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

怒放 结局 都市言情 大众 网

顾辛从杨之言家里出来正是黄昏,在茫茫的暮色里站了许久,他还是决定先不回z大附近的小公寓,而是搭出租车去了城市另一头的父母家。

醉酒的感觉非常糟糕,车上的暖风打得很足,但他依旧觉得冷,窝在后座蜷成一团,头像要裂开般地痛。

这样从骨子里泛出寒气的冷顾辛曾经感受过一次。那是从杨之言的生日派对上归来,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仰面只能看到黑得可怕的天空,身边是无边无际的大雪,仿佛整个世界仅剩下了一个孤零零的自己。

那个瞬间,顾辛的心里充满了一种神经质的绝望,贫瘠的生命中究竟有什么、或者谁,是能够带给自己归属感的?

因此,当他被谢远森粗鲁又温柔地从雪地上拎起来,继而紧紧抱在怀里时,他几乎是一下子就找到了那种被需要的感觉。用感恩的心情抱住谢远森的脖子,胸口暖得让他想落泪……

手机又开始在口袋里震动,安静的车厢内蜂鸣声显得格外清晰,连司机也不禁透过后视镜好奇地看了看。

顾辛盖住眼睛犹豫了一下,终于掏出来摁下接通键,然而叫他意外的是,听筒传出的声音并不属于谢远森,而是多日不见的郑利文。

“顾辛,出事了!”

“嗯,什么?”buwu.org 梦幻小说网

“我在政教处的亲戚告诉我,谢远森即将被停学等待处理,明天就会全校通告!”

“怎么会这样?”顾辛腾地坐直身体。

“还不是因为打架,他把土木院那几个人揍惨了……”

听语气,郑利文应该已经知道了他和谢远森的关系,但此时顾辛来不及理会这种无聊事,他焦急地向前扑到司机背后,“师傅,麻烦您快点开!”

一路都在拨母亲的手机,但始终转进语音信箱。顾辛刚要改打给杨之言,就远远地看到了家中别墅里隐约透出来的灯光。

他松了一口气,把钱包丢给司机便跳下车,可跑出几步又折返回来,“……那个,钱都给你,钱包可不可以还我?”

听到开门稀里哗啦的动静,母亲习惯性地摆出冷漠的面孔,回头却赫然对上顾辛神情慌乱的脸。她吓了一跳,怔怔地起身问了句:“怎么了你?”

顾辛大步走来,一靠近就用力抓住母亲的手腕,恳切地说道:“妈,我请你帮我一个忙。”

“到底什么事?”

“我有个同学在学校打架,可能会受到很严重的处分……”

“他自己不能解决吗?”

“……因为打架的原因不能让对方的家人知道。”顾辛低下头,嗓音里带着哽咽,“无论如何,求你了……”

母亲抿起嘴唇,静静地注视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开口:“好,我现在就去找人办妥。”

随即她干脆利落地把手机钥匙连同支票簿一起装进皮包,踏出门口之前,又丢下一句:“我等下再听你的解释。”

目送母亲的车驶出院子,顾辛才脱力般地在沙发上重重坐下。

不要出事,不要因为我而出事……

顾辛不得不承认,在内心深处,他的确是对谢远森怀着无法言明的歉疚的。相识以来谢远森给予自己的一直都是数不清的好处,而自己却只能给他伤害与不幸……这种反差过于鲜明的真相,让他一时间无法直面。

对于顾辛来说,少年时家庭的不和睦导致他始终对感情存在着某种程度上的畏惧,他并不真正懂得应该怎样与对自己好的人和谐相处。如何接受他人的好意,如何表达自己的欣喜,在这方面他其实是个很容易就仓皇失措的孩子。

谢远森,这样一个带着火焰靠近自己的男人,赤裸裸的热情足以将人彻底淹没,可以说是顾辛生命中等待了很久的角色,却反而令他觉得“情怯”,下意识地就选择了冷面相向。

由于内心过分柔软,所以必须用异常坚硬的外壳将之妥善保护起来。

顾辛本以为他和谢远森从朋友到情人,一同走过了这么多,相互磨合的阶段早该度过,可是直到今天,他才豁然明白,原来这一切还远远未够。

他不了解怎样才能做到所谓“成熟的爱”,他只觉得自己已经不可抗拒地发生了动摇……

母亲回来的比想象中快,她换好拖鞋,脱掉外套,用非常沉着镇定的姿态。

顾辛紧张地盯着她,脸上的忐忑越积越多。

终于母亲大发慈悲地把目光投向他,轻轻点了点头。

顾辛悬得高高的心脏倏地跌回原位,跟着就突兀地笑出声来,“瞧,有钱多好。”顿了几秒,却忽然闷哼着抱头蹲了下去。

“那个叫谢远森的,”母亲淡淡地,“你们俩怎么回事?”

