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厌倦

196 厌倦

苏青盈披着一件苍艾青缎绣锦菊花的狐皮斗篷,领口出一圈雪白暖茸的风毛,托着她那张妆容清淡的玉莹芙蓉面,玲珑乍一看先是愣了一下,年节才刚过,苏青盈的打扮好像略显清冷,再加上一双半垂眼眸上低压的鸦羽翠眉,更显得孱弱中带着凄苦。

有一阵子未相见了,两人相互见礼,说起话来还算亲热,玲珑忙让宫人帮她脱下斗篷,没想到她里头也穿得极素净,一件绿罩浅黄的菱纹窄袄,淡如柳花色的半新的褂子,银桂白玉兰花的棉绫裙子,再瞧她头上,一支玉缠丝缀成银杏叶子层叠的簪子固定发髻。连步摇也没戴。

彩色琉璃茶盏里徐徐上升的热气似乎将苏青盈的脸色温暖了不少,两颊透着淡淡的粉红色,眼中也似有光彩了些。

“大冷天的,妹妹怎么不在合欢殿里好好呆着,瞧你冻得。”

苏青盈幽幽叹了口气,道:“在屋子里闲着也是闲着,想起许久不曾见姐姐特意来看看,没有扰到姐姐才好。”

玲珑拢了拢身上墨紫闪金的披风,笑道:“我也正闷得慌。瞧妹妹脸色不大好呢,可是年下劳累着了。”

苏青盈苦笑摇摇头,睫羽入两把小扇子一般扑簌盈动,“我怎会劳累,要比劳累也该是朝霞殿那位……”

她语中半含酸涩,年前上官易蓉的禁足就解了,为表思过之意,还特地向皇帝服软认了错又抄了数百遍《女戒》《女训》承给皇后,以表宫妃之德。皇帝自然不会苛责,连着几日去朝霞殿温柔抚慰,渐渐上官易蓉又恢复从前那盛宠姿态,可是苏青盈死去的那个孩儿却再也回不来。

白蔹微微挑起眉头。眼前这位怡妃娘娘在宫中多么艰辛愁苦她不管。他们淑妃现下还怀着孩子呢,怎地拿这些混话到淑妃面前讲,难道就不知道孕妇耳不听噪声,目不见浊色的道理。

苏青盈说了半句也自知口误,生硬扯了个笑容。道:“瞧我。大老远跑来与姐姐说这些。听说姐姐一直不大好,妹妹好生担心。”

想起她那个精力旺盛的调皮孩子,玲珑扶着肚子笑道:“怀着孩子么,哪个不要走这么一遭。早起是有些不适,现在已经好多了。当娘的为孩子辛苦,那是天经地义。”

“是啊,当娘的为了孩子再辛苦也值得。”苏青盈神色悒然。眼中朦胧暗淡,似有羡慕之色。

玲珑心里叹了口气,拉起苏青盈的手,才发现她手上冷冰冰的,玲珑手里始终供着手炉,苏青盈从外面来却连个暖手的都不带。有时候有些话还真不想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她并非圣人,不仅不是有时候还小气得很,特别是对于某些尤其在意的东西,绝对一丝一毫不想与他人分享,但瞧着苏青盈的样子还是温言相劝。

“妹妹且听姐姐一句,你现在还年轻,皇上宠爱尚在,今后绝对不会只有四皇子一个孩子。退一步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四皇子与你母子连心,看见了怎会不伤心。凡事还是想开些,我听说皇上为了开导妹妹,特意让你姐姐入宫陪你同住,这可是天大的恩泽,其他人都没有的。”

提起苏青文,苏青盈眼底似有锋芒掠过,些许尴尬和不干,极快隐去,重归一色黯淡,淡淡道:“姐姐恐怕还不知道,她在宫里得宠,她家里在宫外权势熏天。并非我想不开,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啊,我那可怜的孩儿……”苏青盈声音发颤,化作一缕幽幽叹息。

白蔹眉毛微挑已经有了赶人的意思,怡妃娘娘再伤心也没得在有孕的淑妃提起这种事的道理,玲珑忙给她使眼色,让她稳住。她怎么会不知道,朝中是他上官一族天下又不是一日两日,上官大人那三跪九请的功夫,皇帝还要看他三分颜面,骂了又怕要让天下士子寒心,不罚不骂又无可奈何,来回过招只得耗着,玲珑就常见皇帝被这些弄得灰头土脸疲惫不堪。

皇帝登基这几年,朝中渐渐形成新旧两派,旧派以先帝旧臣为主,上官氏为代表,新派自然是皇帝近年提拔起来的新贵。苏青盈的娘家苏氏,尤其是其兄长为骨干。李家的危机随着战场上李将军得胜宫中淑妃玲珑再度有孕解除,然朝中党派之争愈演愈烈,听说苏青盈的哥哥近日被人参了一本,因此降职。

玲珑揉揉发胀的脑袋,因为皇帝不喜欢她碰政事,这些玲珑一般都是听过就罢,留意不留心,就怕留心了几时与皇帝闲聊说漏嘴惹他不高兴,加之怀孩子怀得辛苦,对这些就更不上心了。不过再不上心,关节要害还是看得出一些。

轻掩衣袖压下一个哈欠,还是温声温气对苏青盈道:“妹妹难道没看出来,正是她上官家权大势大,朝霞殿才有如今一日。”

“真的么??”苏青盈似求证问着玲珑,“姐姐所说是真的么,可有时候我真觉得看不透皇上的心呐……有时候觉得他离我那么近,真是最最亲近之人,有时候却又觉得那么远,他怎么可以罔顾我们的孩子……”泪如清露沾湿了苏青盈长长的睫毛,玲珑无奈了。

