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这是什么意思?”

“父亲,西岐那首《凤凰谣》您不是没听过,大王起了戒心,谁劝都是没用的。”

“或许……可以把消息传到西岐去…至少得让他们知道,西伯侯现在的情况。”

娰摇了摇头,不知怎的,她听见姜桓楚这话感觉很不好。只是眼下,她并来不及回忘忧之境去取《忘忧录》一看究竟,只能凭感觉胡诌道:“只怕此事不让伯邑考知道会好些。”

“再过几日,各路诸侯就都该回封地了。西岐即便现在不知,到时也是要知道的。”

娰见他这样,便暂且没了在人间纠缠的心思,直抽离神魂回了忘忧之境。

“可惜…可惜……”

娰还没进屋,就听得黑无常啧嘴叹息,便问道:“你几时还知道可惜二字了?”

“娰卿,你刚从人间回来吧?”白无常吞了嘴里的肉,抬眼向娰看了过来。

娰点了点头,坐到了他们这一桌来,直道:“怎么,你又偷看生死簿了?”

“我这可是正大光明地看!”

“我们可不会偷看不该看的东西,干那事太损阴德。”

“无常做到您二位这个级别,还在乎那点阴德?”娰说着,伸手就抓过了放在白无常手边的《生死簿》,“给我看看。”

不看还罢了,娰才一翻开,恰好看见了四个字,便花容失色——“醢考饲父”。

“这说的是……那个……伯邑考?”

黑无常点了点头,应道:“约摸着再过一刻就该去了,就是不知死得这么惨,会不会收不了他。”

“还有你们……收不了的?”

“人间这些年都不太平,谁知道他会不会被那东西吃了。”

无常不敢直呼“饕餮”之名,唯恐从此被盯上。

“你们见过饕餮了?”娰这会才紧张了起来。

“前些日子羽山的凡人忙着修楼,你知道的,凡有这种事,我俩基本就守在那等他们排队。”

凡人建楼,打地基时总会活埋几个壮汉在下面,以祭一方守护神灵,求个平安。这楼愈想存得长久,地下埋得就愈多。譬如帝辛修鹿台时,下面埋了一百零八个。

不过那一百零八人中有大半原就是死囚,与所谓精壮少年实在沾不得多少边,遂鹿台又被人看作“妖台”,只因埋在地基下祭给神灵的人不对。

“我俩正在那录他们的姓名出身,哪知就遇上了那家伙的分身,差点把我俩给打散了。这年头,无常不易啊!”

娰分明上一刻还在琢磨四凶现世的事,听黑无常这一句“不易”差点就给她惹笑了。

不过说起来,天上地下,也就只有无常实在是难,差事急不得也缓不得,丝毫也不能差了,还得防着吓着天赋异禀的凡人。

“那什么…娰卿,再给一葫芦酒吧?”

“啊?”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看着白无常欲哭无泪的表情,玩笑道,“你俩干这差事也有好多年了,何至于还要借酒壮胆?”

“四凶现世的年头,我俩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去勾魂!”白无常满脸写着无奈和委屈,直一副久旱盼甘霖的眼光看向娰。

娰笑得咳嗽了两声,点了点头,招呼杜康给他们一人带了个酒葫芦:“给二位送行了!一帆风顺啊!”

“呸呸呸!你怎么说话呢!”

“要把我俩送哪去,嗯?”

娰咬了咬嘴唇,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说送他俩去人间,好像是在咒他们碰上四凶或堕入轮回,要是说祝他们去往阎罗殿的路上一帆风顺……

这玩意怎么听也不像是祝福。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娰卿,要不你也跟我们去吧?”

“不了,我还是在这躲清净吧!”

黑白无常说话间就往人间去了,娰来到后院时,还能从镜中看见伯邑考起手弄弦,每一声都在对帝辛诉说忠诚与敬意。

“素闻西伯侯之子精通音律,尤善抚琴,看来的确不假。”帝辛满意地称赞着伯邑考的琴技,只对西伯侯姬昌的事闭口不提,目光转向姜忘忧,“忘忧,你二人较量一番,如何?”

“大王既开口,忘忧只好献丑了。”姜忘忧正想如此,她与伯邑考久别再见,正想好好讨教。

宫人搬出了“第一琴”,两人便斗起琴来。

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娰绝不会相信这是真的:姜忘忧以第一琴起弦时本该是雅音,中正之音断不该如风皱秋水摇蒹葭,。

而伯邑考与她斗琴,所奏琴韵也已不似温润良玉,尽献赤诚,反是在一遍遍诉说骨肉分别之愁绪,甚至还带了些许质询与锐利的怨怼。

“这是怎么回事?”娰心中不安,遂转身向人间去。

等她到时才见着,穷奇座下的恶鬼和煞厉正在王宫附近,等着饱餐一顿。

“岂有此理!”