“我……喜欢他……”

虽然早有朦胧的预感,但听到顾辛亲口确认,母亲仍然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从好多年前开始,寻常母子惯有的亲昵与温情在他们之间就已不复存在,有些东西一旦破裂便难以弥合,彼此伤害总要比彼此体谅容易得多,于是顾辛也好,母亲也好,都黯然地接受了这种近乎于扭曲的相处方式,把浓浓的苦涩藏进心底,各自乔装着毫不在乎。

面对眼前深埋着脑袋不肯表露情绪的儿子,复杂的欣慰与忧伤顿时阻塞了母亲的喉咙。

如果说那些自己所不能提供的感情别人可以给他,即使对方是个男人,那么也是值得高兴的吧……

“怎么,人家甩了你?”

顾辛的鼻音很重,“没有,我把他甩了。”

母亲叹了口气,“甩了别人还一脸失魂落魄的,你是我前所未见的第一个。”

“……对方的家人,不同意我们。”

“就只有这一个原因,恐怕不止吧?”

“……”顾辛抬起头来,惊讶于母亲的敏锐。他漂亮的睫毛忽闪着,微微上挑的眼角略略泛红,看上去格外无助。

母亲在顾辛对面席地坐下,摆出准备诚心交谈的架势,“有什么话今天都说清楚吧,我知道你想找个人聊聊。”

顾辛倔强地收紧下巴,一言不发。

事实上母亲猜得没错,顾辛从来不在意他人的想法,别人的反对于他无非是过耳即忘的废话,更重要的顾虑是来自他自身。

父母由相知相恋到相互痛恨,这一转变来得太过迅疾与残酷,在顾辛年少的记忆中画上了堪称鲜血淋漓的一笔,带来一片挥之不去的浓重阴影。他在不知不觉间便已确信,感情是一件迟早要失去的、一点也不可靠的东西,它的结局永远不可能像开始那般美好。

归根结底,他还是自私,他唯恐自己和谢远森这段年少轻狂的恋情继续走下去,迟早会无可避免地陷入某种极其尴尬的境地——两人的激情磨光、爱情消散,整日乏味地面面相觑,到头来只落得彼此埋怨。

即使不愿意承认,但顾辛明白谢远森说得很对,他骨子里根本就是个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人。与其等到日后无休止的相互厌弃,他宁愿与谢远森在现在尚且来得及的时候全身而退,这样在以后的日子里还会顾念着对方的好。

“我怕……我怕我们终有一天会厌倦这种关系,我怕他今天对我说出的誓言到明天就要收回,就像你和爸爸……我不想要那样令人难堪的局面……”

对于有百般好处的谢远森,顾辛想要珍惜,却无论如何找不到一个恰当的方式。假如这个世界上的所有问题都能够用数学公式来计算,那么他有足够信心没有什么是他所不能解决的,然而面对真实的生活,这个从小被人戏称为天才的状元郎也不过是个严重缺乏技巧的莽撞少年,在爱情里跌跌撞撞,走得辛苦。

母亲为顾辛伤感的倾诉而动容,更为自己没能给对方的成长以更多关怀而内疚。她上前几步,动作生疏但饱含深情地抱住顾辛的肩膀,语重心长:“顾辛,你还是太小,因为年轻,所以有勇气说这种话……其实你不明白,感情的特殊性就在于它的不可掌握,随时出现、随时消失,不遵循任何定律。尽管如今我和你爸的感情破裂了,但当初相爱时的种种美好,我们都不能否认。

“你必须懂得,感情是一件短促易逝的东西,但这并不是叫你趁早放手,而是要鼓励你尽可能地享受每一分一秒的相爱时光。就算某一天你真的失去了,也不会觉得懊恼可惜,至少你曾经竭尽全力地去爱过。”

“我变得越来越软弱,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爱情之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场胜负未知的冒险,到头来顾辛终于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根本不具备走完全程的坚强和勇气。

他苦苦地思索,究竟是什么时候把往日那个骄傲执著的自己弄丢了呢?

