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凭啥歧视

宫中,十二正与凌贤君相对而坐,彼此均有些默默无言。两人虽是父子,但实话说,彼此却是有些陌生。

在十二的印象中,凌贤君好像一直都是坐着的,而且一直都是侧坐。他喜欢穿青衫,内套雪白的锦缎长袍。头发也是用青色的玉环束缚。无论什么时候,他的手里都拿着一本书卷,从侧面看,他肤白如玉,面容清冷又温柔,睫毛弯弯,鼻梁高挺,极能触动人的心弦。

而眼前放下了书的凌贤君,五官看上去有些普通,也好像并没有那么温柔,或者清冷。

而在凌贤君的眼里呢,十二是个极温柔的孩子。他生在战乱时期,就连宁皇都没时间庆祝他的出生。因为凌浩志,凌贤君不敢太靠近他。因为凌浩志的强势和他的漠视,这孩子的性格越来越怯弱。凌贤君也想纠正他的,但总想着,不管如何,他至少能落一个王爷的身份在身,这辈子都不用愁。因此,性格弱些又有什么呢?

如今方知,还是有些什么的!

“你怎么打算的?”他问十二。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显然这段时间都没有休息好。

“我还能抗旨吗?”十二扯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在他的印象中,凌贤君也极少有这样好声好气与他说话的时候。或许是,他的声音掩在书卷后,所以才总是显得有些冷漠吧。

“你可能会死。”凌贤君又说。

“我知道。”十二道,“那天,在街上遇到九姐的时候,我想到了。”

凌贤君抬头,看向十二,“你觉得,这和九公主有关?”

十二老实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想,若是留在宁国,九姐说不定会要我的命。”

他想到了宴席之上,太女看过来的眼神。那眼神,和任紫琳遇到他时,震惊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但十二觉得,太女眼神里的锐利,或许和任紫琳有关。

“九公主为何会要你的命?”凌贤君蹙眉了。

“父君何必装糊涂呢。祖父心中到底要做成何事,你应该能猜出一二的。不管是太女还是九姐,都不是好糊弄之人。她们,必然是发现了什么。”

凌贤君还是蹙着眉,“你祖父这段时间最关心的也无外乎‘蛟龙计划’,可后山里那条黄金蟒早不见了,他就是想放肆也放肆不起来,太女和九公主能发现什么呢?”

“我不知。我这么说,也不过是直觉。而且,我觉得,不过是凌家,只怕是尤家也暴露了。”

凌贤君想起来尤淑君特意跑过来离间他和凌浩志,“使团!使团里的人曾经和尤家的人联络过。你祖父应该知道,他们都商讨了些什么。”

十二也没想到,竟然事关安国的使团。怪不得,连罗鹄凤也被惹恼了,要拿他和十六作伐子呢。

“父君,不重要了。不管使团和尤家的人到底什么意图,又或者,祖父想要利用他们达到什么目的,我都不想参与。”他看着凌贤君,“父君,我只想活命。”

凌贤君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

十二也没想到凌贤君竟是不责怪他。一时间,他的眼睛还有点儿热,“父君,我,我知道我性情懦弱,成不了什么大事,所以才有此一想。我不敢贪心,若是能保下你我父子之命,我,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凌贤君又愣了一下,许久才缓缓道,“你不要管我,只管活你的。”

十二不赞同的看着他,“父君,你这又是何必?不管你进宫前,还是进宫后,你又做过什么呢?我好好给九姐,或者太女求情,她们应该能容我们父子两条小命的。”

凌贤君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只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你能不意气用事,在我看来,已经是最好了。可你既然明白,你祖父所做不为太女所容,就该知道,我凌家人的命,不容易保下。你能自己活命,就已经很好了。”

十二也蹙起了眉头,“那您如何打算呢?我若是走了,祖父安排在宫里的眼线,估计要撤出去大半。”

凌贤君垂下眼睑,“我从来不是靠你祖父活着的。你照顾好自己就好。”

十二不再追问。父子两就这样无言的对坐着,谁也没有提出离开。

另一边,继才出城就遇上影六之后,蓝雪似乎,又遇上了陈芝明的旧部。

之所以用上“似乎”两个字,是因为蓝雪也并不十分确定。按理说,若是陈芝明的部将,至少也是在战场上浴血厮杀过的老兵了,不可能被一群衣服后背上写着个“镖”字的人团团围困住。她远远的看着,怎么都觉得这情形像是一群豺狼被一群绵羊给围住了。偏绵羊还完全不知情的张牙舞爪着,不知道也许再多呲一下牙,就会被咬破喉咙。

这感觉,还挺奇妙的。

说被围住的那些人是豺狼,完全是从气势上判断的。若看外形,这些人十有八九都带着旧伤。不致命,但有一些显然已是身带残疾。他们面容平静的被圈囿在一起,仿佛在陪人过家家一般。

注意到蓝雪的围观,那身上带着“镖”字的人还过来赶她。好在一群人并非全都不懂事儿,有一眼就看出来她身份不寻常的。

“怎么回事儿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这是打算干什么?”

