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网不仅动了，而且在跳跃，里面仿佛藏了个会跳舞的狗熊。
这番声势浩大，所有人都兴奋起来，眼里的光泽像一片片亮晶晶的口水。
大鱼！
肉！
上帝！
渔网传来有力的撕扯很难不让这群饥饿的人感到兴奋，迎面的微风都带着即将可以果腹的讯息，渔网的端口立刻多了几双青筋暴起的手，死死的拽着这能救命的玩意儿。
这是一场力量的角逐，船上是一群饥饿凶狠的成年男子，渔网里则是未知海洋生物。那鱼不慎被活活绞进网里，立即凶暴的翻滚起来，渔网连着小船摇晃不定，要把这一船的人拉下水。
“嘿——噫——”
每个音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怕一张口就泄了力气。那绳子裹了油似的滑，一不留神就从手里溜了去，还带下手心一层皮，可没有人愿意松手，于是那一块块新鲜的血肉就暴露在绳子前，火燎钻心的疼。
随着绳子一点一点的上升，它传来的阻力在变弱，那条鱼似乎放弃了挣扎，要老老实实的被拎上来。
忽然，绳子上一点力量都没有了！
船上众人重心不稳，差点仰着着地，尚未反应过来，只见一条巨大的银白色鱼尾腾出海面，带着一串圆润的水珠，又威风又漂亮，海员们眼睁睁看着那鱼尾劈头向他们砸下来——
啪！buwu.org 梦幻小说网
是一记狠狠的钢做的耳光。
小船根本承受不住这个，立刻自转180度，反向载着它倒霉的客人们。
这帮海员没有水性差的，很快就一个个骂骂咧咧的从海面上露出头来，恨恨的扒着那个不争气的小破船。
底下是一大片阴影——这时那大鱼还没走，它慢慢的游着，像是在炫耀一般，它的身体竟比这船还要长三英尺，箭形上颌有棒球棒那么长，像一把细箭似的，越靠前越尖。
那确实是一条很大的鱼啊！
在这片海域上，鱼的骁勇愈发衬得他们灰头土脸，海员们灰溜溜的爬上小船，垂头丧气，咒骂间发现少了个人。
“詹姆斯——詹姆斯——”
“嘿！我在这儿哪！”
年轻的小伙子矫健的翻上船，他手里提了个钩子，钩子上扯着一团鱼尾藻。
他把鱼尾藻一抖，藏在藻里的小虾就纷纷掉在甲板上，十几只虾，都像跳蚤似的扑腾着不停。
没有人再说话，在这个时刻，他们的动作是那么一致。那虾实在是小的可怜，所以他们连虾头都没放过，虾放在嘴里是还是活的，那从牙缝里虾壳里溢出来的肉碰到久久得不到刺激的味蕾，愈发鲜美。
海员詹姆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小钩子的重要作用。
...........
那天的日志记得很急迫，是匆忙间留下的几句话——
【我们吃了鱼尾藻虾汤！我们！所有人！】
............
这简直是福音的开端，无论是对住在底下的海员，还是高高在上却也饿的前胸贴后背的上层贵族们。在岌岌可危的道德领域上，让他们去残害海洋里的生物，总比自相残杀要好一些。
【D·W·杜尚丁伯爵无疑是一位令人敬畏的女人。】
那日志上这样写，语气恭谨，看的出来，这是在日志主人语言能力范围内相当高级的词汇了，他恨不得把他所有赞美的词汇堆在这位伯爵身上。
下面满满几大页都是夸赞的词藻，这触及到了叶同学知识的盲区，导致语言理解能力有限的叶同学，不得不求助身边优秀的术同学，才弄明白伯爵她老人家到底干了什么。
是这样的——伯爵无视了传统捕鱼方式，在翌日海风温柔的下午，在鱼群悠闲的游过的时候——
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那鱼便一个个翻着白肚皮浮了上来。
“下去捞鱼。”伯爵心情愉悦的下达命令，食物是一点没有；可/炸/药，这游轮上有的是。
日志下面的内容，可以用三个字概括——
好多鱼！
伯爵是个狠人，鱼便遭了殃，那些鱼被运上来，一批接着一批，大大小小，种类各异——甚至包括之前那条很狂的大鱼——小小的储藏室几乎放不下，那鱼被拖上甲板时尚未死的透彻，肥重的身躯犹在拍打甲板。
“老实点。”伙计没什么耐心，践踏着它的鳍，手起刀落。
开膛破腹。
那段日子是有味道的，鱼越来越多，那点香辛料很快就不够用了，遮掩不住的腥气再也没停过。
储藏室的空间被死鱼占据了，那墙上挂的，地上摆的，窖里藏的，无一处不是鱼，一条条撕裂的鱼，一块块死去的鱼，腥臭的鱼，风干的鱼，半湿不干的鱼，内脏横流的鱼，黏稠腐烂的鱼，鳞片血红的鱼，双目暴起的鱼。
鱼鱼鱼，全都是鱼。
太多的鱼，鱼血再也流不动了，冰冷的血液由深红变浅粉，蜿蜒的流入木板的缝隙里，用它柔软的身躯浸润这些不通风情的硬木头。
于是便连那木板，也散发着鱼骨血深处的味道，无法挥去。
那日志里如实的记下这一切：
【早餐，鱼。】
【午餐，鱼。】
【晚餐，鱼。】
............