如此地恐惧失去,到达了自己都厌恶自己的程度。

“妈,请再帮我一个忙,向学校请假,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

顾辛第二天回到小公寓时,谢远森不在。

地板上摆着一只装满烟蒂的烟灰缸,沙发上还堆着一团毛毯,看样子是昨晚有人在客厅里过夜了。

顾辛简单地收拾了一点东西,并带走了电脑里谢远森早早准备好的那张徒步旅行的路线图。

他决定独自出去走走。

无论是他还是谢远森,彼此都需要冷静一下。

或许有些东西,真的是要站在远处才能看得更加清楚。

更重要的是,顾辛想要把那个坚强坚决的自己找回来……

单身旅行孤独寂寥,所幸顾辛早已习惯了凡事一个人。

他一个人在餐馆吃饭,一个人在电影院看午夜场的老片子,一个人在陌生坚硬的床上辗转反侧。

只是,偶尔,他会忍不住点一盘热辣的水煮鱼,看到前排情侣深情接吻会抿紧嘴唇,在冰冷的被窝里蜷缩起身体,想象包裹他的是一个温暖而广阔的怀抱……

有时候路线远离城市,在陌生人家里留宿,甚至尝试在空旷的公路旁过夜。周遭安静得近乎于恐怖,但顾辛并不觉得害怕,只有些微的遗憾。因为他知道,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躺在睡袋里,露出脑袋,一边看着满天星斗,一边快活地聊天,跟他一起做这些事的应该还有一个人。

为了节约电池的消耗,顾辛通常会把手机关掉。夜晚一旦打开,短信就蜂拥而入。

来自母亲的、旧日同学的、郑利文他们的,还有杨之言的,不过绝大多数都是谢远森的。

起初是接二连三的焦灼的质问:“你去了哪里?”、“你到底去了哪里?”、“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随后就渐渐地变成了软弱的恳求:“求你了,回来好不好?”、“顾辛,我好想你。”……

有整整一个星期,谢远森发过来的短信统统都是同一句话:“顾辛,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顾辛看完之后也不删除,随手存进收件箱,重新把手机电源关掉。他的表情很干净,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望向前方,清澈异常。

下弦月慵懒地挂在天边,温柔而又无奈地注视着他。

“很好,让我继续……”他对自己说。

后来,谢远森再也没问过顾辛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他变得像以前两个人共同生活时那样,絮絮叨叨地讲述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如同顾辛正坐在他的对面认真地倾听。

他说:“我今天见到了你的母亲,她说你会照顾好自己,这个我相信。她邀请我喝酒,我就带她去了iguassu,顺便告诉她我们在这里发生过的故事……你的母亲真漂亮,我猜她很爱你,当然我也同样。”

他说:“春天真的到了,刚刚从面包店打工回来,马路旁边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树都开花了,记得当初我们在下面接吻的时候它还是光秃秃的,感觉事情好像就发生在昨天……老板说他很想你,我也是。”

他说:“今天打了一场篮球,赢得非常漂亮。怎么样,你的男人不错吧?对方有一名球员的发型跟你很像,我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他说:“咱家的地板实在太旧了,我最近正打算买块羊毛地毯,等你回来可以躺在上面睡午觉。你觉得什么颜色的好一点,米色的会不会太普通了?”

他说了很多很多……

顾辛一边读着屏幕上琐碎的内容,一边想象着谢远森输入文字时傻乎乎的表情,于是就开怀地笑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又猛地把脸埋进臂弯。

月末的一天,顾辛经过一个小村子,看看时间已经晚了,就准备在这里住上一夜。当地热情的村民告诉他,村子西侧有一处神奇的山谷,叫做“情人谷”,站在那里大喊爱人的名字,山谷的回音会从远方为你捎来对方的消息。

顾辛一向对于这种虚无缥缈的浪漫传说颇感不屑,可这一次他却很用心地听了,并且随即就把行李寄放在村民家中,独自一人上了山。

山路并不崎岖,他沿着被前人踩出的小道很快爬到山顶。

张开双臂,猎猎的风穿过衣服打在皮肤上,有让人清醒的痛楚。顾辛觉得自己非常清醒,从未这样清醒过,他终于可以在这个偏僻的村庄里,跟过去外表乖张、内心脆弱的自己告一个别,从今以后带着满满的勇气上路。

