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恋爱脑的美狄亚(十三)

饥饿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在人性中暴露出来呢?

叶铭说不好,但他可以预感到,这不会是一个“性向善”的故事。

6月27日。通讯联络依然失败。

6月28日。今天太阳很好。我很饿。

............

随着日期的推移,画卷逐渐展开,露出了它狰狞的真面目。

游轮上的那些贵客们已经饿了三天了,一双双饥饿的眼睛里散出绿色的光来,像是一头头饥饿的狼,每个细胞都在诉说着掠夺的凶狠与对食物的渴望。

他们的身体内部传来了掩盖不住的声响,像一连串的气泡一样,无情的撕掉了这漂亮贵族们最后的体面。

咕噜姆,咕噜姆,咕噜姆。

一声接着一声。

咕噜姆,咕噜姆,咕噜姆。

像是打招呼一样,彼此揣着不怀好意的试探,那声音就明晃晃地流淌在血液里,每块血肉都听得到。

皮囊是软的,骨头是硬的,原来一层人皮是撑不住的。那皮耷拉下来,变得很软,像一把橡皮泥,能拉的很长很长,里面包裹着的肉在萎缩,似乎要质壁分离,要去附着骨,要单留下那张软塌塌的皮相。

少女的腰又细了,又轻又软,好像能一把掐断;可她的腿却水肿着,像是加了酵母的面,不顾一切的膨胀着——小腿上那肉是虚的高,轻轻一按便能下去好多,好半天才涨的回来。buwu.org 梦幻小说网

贵妇还在向脸上涂脂抹粉,但那手是无力的,脸上便呈现抽象派的审美表达。她顶着这样的脸——她也知道自己顶着这样的脸,但那都无所谓了。

没有人在意这个,这样的情景使人心里发慌,隐隐约约觉得要发生什么。她不敢说太多话——她首饰盒里还藏着几颗糖,她生怕讲话时嘴里散发出的诱人甜味会引来一批狼。

那甲板上眺望的人,贪婪的望着飞走的海鸥,又不甘心的看着他的同伴们。

看起来风平浪静,却暗藏杀机。

沙龙变成了唾沫飞溅的见面,里面最响亮的是吞咽口水的声音,亮剑一样,彰显着见面的主题。

没有人愿意说话——那就是缩短生命的缓刑,说话的力气要悄悄的存着,留待最重要的时刻。一时之间,客厅里只有此起彼伏的吞咽声,视线交集处是不敢付诸语言的心领神会,又触电一样缩回去,留下多巴胺分泌的血液动荡。

日光已经黯淡下来了,人影黑压压的投在墙壁上,像是鸟雀归林时分的黑森林一样肃穆。半响,一片人影动了,继而像接到什么讯号一般,人群哗啦啦的散开,只留下刚刚欣赏完一出默剧的客厅。

D·W·杜尚丁伯爵回到卧室,便看到她新婚的小丈夫坐在床沿上,痴痴的看着自己的手指。

“你在干什么?!”伯爵厉声呵斥。

那青年怯怯的抬起头,不敢说话,眼睛润着委屈的水光,愈发显得惹人怜爱。

伯爵见状,不由得放缓了语气。她走过去吻了吻青年的额头,呢喃道:“亲爱的,会有办法的。”

她的嘴唇是干裂的,抵在前额上很不舒服,但青年颤抖了一下,便没再说话。

几个月前,他在舞会上结识了他的妻子。

那天,他被几个朋友撺掇着,来到了这位盛名在外的女人面前。伯爵一个人坐在角落,纤瘦的身影在那愉快的舞会衬托下显得愈发寂寥。

她刚刚失去了她的丈夫。

戴维斯本想去花言巧语讨个便宜,可那时他站在伯爵面前,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明明是他站的很高,却莫名有一种被伯爵俯视打量的感觉。

他不由得紧张起来,也不敢看伯爵的眼,只好暗暗回忆自己有没有哪里不好,会不会纽扣错位了,还是腰带不太搭——因为那腰带是旧的,里面暗扣甚至坏了一个。

这青年拘谨害羞的形象却莫名取悦到了伯爵,她甚至柔和的笑着向他说了什么,但他不记得了。那个晚上,他好像飘在云端上,每一脚都是软绵绵的不真切,像做了一个甜言蜜语堆成的梦,梦里什么都有。

他只记得伯爵一张一合的唇在向他诉说些什么,是玩笑,亦或是问了他些什么?他又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什么都说了。

伯爵!那么高贵的女人!竟然愿意如此屈尊!

舞会结束,那几个朋友过来打趣,他反而很镇定,甚至条理清晰的开了个带颜色的玩笑;但关于伯爵,他一句话也没说。

那之后几天,他惴惴不安,好像总在期冀着发生些什么。

又是几天,他受到了伯爵的请柬。

一切顺理成章了,又像是他敢做过最大胆的美梦,火一样的热情缠了上来,他避无可避,只好转面迎了上去,可那火入了怀,却变成软玉温香。太柔弱太娇嫩,他不敢用力,生怕给碰坏了。

他脑海里最后的念头,是蛇,一条美艳的蛇。

很快,伯爵就向他求婚了,他甚至不敢拒绝,她是那么强势,那么明丽,又可以是那么温婉多情,他怎么可以拒绝呢?