如果场景转换一下,对面这位垂泪的美人是她的好朋友,正在向她诉说感情中的苦闷彷徨,她一定会尽力安慰,百般相劝,但这不是两个知心姐妹谈心,苏青盈大概看着上官易蓉起复心里十分不好受,连与玲珑说话设防的忌讳也没有了。她许是个重情女子吧,她对皇帝的心意玲珑早就看出来了,为了皇帝在宫中也安然了几年,她的恩宠看似不下于丽妃,可日子过得有没有委屈,只有她自己知晓。然而玲珑又能怎么劝苏青盈,苏青盈为之眷恋的迷离的那个人。也是她的枕边人。

玲珑只得正色道:“妹妹休说糊涂话!为人之父焉有不爱惜子女之理,皇上怎会罔顾皇嗣,妹妹莫要因一时伤心蒙了心智,这话也万万不可再说。若叫多事之人传到皇上那里引出嫌隙事端。岂不正中某些人下怀。”

苏青盈一怔,半晌才道:“都说姐姐久在宫中比其他姐妹通晓,今日听姐姐一语才知是真的。”她依依抬眸看了玲珑一眼,目光比先前通明些许,“今日多次在姐姐面前失礼。还望姐姐不要怪罪。刚才那些疯话都是妹妹蒙昧了胡说的。姐姐别往心里去。”

玲珑笑笑,道:“姐妹一场,说些闲话罢了,什么心里不心里。妹妹既然难得来了。但求说笑乐一乐,也不枉此遭了。”

苏青盈暗自擦干了泪,近日胸中气闷,她也不知怎么地就来到了李淑妃的清宁殿。淑妃有孕胎气不宁,清宁殿谢客多时,她想起许久不曾见过淑妃,叩门相问,本也不是存心打搅玲珑休息,没想到玲珑还会请她进来。

施施然一笑,开口道:“我有总觉得姐姐与别人格外不同些,她们都不懂姐姐。在我心里,始终记得你在林松县救我那一次。”

玲珑心里大呼不敢当,林松县那次纯属意外,不知道让苏青盈误会了什么,嘴上还是和气笑道:“那些陈年往事妹妹还提来作甚。”

苏青盈摇了摇头,道:“许姐姐和小苓都不知道李姐姐救过我才心有芥蒂至今,可我不能忘记姐姐的恩情。”又低头看了看玲珑的肚子,道:“再有两个多月,姐姐的小皇子就会降生了吧。”

玲珑掩口笑道:“哪里就知道一定是个小子,生男生女皆是天意。”心里有点阴郁,怎么个个都说她要生男孩,实在是除了皇帝意外几乎所有人,不管有没有言语都殷殷盼着她生男孩的样子。

皇帝倒一派云淡风轻,常笑呵呵要玲珑准备好男女两份的婴儿衣服玩具,最好把名字也想好,不能再像小团子那样捡着随口叫。

苏青盈目含恳切,道:“恕妹妹今日再失礼一回,姐姐这一胎必须是男孩。”

玲珑脸色变幻不定,未置一词,苏青盈继续道:“姐姐别怪我,我也是想给姐姐提个醒,不希望姐姐像我……丽妃复起,她哪里是容得人的,这回宫中晋封多亏皇后娘娘看准她禁足的间隙,不然其他姐妹在宫中不知何年何月才熬出头。要想与她抗衡,就必须在宫中站稳脚跟,姐姐若是一举得男,她便是再厉害和撼动不了姐姐。”

玲珑心不在焉道:“如今内廷除皇后娘娘,也就我们三人为妃,什么抗不抗衡,不惹不相干罢了。”

“姐姐错了!”苏青盈倏忽转头,目光凌厉道:“从前我也是这样想的,若能自保,半生安乐而已,可我错了,她连我孩子都容不得,怎会容得我。没有足够力量,什么安乐自保都是可笑。姐姐若想保得孩儿平安,不能没有完全准备啊。”

郑重执起玲珑的手,道:“姐姐从前救过青盈,入宫后也帮过青盈许多。青盈不想让孩子白白丧命,也不想看见姐姐的孩子受她所害,这回姐姐不仅是帮我,也是帮自己,放眼宫中,现今也只有你我二人能与那人争辉。

玲珑被她森冷藏着恨意的目光惊得打了个寒颤,皱眉道:“我还未问你,你出事那日,确定是丽妃所为么?”

苏青盈小产之事皇后虽下定决心彻查,可最后人证找不着丽妃不承认还是不了了之。

苏青盈目光沉沉,“我想不出还有别人,那日在行宫花园中她与我争吵,还要出手打我的晋儿,连劝解的初蓉姐姐都被她推倒在假山上。除了她如此恨我,宫中没有别人,即便不是她,也不可能与她无关。”

这一点玲珑倒极其赞同,遥想当年上官太后的手段她是亲眼所见,上官一氏大有能对稚子毫不手软的人。

送走苏青盈后,白蔹连声冷道早知道不该听娘娘的话放怡妃进来,是奴婢思虑不周。玲珑再次揉了揉额角,她和丽妃争锋是避免不了的,苏青盈丧子之仇不会不报,什么完全准备,其实就是与上官易蓉一争高下罢了。因为她不会容得玲珑和苏青盈,她们两人也不会容得下她。可是不知怎么,或许怀了这孩子后心里都磨得没了斗志,又经过前一阵李惜玉和白兰搅浑之事,玲珑只觉厌倦。

196 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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