“哟,娰卿!”

“我们哥俩可等你好久了!”

娰心中念诀,只向二鬼瞪了一眼,金光如利箭刺入二鬼的头,便足够他们失去修为重回修罗了。

“倒是我低估了娰卿。”

听到穷奇的声音,娰才踏过清风取来瑶光琴,稳坐云端:“穷奇,我劝你莫再兴风作浪!”

“呵,论起兴风作浪,该是你们龙族的老本行吧?”

娰没再与穷奇多话,而是沉下心来,起弦奏《北客》中的《崇》章。

崇之高,遏行云。

峻有岭,尽南冥。

少皞子,困于阴。

客天羽,缀魅影;

作兽音,食血精。

不修善心,偏好邪淫;

亏德损行,时日有刑。

万箭齐,天雷起,地火无垠。

穷奇受万箭穿心之痛,眼看天雷至,地火起,煎熬之余,不禁讶异娰竟能作此曲,且她区区七万岁的龙族竟能动用如此神力。但就在娰与他纠缠时,诸多恶鬼厉煞都已赶到。

娰只得且战且退,但她也知琴曲不断,穷奇所受刑罚不止,这些恶鬼煞厉的法力就会受限。不知过了多久,穷奇才带着一众手下离开。

但也就在娰收起琴时,一道青光乍地刺穿了她的身体。

她还来不及反应,只觉胸口一痛,从喉咙到唇齿间那腥甜的味道,她并不觉陌生。一口鲜血吐出,她亦从云端落入凡间,神魂附庸在了分身身上。

伯邑考琴曲中的怒气与怨怼没能逃过帝辛的耳朵,少不得要降罪。伯邑考表过忠心,又说还有西岐至宝进献,帝辛才勉为其难地让他继续。

偏这时,胡喜媚从外头进来。

于是香车宝辇失神威,白面猿猴刺主君,蜜饯无味毒入骨,芳毯起舞伶人逝。

“胆大包天,祸心昭然,来人——”帝辛大怒,莫说是姜忘忧懵了,就连伯邑考也都傻了。

不等帝辛再说下去,姜忘忧已跪在了帝辛面前:“大王息怒,伯邑考绝不敢包藏祸心,进贡宝物有异实在蹊跷,请大王明察,切莫错杀无辜!”

这是她第一次跪他,满面惊慌,却是满眼的不可置信。她求帝辛明察,求他放过伯邑考。

帝辛盛怒之下,让人将伯邑考收监,亦令姜忘忧禁足长乐宫中反省。

当晚,长乐宫宫人往寿仙宫去,告知帝辛姜忘忧病重。

“白天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大王莫慌,容喜媚替姜姐姐卜上一卦。”胡喜媚装模作样地掐指算来,双唇一开一合,便又造杀孽,“七窍玲珑心,可救姜娘娘性命。”

“哪里去找七窍玲珑心?”

“这……王叔比干之心,即为七窍玲珑心。”

王叔府中,子干梦中惊醒——他在梦里看见姜忘忧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面容安详,色如死灰。

不多时,帝辛下诏令子干入宫。

午夜,星辰绚烂,银河璀然。即便在无数个没有月亮的日子里,也鲜有繁星夺目至此的景象。

娰缓缓睁开眼,胸口被刺穿的疼痛感不肯消散,但好在,现在是能真切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冷……”

“快,给娘娘加被褥。”

娰又被宫人灌了一勺药,吞下后皱紧了眉:“好腥……”

总算,她清醒了过来。

“这是什么药?”

“姜娘娘,这是七窍玲珑心作引的良药。”

娰一听了胡喜媚这话,只觉肠胃滚烫,整个身体里都翻江倒海,“哇”地一声将吃下去的药全都吐了出来。

“你们都下去吧。”胡喜媚摆手示意宫人退下,自顾自地坐到了床边,“怎么,难受了?传闻都说姜娘娘与王叔关系非比寻常,与西伯侯家的长子也十分投契,看来,还是有些可信之处的。”

娰为穷奇所伤,眼下并无力与胡喜媚争辩,开口只问:“王叔何在?”

“哦,王叔说从东姜到朝歌一路上总是下雨,都不曾好好见过星空。大王有令,把王叔奉在摘星楼上,让他,看,个,够。”

娰抬手用尽全力给胡喜媚甩了一耳光。

黄、杨二妃来长乐宫探望,正巧见得此般情景。她们一早醒来就听说王叔遇害——姜忘忧病重,胡喜媚乘机献了个邪门的药方剜了王叔的心。

黄妃出身武家,性情刚烈,一进来便对着胡喜媚大骂;娰恳请杨妃引她去摘星楼上,只说自己有个法子救王叔,想去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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