他看到了伯爵那死去的丈夫留下的孩子,两个粉雕玉砌的小女孩,打扮的像两个漂亮的小公主,伯爵对她们很好。

戴维斯有些酸涩,他想,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对他们那么好呢,是因为她们的父亲吗?可他不敢问,他知道,伯爵不喜欢他询问的样子,她喜欢他乖乖的——那她也会表现的乖乖的,真正的像一个依偎人的小妻子,又亲切的爱慕他的样子。

可是,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呢?

他不敢想,但如果她想要,他愿意一直这样。

这次波塞冬号的航行也是这样的,她说了,他便来了,他甚至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见形形色色的贵族和他们好奇打量的眼光,甚至好几次,他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人和他们奇怪的话。

他们挤眉弄眼的问他怎么样,而他心里钻出怒火来,他厌恶这些嘴脸,他们卑鄙的快意建立在一个有针对性的侮辱上;他们都知道,而他不知道。

这段时间游轮上也出了一些事,他一点都不担心——伯爵都会处理好的——她是那么强。

但现在,情况似乎有些不一样。

她也在焦虑,于是他知道,真的很难了。

他坐在床上,痴痴的看着自己的手指。他很饿,于是他知道,伯爵一定也很饿,而且只能更饿。他想到这双手被伯爵无数次抚摸的场景,心里突然起了一个念头:伯爵一定很喜欢这双手吧?

当他感受到那双唇贴在肌肤上的触感,耳边是伯爵有些低沉的声音时,那个念头更明显了。

于是,他突然拉住伯爵的衣袖:

“你吃了我吧。”

他说完这话,便等待一个宣判,但伯爵看上去并不吃惊,她甚至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在说些什么?”

她反手摸了摸那毛茸茸的头发:“亲爱的,你该休息了。”

戴维斯下意识地听从,但他忽然又回神,疑道:“但是你不——”

那个音还没发出来,就被伯爵抵住了嘴唇。

“嘘——”

“禁言。”

她拥着她的爱人,声音很轻,像是安慰又像是承诺:“别怕,这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这次?戴维斯敏锐的听到了这个词,但他强行压下自己发散的思维,紧紧的抱着他的妻子。无论怎样,至少,现在她只有他。

但是,明天,明天它会怎样?

它会好吗,还是更烂?

这一夜,无人入眠,这巨大的游轮似乎受到了不祥的诅咒,阴沉笼罩了每一个角落。

太阳依旧升起,光在海面上晕染开来,又是一幅暖融融的景象了。

那两个小女孩跑出来找他,她们很乖,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刻并没有添乱,只是紧紧的跟着。

“戴维斯,抱抱我嘛。”妹妹在奶声奶气的撒娇,“我有一点点害怕。”

他实在是没有力气抱起什么了,哪怕真的只是个很轻很轻的小女孩;但他更没有办法拒绝这孩子的请求。

这时,那个几乎同时出生的姐姐制止了妹妹——很奇怪,她们长得如此相像,戴维斯却总能立刻分辨出来——这是伯爵都很难做到的。

“不要总是要抱抱啦。”那个大一点的小女孩这样说,然后她去拉着戴维斯的手:“我们去找妈妈吧。”

妹妹顺从的“喔”了一声就跟了过来。他们正要走时,长廊拐角处出现了一个男子。

这个人在舞会上很出众,他舞姿很好,身份也很好——他是德勃宁家的年轻人。

小德勃宁长的不太正经,他嘴角是歪的,整张脸便显得有些邪气,不像个规规矩矩的勃朗宁家的人;但他眉目飞扬,恰恰掩住了其它的缺陷,整个人便是个标准的流里流气的公子哥,很能招得一些女人的喜爱。

可这两天,大约是饿的狠了,他的皮相就坍了下去,那股子锐气立刻就散的一干二静,看上去老了很多。他眼角的皮也耷拉下来,眼睛就显得很浑浊。

戴维斯从未发现,从这个角度看,小德勃宁面相会如此“恶”。

“嘿。”小德勃宁像是发现了一个新生的羔羊,一把抓住妹妹的胳膊。

“放手!”戴维斯狠狠地砸向那只手臂。

小德勃宁吃痛,当他没放弃,立刻钳住戴维斯的手腕:

“嘿!”

他似乎太激动,声音夹杂着响亮的吞咽声。

“你也不错!”

戴维斯挣脱不开,被迫直视那双带着恶意的眼睛。

“放手。”

这次是一个清冷的女声,伯爵骤然出现,身边跟着那两个女孩的佣人,她手里转着一把镶着珍珠的袖珍/手/枪。

小德勃宁很不情愿,他稍微松开了些,立刻被戴维斯狠狠甩开。

这张脸撇向伯爵,又不甘的看着戴维斯。

似乎是怕人,又似乎想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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