他想要大声喊出谢远森的名字,但那三个字到了嘴边却倏地消失了踪迹,变成了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呢喃:“谢远森,谢远森,谢远森……”

念着念着就突然哽咽了。

谢远森每日若干条的短信从五天前就彻底终止了。对方的想法,顾辛不想去想,一切等他回去自有分晓。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段感情做出努力,不管谢远森接受与否,他都甘愿。

从山上下来,顾辛打开手机,检查一下发现信号还不错,就写了一条短信,发给谢远森的。

他说:“我明天回去……还有,我爱你。”

按照谢远森计划好的行程,顾辛只走完了其中的三分之一,然而他的旅途提前抵达了终点,只因心的归宿已经找到。

“结束了。”他低声自语,“也开始了……”

“嘀嘀嘀——”

从什么地方传来异常熟悉的短信铃音,顾辛的心跳为之瞬间暂停。他屏住呼吸转身看去,面前站着的正是久违的谢远森。

“你——”他刚一开口就立刻闭上了嘴巴,唯恐自己连一句话都没说完整,片刻前勉强压抑下的泪水就会可耻地杀个回马枪。

谢远森神情阴郁地盯着顾辛,伫立在原地不动。而后者则在失神之后快步朝他走来,扑上去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混蛋!”

握起拳头,谢远森重重地给了顾辛腹部一下,带着无以言说的愤怒与不满。但顾辛并没有就此放手,反而搂得更紧,口中嘶哑地叫着他的名字:“谢远森、谢远森、谢远森……”就如同在山顶那样深情又怅然的呼唤。

***

当即折返到村民家取回了行李,搭汽车到县城买了最早一班回z市的火车票。

硬座车厢里拥挤不堪,顾辛和谢远森并排坐在靠窗的位置,双双保持沉默。

顾辛偷偷地去拉谢远森的手,被毫不留情地甩开,再去拉,再被甩开……如此反复几次,迟迟得不到回应的顾辛仍坚持着不肯放弃,仿佛握住谢远森的那只手就是此刻他所想要拥有的全部。

终于谢远森长长地叹了口气,侧头看着他,带着一点让人心酸的黯然。

“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

“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往哪里走,我怕自己会跟不上你的脚步……”

顾辛收紧两人交握的手,哑着嗓子说道:“没关系,以后我会和你一起,一直一直在你身边。”顿了顿,又继续:“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谢远森突然就红了眼圈,这段日子以来被爱人莫名其妙丢弃的伤感再也难以压抑。他倔强地闭上眼睛,阻止情不自禁的泪水流出。

顾辛探头过去亲吻他潮湿的眼角,下一秒钟却给对方炽热的嘴唇捕获。

这熟悉的体温,熟悉的烟草味道,熟悉的舌尖缠绵,让顾辛冷却已久的血液重新燃烧起来。

没有人介意车厢内的人头攒动,没有人在乎周围的嘈杂骤然安静的原因,他们只是紧紧地依偎,亲吻着对方,就好像亲吻着失而复得的宝物,拥抱着对方,就好像拥抱着整个世界。

没有什么比怀中的这个人更加重要。在偏离中心地场外绕圈之后,他们终于重新找回彼此。

午夜,顾辛靠在谢远森的肩膀上睡着了。

谢远森把外套披在他身上,注视着他安然的睡颜,内心复杂难辨。

后来才想到顾辛的手机上有gps定位系统,之所以没有马上追过来,也是想给他一点时间调整心情,却没想到顾辛居然一走就是这么久,严重超出了谢远森预计的数值范围。这一次,他抱着“管你同不同意,我绑也要把你绑回来”的决心,本想一见面就把这个家伙剥皮拆骨,可到底还是舍不得。

爱情是什么是?这一命题对于习惯了凡事直来直往的谢远森来说或许过于艰深,不过渐渐地他也了解了,原来爱情就是一种心甘情愿。即使对方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缺点,却还是愿意去包容去体谅;即使前方有那么多那么多的阻碍,却还是愿意咬牙将之一一翻越……

谢远森发现他曾对顾辛说的那句话并不完全准确,喜欢一个人不是他动动手指,自己就忍不住要扑上去,而是他连手指都不必动,自己就甘心把一切奉上。

他的性格决定了,要爱,就爱得不留一丝余地。

***

第二天下午火车到达z市,顾辛和谢远森爬上出租车直奔z大。

半路上经过超级市场的时候,谢远森突然开口要求司机停车,顾辛刚要跟着下去,却被一把塞了回来。

“干什么你?”

