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玻璃之城(十六)

青年一动不动,像是无知无觉的石像,恩泽亚耐心减退,他蹲下来,正对着狩猎目标,这位叶先生脸色白得很,姿态僵硬,正如他预料的那样。

这很好,恐惧有时候比银币还好使,搜查官打动人的方式,除了暴力还是暴力,但现在他想玩一些新的,他要让叶铭心甘情愿为他所奴役,这显然有些难度,但是可以想象,它带来的刺激也会超过以往。

只是想一想,搜查官血液已经沸腾起来,精神上达到极度兴奋,这让他周身一颤,好像已经看到叶铭被禁.锢起来,苍白的身体上布满血痕,青年被绝望裹挟,但却无所依仗,只能看着他,期冀从他那里得到哪怕只是一点点宽宥。

在看守所,他会成为叶铭的神,他给予痛苦,也赐予希望,他被依赖,也被敬畏,他享受叶铭的痛苦,又从这痛苦中汲取更多愉悦。

毫无疑问,他是天生的主宰者。

在恩泽亚十七岁那年,他遇到了一个人,年纪很轻,可能只是二十多,他记不清了,但是他清楚地记着,那是一个雨夜,天气很冷,雨水打湿衣服,让他又冷又难受,也让他心情恶劣。

恩泽亚环着双臂,在屋檐下躲雨,盘算着晚上怎样熬过去,这时,他看到雨中有一个身影,没有打伞,顶着雨逆风前进。buwu.org 梦幻小说网

那人太瘦小了,看起来就像是动物园里展览的瘦骨嶙峋的猴子,恩泽亚静静地看了他一会,觉得实在是可怜,就算是把这猴子揍一顿,也只是拳打一堆不会反抗的死肉。

没有人会选择欺负这样瘦小的人,恩泽亚也一样,就像是小孩子的力气也可以掐死一只鸟,但很少有人会这么做。

“喂——”,恩泽亚声音很大,穿透雨幕,“那边的,过来。”

他想让人躲雨,也想看看猴子怎么长成的。

但是那人只是行为滞了一瞬,继续向前走,一瞬间,恩泽亚火气拉到头顶,年轻的肌肉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他像是被不知名的力量操控了一样,昏了头脑,冒着雨走了数十米,一把扯住那人胳膊。

“我叫你停下,”恩泽亚的声音在燃烧,他吼了起来,“你是聋吗!”

那人错愕的看着他,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恩泽亚这才发现,他一手便握住对方大臂,或者说,即使在肌肉最发达的大臂,他也能一手握住,因为那里瘦得只有一把骨头一层皮。

“我,我,”那人嘴唇颤抖着,“放开我……”这话触及恩泽亚眼神的时候被熄灭,因为这年轻人的眼里燃着可怕的业火。

从出生到现在,很少有人违逆恩泽亚的意愿,把人拽到屋檐下,借着微弱的路灯,他得以看清对方的脸,是个看起来很沧桑的青年,手里挎着针织袋,他看到里面有食物。

这一瞬间,恩泽亚的念头又变了,因为他感受到胃贴在肚子上,几乎在叫嚣着冲破肚皮,要来攫取食物。

“这是什么?”恩泽亚指着袋子,明知故问。

雨行客闻言,挎着袋子的手下意识收紧,“是吃的。”注意到对方饥饿的眼神,他把袋子拉近,抱得更紧,他害怕对方身上那种纯粹的,原始的,又很野蛮的生命力,这与他截然相反。

恩泽亚逼近一步,青年只好再次解释:“这是给我妻子的,她怀孕了,很久没有吃过肉——”

他没有说出下一句话,因为恩泽亚已经拽住了编织袋,大力拉扯起来。

恩泽亚本以为这会很容易,因为这青年是那么瘦削,但是他错估了一个丈夫的决心,或者说,一个即将成为父亲的人的决心,青年的手指死死扣在针织袋的孔洞里,骨关节暴起,马上就要彼此脱离。

“求求你……”,青年苦苦哀求,“难道你没有母亲吗?我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

关我什么事,恩泽亚漠然地想,他几番拉扯,青年指根被勒得通红,小指已然被扯断,无力垂下。

即使这样,青年依然抱着袋子,他变了姿势,就像老母鸡护着自己的蛋一样,他把袋子抱在怀里,匍匐在地上,这样的架势,谁都休想从他手里夺走一分一毫。

啧,麻烦,恩泽亚一脚踩上地上的头颅,用力碾压,等到一大半头被压在土里,他把脚移到后脖颈处,用力一跺。

“咔吧”一声,有什么碎了,恩泽亚很满意,他从对方身底勾出针织带,但是跟他想得不一样,编织袋没有顺利出来,袋口还是青年的手指,它们紧紧守护着入口,像焊上去的一样。

这下恩泽亚彻底恼怒起来,他用脚碾压青年的手指,直到手指表皮张裂,红色的血肉像泥一样从裂口处挤出,直到骨头一根一根,节节分解,针织袋被染红,但恩泽亚毫不在意,他只关心里面的东西。

可是打开后,恩泽亚惊愕地发现,这里面只有半袋吃剩的干面包和一块熏肉,底下垫着的全是衣服,这是青年不想让衣服淋湿,故而脱下来放在袋子里,只穿着一件里衣赶路。

囫囵吞下肉和面包,恩泽亚噎得要死,他就着天空喝了点雨水,感觉胃部灼烧感减退,他看了看面前一动不动的青年,忽然意识到,这个人死了。

他杀死了一个人。

这个认知让恩泽亚忽然恐慌起来,那一瞬间,他头脑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逃,逃离这里,雨这么大,一切都会被冲淡,大雨不会留下他的痕迹。

在雨中奔跑,泥巴黏在脚底,恩泽亚像是一头野兽,他不知疲倦地奔跑,直到太阳再次照亮罪恶的土地。

那之后,又过了很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一个贫穷的人死在雨夜,杀人凶手在雨夜奔跑。

无人在意。

这件事让恩泽亚意识到,即使是杀了人,他也不会受到惩罚,这个认知让他膨胀,他觉得自己可以主宰生命,这多么了不起!

等他任职搜查官,恩泽亚甚至买下了他曾经行凶的房子,自从门口死了人,房主嫌它晦气,几乎是半卖半送,处理掉一件麻烦事。

恩泽亚喜爱这栋房子,他时常在雨夜出来,站在门口,回味那个晚上,这对于他而言非常奇妙,就像是神秘的交接仪式,他从十七岁的自己手里接过屠刀,跟雨夜奔跑的自己道别,他知道,没有什么能再束缚他,罪恶不能,死亡也不能。

在回味中,他会获得隐秘的快乐,尤其是当他回忆起青年死亡前痛苦的表情,这让他明白,小孩子可以掐死一只鸟,不是因为他能够掐死,而是因为他想掐死。

鸟死亡的时候,那双小小的,黝黑的眼珠子会怎样,会像玻璃球一样掉出来吗?

恩泽亚不知道,但他随时可以知道。

这次也一样,搜查官看着叶铭,嘴角逐渐咧开弧度,他把手搭在对方肩膀上,几乎是同时,青年鬼魅般弹起,肘关节重重砸在他太阳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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