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茶香沁人

其实,罗鹄凤也注意到了任红彦的别样。她一力争取任紫琳回归的事儿,使她有了仁和亲厚,宽容护短的名声儿;可他刚才咄咄逼人。剑指十二皇子和十六公主,她却像是完全没看到一般。难不成,因为十二皇子和十六公主与她异父,她不想管?

罗鹄凤回忆自出使以来,对宁皇后宫的了解,确认自己并没听说过什么有关尤淑君,或者凌贤君嚣张跋扈的言语。所以,任红彦为何要针对十二皇子,或者是十六公主呢?她和任紫琳姐妹,真的不是在利用自己铲除异己吗?

想到这里,他不禁微微抬头,去看大义凛然站在席间的十六。只见任红彦一句话出口,这位十六公主也微微有些慌了。罗鹄凤不知道,十六之所以敢站出来,就是笃定了宁皇的偏爱和太女的敦厚。若是任红彦直接与罗鹄凤以利益相论,只怕宁皇也阻拦不住。微微转头,她向着十二看去。只见他也是呆了。注意到她看过来的目光,他脸上顿时写满了“你一定没想到太女会如此”的复杂。

在十六站出来的那一刹那,十二就明白了她的意图。可他和她又不一样。她才十岁,而他已经十四,又是皇子。但凡罗鹄凤做出一点儿让步,宁皇必然会毫不犹豫的将他推出去。没了他,凌贤君在宫中只有被尤淑君生吞活剥的份儿。虽然,他也自觉懦弱,帮不了凌贤君太多;但到底,有他在,凌浩志的大部分精力就集中在宫中。有凌浩志的关注,尤淑君到底不敢太放肆。

“太女殿下想要多少?”

“一半。不过,是十二。”

“成交。”

十二没想到,他没站出来,任红彦也要将他推出去。他不由腿有些软。但他又是理解太女的。如果换成十六,不管如何,宁皇都要正确一番的。而他只是个无用的皇子。

在心里苦笑了一声儿,他抬头看向宁皇。在这一刻,他无比期望宁皇能够记得他那个总是一脸与世无争模样的父君;他期望她能记得,他只有他一个儿子,是他全部的希望;期望她能记得曾经承诺过,无论何种情况下,都会保全他们父子。

可惜,宁皇并没有望过来。十二努力压下心中翻腾的慌乱,转头又去看任红彦,恰看到她也正望过来。四目相对之下,十二心中不由猛地一抖。任红彦的眼神里,并无愧疚和歉然。她那就那么看着他,锐利而泰然。十二猛地低头,思索着是不是最近凌家又做了什么,被任红彦发现了端倪。

“太女真是会做买卖,不过一半的岁贡,就卖了个弟弟。”

任青衣也十分惊讶任红彦竟然是公然将兄弟姐妹们放在了博弈的平台上,她一直在盯着她看。却和十二一样,在任红彦的脸上、神态里,没有发现半分的勉强。她还看到,在罗鹄凤说出“成交”两个字之后,任红彦向蓝雪递过去一个眼神。她没看到蓝雪的反应,但,蓝雪就站起发难了。

罗鹄凤却不管蓝雪的反应,他只看着宁皇说话,“陛下,宁太女说了可算?”

宁皇其实看到了十二哀求的目光,也看到了蓝雪冷然的神情,更看到了太女不轻易展现的锐利和坚持。在任红彦的对面,顾玉郎微微蹙眉,但似乎也并不反对太女的这一决策。其他的朝廷大臣有人错愕,有人低头;皇室宗亲并不多,都沉默着低头;而国戚中,有资格出席这夜宴的,只有蓝玲来了,却一副只顾着吃吃喝喝的模样。

将大殿里大家的反应尽收眼底,宁皇在心底轻轻一叹,迎着罗鹄凤的目光说道,“朕这幼子自小锦衣玉食,从未受过半分委屈,万望殿下善待于他。”

“现在陛下嘱托还有些早,”罗鹄凤看一眼瞬间失魂落魄的十二,怎么都觉得他不像是个有担当的首领人选,一时又有些怀疑任紫琳所说。不过,任红彦的神来之笔是他没想到的,但也起了比他推出任紫琳来更好的效果。想来,不管是尤淑君,还是凌贤君,很快就能知道在这大殿上发生的一切。

“自从来到宁京,才始知孤陋寡闻四字不是虚言,不知陛下是否能够准许我安国众人在宁国多逗留一段时日?”