“我自己去,你先回家睡一会儿。”

“昨晚一夜没睡的那个是你吧?”

“少废话,”谢远森扶着车门,把气呼呼的脸探进来,“从今以后这个家,我做主!”

顾辛窒住,晃神间出租车已经开了出去。

那个混蛋说什么蠢话……

再次站到小公寓门前,离开了一个多月的顾辛简直觉得自己如同在外面游荡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能够没有过多折损地共同回到感情的原点,真好。

把行李收拾妥当,又擦拭了一遍房间内积聚的灰尘,还来不及在沙发上坐稳,谢远森就提着大包小裹打开门走了进来。

顾辛回头问道:“你不是说要买地毯吗?我怎么到处都没看到啊。”

“那个啊,我想等你回来选颜色呢。”

“哦?”顾辛狡猾地眨眨眼睛,“这么说,这个家还是我做主?”

“没门!你太不定性,以后就乖乖听我的。”

“滚!”

谢远森却呵呵地笑了,“好久没听到你骂人了,感觉还挺痛快。”

“你有病!”顾辛把挂在脚尖上晃悠的拖鞋甩到他头上。

“今天的排骨不错,”谢远森照例不以为意,兴高采烈地蹲在地上翻看袋子里的东西,“我前一阵跟咱妈学了几样拿手菜式,有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待会儿做给你尝尝好不好吃。”

“咱妈?”顾辛怔怔地重复。

“对啊,有问题吗?摆平学校处分的那件事咱妈都告诉我了,你做了好事还不留名啊?”

“那算什么,又不是我的功劳……”

这时谢远森突然抬头,深深地凝视着顾辛,表情也变得格外郑重,“你出去这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

“……找自己。”

“找到了吗?”

“找到了,带回来了。”

谢远森沉默了半晌,跟着就憨厚地笑了出来,“那就好。”

顾辛走过去,默默地从身后抱住他的腰,像小动物一样用头摩擦着他的后颈。

谢远森握住他环在腰间的手,没有说话。

“还爱我吗?”顾辛问。

“废话!”

“……我本来做好了心理准备,你有可能会不要我了。”

“我从来没想过不要你,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谢远森的声音猛地哽住。

“要的,我要的,一直都要,只要你。”顾辛一下又一下地亲吻他的肩膀,努力传达着自己的歉意与爱意,“对不起,还有,谢谢。”

谢远森不是个小气记恨的男人,也不愿纠缠于过去的打击与伤害。如果说那是他和顾辛所必须经历的一道关卡,那么他很高兴现在他们已经安然度过。

只要此时此刻所爱的人站在自己面前,想要珍惜的心情完整无缺地存放于心里,一切都不值得再计较。

谢远森回身面对顾辛,一本正经地确认道:“没有下一次了?”

“没有了,我保证。”

“你再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我是不是很麻烦?”

“那还用说,简直麻烦得要命,”谢远森哼了哼,“不过我认了,我宁愿你来麻烦我,也好过看你去麻烦别的男人。”

“放心,你的麻烦我也会扛着,绝对义不容辞。”

“嗯。”

“所以,你家人的事情不必太着急,我们一起等到他们都接受的那天。”

“……嗯。”

两个人对视一笑,极有默契地把嘴唇贴向对方,同时收紧了手臂。

窗外,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了泛黄的老歌:

“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大家应该相互微笑,搂搂抱抱,这样就好……”

尾声

隔天一早谢远森就不见踪影,顾辛吃完厨房里准备好的面包和牛奶,去学校办理销假。

下午回到家,他刚一上三楼就看到坐在台阶上的谢远森,情景和两个月前的某天一模一样。

——谢远森鼻青脸肿地出现。

顾辛冷冷地瞪着他,没什么感情色彩地问道:“又打架了?”

谢远森笑得很灿烂,口中说的却是没头没脑的话:“顾辛,奖学金发下来了,不过我们大概不能去旅行了,要存起来作为下半年的学费。”

顾辛的心跳漏了一拍,呼吸都跟着起伏了几次,急急地追问:“你什么意思?”

“我跟我父母说了咱俩的事。”

“你……”顾辛扶住额头烦躁地挪动了几下脚步,“你怎么会这么冲动?”

