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尽忠

“王上过誉,白琰岂能与先人相提并论?”

“再则,公孙一脉,从来都是同一类人,何来不同之处?”

白琰拱手,看似谦卑,实则不卑不亢道。

“哦,你是这么看的?”

老人笑了,对白琰的感观变化越来越大。

以前他也不是没见过白琰,在他看来,白琰就是一个懦弱的废物而已,成不了大器。因此,他从来就没怎么在乎过公孙一门的后人。

可今日再见,似乎以前自己还是看走眼了。

“难道王上不是这么看的?”

“古人圣贤有云,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但圣言之下,千古以来,敢问有谁做到了?”

“唯有先祖,我王一声令下,自刎当场,不负我王!”

“我父公孙羽,大王一声令下,追随先祖而去,不曾犹豫!”

“我母芈沁,夫家尽丧,在我大秦再无立足之地。身为楚国公主,当回楚国,受万千宠溺。可王上不发话,我母亦不曾离开秦土半步!”

“身为人妻,身为人母,一日为秦人,终生为秦人,永伴我王麾下,可当忠烈二字!”

“白琰,我王下令,不许踏足仕途,当一生一世为商。白琰不曾忤逆,兢兢业业,不谈朝政之事,不入士族之流,仅凭三寸不烂之舌游走市井,只为混一条命,为我大秦做些许贡献!”

“圣人云,君要臣死,父要子亡,却很多人都忘记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生命脉,交付君主。君不让臣伤,父母不要子痛,臣子又岂能不爱惜自身?”

“如此,我王还觉得公孙一门不是同一类人吗?”

白琰一笑,说话间,腰板逐渐挺直,正对老人,再无半分卑微。

老人眼瞳微微一凝,似被这番话给牵动了内心的弦。

是啊,公孙一门,何曾对不起自己?

这些年,他心中从来没对公孙一门抱过半分愧疚,但这一刻,他忽然发现,好像是自己对不住公孙一门。

不过这个念头仅仅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被他抛出脑后。

“你说白起敬奉君命,为何寡人要他出战赵国,他却推三阻四。不与前进也就罢了,却还要乱我军心,扬言必败?”

冷哼一声,老人猛地坐起身来,看着白琰冷冷道。

“古人云,身为臣者,当尽忠言!”

“何为忠言?”

“有人道,溜须拍马是为谗言,苦口良药,逆耳者是为忠言。可王上不觉得,这些都是笑话吗?”

“所谓忠言,不论对错,真心之言便是忠言!”

“伐赵必败之言,或许是先祖错了,但大王真的觉得,先祖错了吗?”

“或许真有人能凯旋而归,灭赵国与当下,可先祖征战一生,自以为凭借其之力,已再无机会,何错之有?”

“人人都说先祖很强,可谁敢言山外无山,人外无人?别人能做到,不代表先祖也一定能够做到。他明知自己出手会败,故而推辞,劝谏我王,何错之有?”

白琰摇头,说话间,连续两个何错之有,顿时让老人一怔。

关于白起之事,这些年一直争论不休,说什么的都有。

如有人替白起喊冤,觉得白起冤死。

有人替白起不值,觉得白起不该死的这般憋屈。

也有人为白起感到不服,这些年来,明里暗里各种抱怨。

可是,还从来没人说过白琰这番话。

面对那些人的抱怨,不服,昭襄王向来没有半点悔意。

这些人越是惋惜白起,越是不服他,他就越痛恨白起。

用他的话说,白起无罪,但那些为他不值的人就是他的罪。

当一个人的力量强大到足够威胁君王的时候,便是原罪。如今白起死了这么久,还有人不消停,若白起不死,一声令下,起兵造反,结果又是如何?

所以,他从来都没后悔过。

可白琰的话,与那些人的不服,不愤完全不同。

白起之死,别人归为他的错,而白琰却归为尽忠。

至始至终,白琰就没有对他有过丝毫的指责,似乎这一切都不怪他,甚至跟他没半点关系。

可这一个个的忠字,却第一次让这位铁石心肠的老人感到了心颤。

“轰……”

突然,老人脑海一阵轰鸣,一幕幕画面开始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当年,秦国短短两年之内连换三王。

那时的白起,不过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已。

宫中内斗,你杀我伐,秦国乱作一团。

是白起与国舅魏然以卑微之躯,扶大厦于将倾,再加上母亲的庇护,才让他坐稳了这个位置,没让秦国毁于一旦。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当年功劳最大的几个人,芈太后也好,国舅魏冉也罢,一个个终究与他背道而驰,成为他争夺权力的对手,最终一个个被他踩在脚下。

而至始至终,一直站在后面支持他的白起,却从来没有半分出头的心思。

这么多人,似乎唯有白起一人,从来没有违背过他,更没有丝毫与君争锋的意思。

到最后,白起甚至放下一切,只求安然退隐。

可他终究没有答应,反而赐死了对方。

白起何曾反抗过?

没有,否则凭借当年白起的威望,一声令下,这大秦的兵马,有几个会愿意违背白起?

白起真的错了吗?

真的有罪吗?

自己一向以他的权利定他的罪,难道自己就真的对了吗?

突然,老人的眼眶有些红了。

一只手掌,似乎从始至终一只都放在他的面前,似乎在告诉他:“王,白起的手,您何时要用?”

那双手太真实了,这么多年,似乎无论多少的麻烦坎坷,只要他遇到麻烦,就随时会伸出来扶他一把。

可最后,却硬生生被他斩断了。

“哎!”

脑海中画面不断闪烁,许久后,老人突然悠悠叹息一声,躺回了塌上。

他挥了挥手,道:“下去吧,常戚,给这孩子在宫中安排一间住所,暂时留下来住吧!”

一旁,常管事闻言,暗暗摸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拱手道:“诺!”

话落,他回头朝着白琰看去,一脸惊悚,真没想到,这位还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这般与大王说话。

刚才,他是真的为白琰捏了一把冷汗,太心惊胆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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