宁皇一愣,不知道罗鹄凤这是又闹什么幺蛾子。她看一眼还站在席间的蓝雪,先训斥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坐下!”

蓝雪毫不掩饰的哼了一声儿。她也不与宁皇辩论,只看着罗鹄凤道,“我倒是觉得,二殿下在我宁国多留下时日的确是好的,也让我好好学学安国是如何以强凛弱,以大欺小的。”

“蓝雪!”宁皇不想任红彦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利益被蓝雪几句话破坏,只能出言阻止蓝雪说下去。

“二公主,”蓝雪却没有住嘴,而是继续道,“弱不会一直弱下去的,强也永远都只是相对的。我劝你睁大了眼睛,好好看着。”

说完,她一脚踹开面前的案席,转身离去。这一晚,她穿了一身暗金织就的五翟凌云花纹的百褶裙,随着她的转身,裙摆向着旁边撒开一个弧度。任青衣只觉,这弧度真是太好看了。

看一眼脸上露出适当的薄怒的宁皇,她也想学蓝雪,摔杯离席。

旁边,宁皇已经和罗鹄凤探讨起他将要在宁国逗留多长时间了。罗鹄凤也顺势提起了陶瓷展的事儿。

后宫里,正在灯下观看诗文的凌贤君听说儿子在夜宴之上被定下了将要出质安国的消息,一时有些惊呆了。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凌贤君第一次切身体会书里所描绘的场景。他有些恍然,忍不住一声质问就出了口。

“为什么会是十二皇子?”

来向凌贤君禀报此事的,是凌浩志送进宫来协助他们父子立足的护卫。他人长的平凡,但为人还算机灵。他简单利索的将大殿上发生的一切从头表述,只听得凌贤君再次连连冷笑。

“原来是在十二和十六当中选了我儿;辜负我一次不够,还要再来一次吗?!”

世人皆言,他是因尤淑君而进宫,但事实上,他才是那个先与宁皇相遇相知相爱的人。尤家惧怕他进宫后,尤家更受凌家的压制,才设计让尤淑君与宁皇偶遇。尤淑君自来心机过人,一时引的宁皇差点儿将他忘记。凌贤君自幼便是清冷才子的人设,不好放下身段去见宁皇,派出去的身边人又一再被尤淑君的人阻拦在外,最后,竟是让尤淑君真的先入了宫。

为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凌贤君都被凌浩志嫌弃没用。外人皆道,凌浩志费劲了心力在培养他。只有凌贤君心中清楚,若不是凌浩志想要仿照骜国陈氏的路子,他怎么会培养成这副模样?他的人生是早被设定好的;他与宁皇的偶遇,也是被人精心设计的。甚至,他怀疑人们口中他那个出身贫寒、却貌美如花的母亲,其实并不是死于难产,而是凌浩志娶她,仅仅是为了生一个符合宁国审美的孩子。他,不过是凌浩志用来攀附宁国权贵,以压制日渐兴盛的尤家的工具罢了。凌浩志算是成功的,可他选择性的忘记了,宁皇与骜皇年纪差不许多,但他和陈瑾之间,却是差了二十多岁。不过,自从被宁皇纳入宫门,他的人生的确轻松自如了不少。凌浩志再不敢冲他大呼小叫,有了十二之后,凌浩志更是将他当做了继承人来培养。

因为这个,他从不敢表现出对十二的亲近;唯恐凌浩志怀疑他什么,而对十二不利。他那么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里的儿子,现在竟是要被他的母亲送出去做质子了?

“把消息给伯府传过去吧。”他冷声吩咐过来送信的人,“别忘了,把大殿上的事儿,仔细与伯爷描绘一番。”

凌贤君知道,将十二当做了继承人来培养的凌浩志,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十二被送走的。安国那边,虽然有族人,但从另一个层面讲,那也是敌人。

还有宁皇,她是如何忍心,一次次辜负他的?十二,难道不是她的孩子吗?正生气着,尤淑君过来了。

“凌弟,”尤淑君如此称呼凌贤君,声音轻柔温和,“你莫要太难过了。”

凌贤君甚至不用转头,都能知道说着此话的尤淑君脸上,必然是满含担忧。那担忧看起来必然是十分真诚且真心的。若此次出质的人换成十六,他也会如此吧。

压下心中的苦涩,凌贤君缓缓转头,看着尤淑君,“你来,是帮我留下十二的吗?”