谢远森舔舔干燥的嘴唇,把笑容扯得更大,“不是冲动,是我特地过去告诉他们的,本来还准备了演讲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笔记纸。

顾辛接过来一看,上面乱七八糟地写了一大篇,涂改的地方很多,看得出是反复修改过的。

“结果却没用上,我见到我爸的那一刻,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直接跪在地上告诉他我爱你,爱你爱得快死了……然后他就动手揍我,我说得越凶他揍得越狠……最后我被我妈和我姐从地板上拖了出去……”

“……”

顾辛和谢远森长久而沉默地对峙着。

过了一会儿,顾辛茫然地发现对方的映像不知为何开始在自己的视野中来回跳动,呆了好半天才找到原因——原来是自己在颤抖,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无法分辨内心的准确情绪,他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有这样一个人近乎偏执地爱着自己,让他高兴得快要疯了……

“哎,你别哭,顾辛,你别哭!”谢远森慌乱地站起来,焦急却又束手无策。

“滚,孙子才哭呢。”顾辛甩开他,打开门走进房内。

从卧室的柜子里拎出医药箱,顾辛用棉棒替谢远森脸上的伤口消毒。由于心情的剧烈震荡,他的动作有些不受控制,弄得谢远森龇牙咧嘴地疼。

“……忍着点。”

“该死的,我叫你别哭了听到没有!”见顾辛的眼泪流个不停,谢远森抓狂般地大吼大叫。

对于他少见的粗暴态度,顾辛却只是紧紧地咬住牙关,“谢远森,你该知道你选择的是一条最不容易走的路。”

“什么叫容易?活着很困难,死却很容易,但人们都还是努力地生活,没有谁整天想着去死!”真是十足的谢远森式回答。

“你爱你的家人。”

“我也同样爱你!”

“你——”

“你总骂我傻,其实真正傻的那个人是你!我说过我早就摸透你了,你的眼睛、你的手指、甚至你的头发都在告诉我你爱我,只除了你那张言不由衷的嘴巴!”

顾辛一时之间居然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别、别胡扯!”

谢远森悻悻地哼了一声,“好了好了,我伤口一点也不疼,心倒是疼得要命。”他一边哄着顾辛,一边用大手笨拙地为他擦干眼泪。

“我们怎么总是在哭呢……”顾辛吸吸鼻子,有点懊恼地。

做一个感情丰富的人真是麻烦,伤心难过要哭,生病疼痛要哭,就连开心幸福都需要用泪水来为之充当证明……可尽管如此,与曾经冷漠麻木的人生相比,顾辛还是喜欢现在这一种,起码他可以确定自己活着,有血有泪地活着,淋漓尽致地爱着。

“没关系,把泪水哭完了,以后我们就只剩下笑容了。”

谢远森毫无道理的乐观论调让顾辛无奈地笑出来,他叹了口气,又问:“你何苦跟你父母讲呢?”

“要爱,就光明正大地爱,我不想你受委屈,也不想自己受委屈,”谢远森用分外坚定的语气,“你和家人,我一样都不放弃。”

非常奇怪地,这种天真到近乎于无知的誓言一旦被这个男人说出,就变成了好像可以实现的样子。

“麻烦的是我们以后的日子可要难过了,我父母应该不会再给我这个不孝子提供任何的生活资助了。”谢远森郁闷地拍拍光秃秃的地板,“地毯还没买呢。”

“钱算个屁,我家有的是,”顾辛轻飘飘地说道,有点调侃,也有点认真,“我养你啊。”

谢远森抬头定定地看住他,如同在下定某种决心,“我们谁的钱也不要,自己养活自己,怎么样?”他的眼睛那么亮,仿佛整个灵魂都起了火,“顾辛,你敢吗?”

顾辛怔了一秒钟,随即就缓缓地笑了。那个笑容在他习惯于保持平静的脸上一点一点地打开,宛如一朵傲慢盛放的花,“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我顾辛不敢干的事!”

顾辛握住谢远森朝前递来的手,没有一丝犹豫。

他们在老旧的小公寓里**,被晚风掀起的窗帘已经褪色变黄,陈年的地板斑驳不堪,房间里最为昂贵的物品就是在他们身下吱呀作响的沙发——市值两百,可他们觉得这里就是彼此的天堂。

金灿灿的、在他们的爱情里闪闪发光。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