刚开始，大厨还会将鱼骨扔入海水，化作一道磷光；到后来，就没人再搭理这些了，厨房里堆满了鱼骨，就把它们全都移出去，随便哪儿。
再后来，鱼肉也开始生吃了。
深海里长的鱼，肉质都是结实的，甚至多汁，因此咬起来并不算难以下咽，有的鱼肉甚至很甜——比如鲯鳅，滑腻腻的，谁要吃就下楼来，踩着鱼头，剥掉一层皮，再把它翻个身，剥掉另外一层皮，肉就拿刀顺着骨割下来，切成一条一条的肉。
在这纯粹以鱼为食的日子里，鲯鳅太受欢迎了——因为它的肉太滑，滑到不用在舌头上停留太多时间，就可以顺着喉咙直接下去。
游轮上的人又沉默起来，比那时没有东西可吃还甚，他们不再互相问候——包括那些惯会惺惺作态的贵族们。
因为每个人张口，都是一股子鱼肉的腥臭黏腻的味道，每个人身上也在散发这种味道，怎么也洗不掉——那洗澡的水，都是腥的，这游轮似本就来自大海深处，带着一身鱼的气息。
储藏室里鱼的心肝胆脏已经烂了一地，在臭烘烘的血水中，尚有鱼活着，靠着汲取这点血水苟延残喘，它们艰难的活在同伴的尸堆里，发出微弱的呼吸，鱼尾又无力的扑腾几天，才终于能痛苦的死去。
这样的日子逼人发疯。
但却没有人想到，“疯”会以另外一种形式降临在这厄运累累的游轮上。
这时日志上已经忘记了时间，它厌厌的记载它不愿看见的一切。
【詹姆斯生病了。
我们刚开始没有发现，其实他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他可能有些抑郁——所有人都这样——可他现在身上会出血，无缘无故的出血——没人碰它，血就自己从皮肤里崩出来了，看上去很骇人。】
【他的皮肤有些硬了，干干的，像是晒干的鱼鳞。】
【今天他牙槽掉了，里面肉是软的，好像坏掉了。】
【他身上出现瘀斑了。】
............
【他死了。】
这是日志上关于海员詹姆斯最后一条记载，那个棕头发，眼睛明亮的年轻人，就这么死去了。
哦，他家里还有个漂亮的未婚妻。
接下来的日子是混乱的，命运在这里是极其公平，她死死的跟着每一个人，要确认将这厄运的种子悉数种下。
出血的症状越来越多，人们的话也渐渐的多了起来，可那语气中带着苦。两个人见了面，看了看对方的血淋淋的衣服——夏天的衣服是薄的，血迹能轻而易举的沁出来，一片晕染。
“多久了？”
“好几天啦——你呢？”
然后是相视一笑，笑的像哭的一样，都明白生命的蜡烛要燃烧到它的尽头了，再也烧不动了。
上层的贵族躺在床上，他的身体时而大片出血，床单染成渐变的红色，竟与底层储藏室里的血泊中的死鱼诡异的重合起来。
人心惶惶。七月的天，即使是海上，鱼肉也不可避免的大片腐烂起来，蛆虫从白花花红腾腾臭烘烘的肉里爬出来，扭着肥胖的身躯，游走在它的养料中间。
没有人搭理这死肉中生出的东西，他们自顾不暇，哀哀的躺在床上叫唤——自然也像是没人搭理蛆虫一样，没有人搭理正在苦痛哀嚎的人——基于同样的理由——自顾不暇。
或是有人受不住了，饿了，起身去拿些死鱼充饥——这时必须得小心握着楼梯扶手——全身的骨头都是脆的，一不留神就“咔嚓咔嚓”的断了。
或许拿了鱼肉，索然无味的硬塞了几口，才发现口味有些不同——咬到了几口蛆虫，柔软的肉是鲜活多汁的；可那人未必在意，用手胡乱扒拉几下，有的蛆虫就摔下去了，那依然死死钻进肉里的，便不再管它的死活，一并囫囵入腹。
日志是绝望的。
【游轮生病了。】
【我们每个人都生病了，都快要死了吧。】
看到这里，叶铭深吸一口气——
“是坏血病。”
术非之“嗯”了一声。
叶铭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再没有停靠补给，没有人能活下来。
日志上写了答案——没有。
它每天忠实的记录着死去的人数。
【3】
【7】
【20】
..............
数字呈几何式增长，在这大面积的死亡人数下，数字仅仅是一个记载。
【137。今天，戴维斯死了——对，就是伯爵的那个小丈夫。】
叶铭瞳孔骤缩。
戴维斯早就死了！
那他舞会上看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