他的声音也十分轻柔,话语中的意思却不简单。

尤淑君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他的目光从凌贤君才放下不久书卷上扫过。看来不久前,凌贤君还在悠闲的看书。在那卷泛着淡淡墨香的书卷旁,还摆着一盏洁白的茶杯,茶杯里泛着沁人心脾的茶香。一时间,他还不由感慨,不知凌贤君喝的是什么茶。

“凌弟让我为难了,陛下公然在夜宴之上决议的事儿,只怕没什么回旋的余地。”

“那么,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

那还真是。不但如此,他还有心炫耀十六在夜宴之上先发制人的表现。不愧是他的女儿!不过,这些话,不用说出来,凌贤君就能体会,尤淑君又怎么可能亲口承认?

“凌弟怎么会如此看我?”他脸上一本正经,看向凌贤君的眼神里都是关心,“罗鹄凤来到宁京也有一段时日了,先前她面见陛下,半句没有提过还要我宁国再出质子的事儿;之后,使团里的人与鸿胪寺的人频频接触,也没听说安国有这方面的打算;夜宴之上,她骤然发难,总不能是事出无因吧?”

听说了夜宴发生的事,尤淑君第一反应是:罗鹄凤知道了使团中有人频频和尤家接触的事。那人出身安国的鸿胪寺,明面上是安太女罗凰凤亲祖母的嫡系,暗地里却是早投奔了三公主罗翳凤。不管罗鹄凤是否知晓这人的底细,又是否能将尤家看在眼里,应该都不会乐意看到尤家与安国的另外两位公主联合。所以,在尤淑君看来,罗鹄凤是冲着十六公主来的。不过,十六不但是宁皇的幺女,自己也表现出众,知道如何化险为夷。而罗鹄凤大概也是知道宁皇对十六的偏爱,所以才会捎带上不管是他和凌贤君、还是有尤家和凌家都好像不分彼此的、出身凌家的十二皇子。

这一点,尤淑君相信,凌贤君很快也会想到。尤家没有可以隐瞒尤家与安国来人接洽之事。想来,即使凌贤君不知道这些,凌浩志也会因为此事,很快告诉他的。不过,对十二可能是因为尤家而遭受了无妄之灾,尤淑君没有半点儿愧疚。而且,在他看来,既然罗鹄凤是冲着尤家来的,只要他还在宁京一天,十六不安全。这些年下来,凌浩志虽然看似仍然强势,但尤淑君觉得,他的底牌快出净了。若是因为此事,凌浩志和凌贤君父子生出间隙,不但尤家可以得到喘息的机会,十二出质的事儿,也没那么容易更改了。

“找你所说,此事必然是有因的?”

尤淑君笑了笑,“我怎么觉得,这事儿好像就是冲着你我两家来的?有一件事,凌弟大概还不知道,在罗二公主进京的当天,我尤府就收到了一封拜帖。拜帖来自于李家的一位嫡系。”

这事儿,凌贤君的确是还不知道。但尤淑君将此事一说出口,凌贤君立刻就意识到,十二是被带累的了。而尤淑君如此匆忙而来,必然也是知道凌浩志势必会将此事怪到尤家的头上。他想在自己这里做文章,让自己将怒火转向凌浩志。

果然,接下来,尤淑君说,“我亦知此事必然会惹恼凌君,可安国的李家,同样是尤家惹不起的。尤家只能接待。我想,此事在发生的那一刻,凌君就已经知道了。但他一直忍而违法,我还以为他是知道尤家的苦衷的。”

凌贤君慢慢的笑了。他转头看向尤淑君,缓缓道,“多谢你告知我此事。若不然,我还不知道该恨谁!”

这话,听着就不像是他挑拨成功了。尤淑君看着自始至终都仍旧冷淡似水的凌贤君,勉强笑了笑。

“凌弟不会是怪我了吧?自始至终,尤家都是被迫的呀。而且,罗二公主那里,应该是凌家所为。”

“那又如何?”凌贤君没看他,却是如此轻声回答。

尤淑君不禁有些不高兴。他发现,凌贤君是越来越不好接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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