苏妲己建议将他扔进虿盆里去了。

丞相商容数次劝谏无果,索性辞官回乡了。

“什么叫…来不及了?”

“前天夜里…王后娘娘,自尽了……”

娰瞪大了双眼,看着黄妃淌眼抹泪,许久说不出话来。她在黄妃的记忆里把事情看明白了:姜无忧先被剜目,再被炮烙双手,依旧不肯认弑君之罪。

哪里是为证清白的自尽,分明是不堪受奇耻大辱。

“王后纵有过错,也只当废除…岂有受辱至死的道理……”

娰后背发凉,这不愧是穷奇座下轩辕坟中的千年妖精,自杜元铣、梅伯以后,愈发猖狂了。

“忘忧,这话可千万别再说了。”

“我……郊儿和洪儿呢,他们现在在哪?”

“昨天一位自称是你师父的云游道人来过了,给你留下了药,然后就把两位殿下接走了。”

娰在一边的水盆里,心说元始天尊这次总算干了点师父该干的事。

猛地,她想到崇山里那股一直把自己往外拉的力量——如果是嘲风所为,自己应该回到猨翼山才对;如果是穷奇大发慈悲把她放了,大概也是在北边某座不知名的山或者哪个水沟里,怎么会回到人间来的?

算了算了,先养好伤再说吧。去了一身邪祟之气,娰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本尊便回到了忘忧之境。

哪知道,刚一回来,酒馆里还有几个熟人喝酒呢,萦就冲进来把娰拎进了后院。

“知不知道这次你闯了多大的祸!”才刚一见面,萦就恨不得把娰吊起来训个明白。

“萦,你吃错药了?来兴师问罪?”娰甩开了他的手,分明自己身体还没好全,但甩起脸色是一点都不含糊。

“渎神啊,小姑奶奶!这事有多严重你知道吗!”萦见娰满不在乎的样子,直想抬手给她一巴掌。自打他们认识起,萦就知道娰什么都不怕,因为无论出什么事总有整个龙族为她撑腰。

但眼下不是什么摔碎了夜明珠、海水灌进江河的小打小闹了,是渎神啊!

减少人牲,这意味着她一下子踹翻了神兽三族的饭碗。

可说起渎神,她自己就是神啊,见了这些年的芸芸众生渎职渎法,几时能见着过神渎神的?

“就因为你提点了几句人牲的事,三族都乱成了一锅粥。日精月华造就骨血,回馈天恩,即便你不吃,可吸收精元是多少神兽仙人的神力来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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