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醒

那天兵还没继续说下去,只被狴犴冷冷地看了一眼,便一个字不敢再言。

“小仙官,假以时日我等会亲自送文曲星君回到九重天,还劳你,先,回,去,代我等向众仙家致意。”坐在一边的狻猊也开了口。

这下子,那两队天兵可就真不敢再多话了——祖龙在汪底不问世事,长子囚牛不在这,次子睚眦要是等会脾气上来了,谁向谁问责可就说不准了。

“还不走?”睚眦的目光扫过一众天兵,语气比空中飘着的雪花更冷。

天兵不敢不走,可又不敢回去复命,只得在牛首山外守着,就盼着文曲星君早点醒过来。那样的话,无论龙族出什么事,至少他们可以回九重天去交差了。

囚牛再出遗渊时,身心俱疲。

他带着忘忧之境里的阳光回来,在他从遗渊深处再次腾飞时候,忘忧之境里的狂风温柔了下来,飞雪变作细雨,电闪雷鸣也渐渐缓和。

一切的一切,好像都随着那桩往事一起,风平浪静。

囚牛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时隔数万年,为了修正娰的错误而重新回到当初,他依然感受到温柔而坚定的情感从心底里被释放。

与失而复得无关,并且这次,他坚决地将她的遗体带到了汪底水晶宫,用冰棺好好保存着。

“这样,娰就不会再犯傻了。”囚牛这么对自己说道。

好像。真的只有娰会因为“我快记不起娘的样子”而苦恼,只有娰会因为“他们说我没有母亲”而躲在角落里难过。

凡人一生不过几十年,能过百年的世所罕见,他们尚且在爱人亡故后会感叹几句,流清泪写相思两行,可想而知,囚牛这数万年的日日夜夜,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大哥!”睚眦见囚牛回来,忙迎了上去。一瞬间,睚眦好像看见了七万年前,大嫂刚去世时的囚牛,“你……没事吧?”

囚牛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故作轻松地应道:“没事。”顿了顿,他又向几位兄弟问话,“他们醒了吗?”

几人面面相觑,终是狴犴严肃地摇了摇头。

“斗姆元君处有度厄潭,要不……”负屃话刚说到这,便停住了。

且不说斗姆元君肯不肯借,她究竟是在三十三重天上还是在天外天都未可知,留在三界里的不过是她的一个传说而已。

嘲风摇了摇头,应声道:“不用这么麻烦,云外镜海深处就有善摄池。”

“你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只要忘忧之力控制住了,他们就能醒过来。”

“尽瞎耽误功夫!”

“不得等大哥回来吗!”

这大概是家里人多后最大的麻烦:吵。

云外镜海的汴吉宫中,囚牛和霸下送了娰和文曲星君两人来。

其他人在睚眦的带领下,和天兵打了起来:他们不让人出牛首山,坚持要把文曲星君“请”回天权宫。用狴犴的话说——“命和复命哪个重要都分不清,我看你们也别想《封神榜》的事了,回家多吃两天肉吧!”

在善摄池里泡了三天后,娰醒了。

她说不出自己哪里不舒服,但就觉得从心到骨再到皮肉没有一处不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把她一层一层剥开一样。

她把头埋进善摄池,隐约觉得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混进了池水里,但她不想去理会,也不想从里面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娰隐约听见了一个声音——

“小丫头,是哭了吗?”

是文曲星君的声音,很微弱,他大概是刚刚才醒。

“对不起……”

“小丫头不用道歉。”他说着,还轻轻笑了一声,该是放心了。

两人之间隔着结界,便如这善摄池变成了两个一样。他们看不见对方,但可以通过神识传音。

“我就是,想再看看我娘的样子……我都不记得她的样子了……”娰说着,只觉心里委屈。

文曲星君此刻并没力气去想太多华丽的词藻,只道:“她是个很美,很善良,也很温柔的女子。”

“我闯了大祸,是不是?”

“不……”他的声音顿了顿,他并没觉得要被剥开或抽离,但从骨血到皮肉没有一寸不疼,好像自己整个身体要崩裂一般,控制了自己的气息,才继续道,“就算真是大祸,也是我们一起闯的。”

娰没忍住,笑着哼了两声。

“身上的伤,疼吗?”

“疼……像被一层层剥开一样……”娰如实说道,顿了顿,她问他,“你的伤,应该比我更重吧?是不是更疼?”

“我可是九重天的神君,那东西根本伤不了我。”

“吹牛。”

“真的!一点……都不疼。”

“神君说谎,可是要被剜心的!”

“我没说谎,真的,一点都不疼。”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又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异样消失,他们各自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却是几乎同时离开了善摄池。

“娰,你吓死我了!”萦刚一见到娰,就赶紧冲到了她身边,看这样子,的确是担心得有些日子没好好休息,“他们说你……不过还好,你醒过来了。”

“我当然没事。我还得等着看你的天劫是什么呢!”

娰与萦玩笑着寒暄了几句,便来到了囚牛和霸下跟前。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们,也不敢说话。

文曲星君就在一边坐着,不像是大伤初愈,倒像是来这镜海游玩的一般,显得十分悠闲。

见着娰这般模样,他不觉想起当初,两人一起到凌霄殿上时,囚牛问她“怎么去了天权宫”时的情形——

“文曲星君……有劳神君将小女带回来,多谢。”囚牛见着自家女儿跟在文曲星君身后,拉着他的袖子重新回来,连忙先向文曲星君见了礼,

“我是在天权宫外不远处碰上娰卿的,举手之劳而已,囚牛君不必如此客气。”文曲星君向囚牛行了礼,把娰交到了囚牛手上,他也算宽心了许多。

囚牛把娰带到一边,蹲下身子看着她,严肃地问道:“娰,不是说好不能乱跑的吗,你怎么去了天权宫?”

“我……听见神君的琴声,就找过去了……”娰嘟囔着如是说道。

那时候,文曲星君也在不远处看着她,只是今日隔的更近些。

“娰,过来。”囚牛发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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