那认出蓝雪不寻常的人,连忙就解释。原来,这些衣服上带着“镖”字的人,都是宁京里同心镖局里的镖师。在宁京京郊与人发生冲突,实是镖局里几个年轻的镖师太生气了。

自从战乱结束,同心镖局的生意也从南边转到了北边。因为宁国先祖收留过一些游牧民族,且这些被收留的游牧民,至今仍是宁国人,所以,宁国人和靺鞨人的相处还算和睦。同心镖局转到北边的生意,就和靺鞨有关——每年年初,同心镖局都会派镖师北上,替靺鞨人往宁国护送皮货。今年,因为听闻哈城大雪封城,同心镖局的镖师们就比往年晚启程了半个月。这也是老规矩了,但谁能想到今年这一晚,哈城的皮货商就没能抵挡住新成立的物流队开业大酬宾的诱惑,将运输皮货的生意给了别人。

生意场上,互相竞争,本也是寻常之事,但同心镖局从宁京来的时候,就没接着生意,这回去再空手儿,就真是空跑了一趟了。大家家里都有一大家子等着米下锅呢,可不就怀着一肚子气归来了吗?谁知道,就这么不巧,他们在宁京近郊遇上了运着皮货的物流队。

几个年轻的镖师是先出嘴,又出手,镖局的老人阻拦不及,还以为要冲突起来了。谁知道,物流队的人看了看他们的打扮,竟是连出手都不肯,就这么乖乖的“被绑架了”。

“谁这么天才啊?”蓝雪不由转头看人群中心里假装老实的“老兵油”,“让给你们主子送信谈判是吧?算我一个呗!”

蓝雪可以肯定,虽然她没见过这些人,但这些人必定都听说过她,甚至,有人见过她。她和陈芝明朝夕相处近六年,彼此不说十分了解,但大体不会错的。这所谓什么物流队,不可能是陈芝明的主意。她若是有这份精明劲儿,也不能被宁皇恶心的不愿回朝做官。所以,陈芝明还是投奔了任玖了?

这就让蓝雪不爽了。任玖怎么还歧视呢?不但见了陈芝明,还帮她出主意养兵,她差在哪儿了?

不管陈芝明的旧部将都是怎么想的,反正,一个时辰后,任紫琳见到了蓝雪的信。信上,蓝雪极尽嚣张,放言若是这什么新物流的生意不能算她一份,她就让这什么新物流做不下去。

陈芝明是万没想到,这才开业呢,这些久不出巢的老兵就敢给她一路上一边剿匪,一边运货。这也就罢了,一个个这么厉害,怎么一遇上同心镖局的人,就不战而降了?不战而降也就罢了,怎么还给同心镖局出了馊主意,让人送信给她呢?谈判什么?有什么好谈的?送信给她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能运气这么背的遇上了十殿下?遇上了十殿下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让她看出了身份?被认出来也就罢了,竟然还敢真的替她送信来威胁九公主!

真是反了他们了!

一边生气,陈芝明一边悄悄打量任紫琳的脸色。她手里拿的,是同心镖局的信。人家倒挺客气,就是说明了情况,想询问以后这生意能不能搭着做。

旁边,悠然的吃着点心,喝着茶的锦绍看一眼任紫琳手里被折了起来的信纸,缓缓说道,“要我说,这也是你的不地道。到底有六年的情谊呢,哪儿能说扔就扔。”

陈芝明不敢说锦绍,只能用眼神示意他别火上浇油。

“那你觉得,把蓝雪也拉进这物流队的生意,合适吗?”任紫琳倒是没有生气的样子。

“有什么不合适的?”锦绍完全不觉得这是问题,“虽然,做生意的事我不懂,但我听你和陈芝明讲来,不就是想要在宁国各地建起你自己的驿站吗?我觉得,驿站这个东西,单看或许没什么,可若是利用驿站将宁国各地串联起来,无论是你,还是陈芝明,谁都不合适。倒是十公主,手握禁卫军和羽林卫,被宁太女信重,是顶好的人选。”

陈芝明心说,你倒是把九公主的打算说的挺明白。可将物流队给了十公主,不就相当于给了太女吗?任紫琳能同意才怪!

“倒有几分道理。”任紫琳道,“不过,不论是禁卫军,还是羽林卫,都不能离开京畿。”

“无非是让她担个名儿,”锦绍不以为然的昂头,理所当然的说,“真正做事儿的人,还得是我们家陈芝明。”

这话说得,仿佛旁人都不能干事儿是的。陈芝明顿时就觉得,锦绍还是很爱她的。

“这兵啊,怎么训不是训?你看他们一路上剿着匪,也没耽误了送货,不是挺好的吗?你不用再操心落草为寇的百姓,也不用再给陈芝明养兵的钱。”

陈芝明看了锦绍一眼,默默吞下了先前的想法。

“那么镖局呢?你怎么看?”

“镖局的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吗?”锦绍理所当然的拒绝再出主意。在他看来,蓝雪的事处理不好,他家夫人可能要被嫌弃。镖局这种小事儿,理应陈芝明自己去解决。

陈芝明被他看一眼,连忙开口道,“宁国这么大,咱们的人手也不一定够用啊。也许,咱们可以将镖局的人并进来?”

“怎么并?”

听任紫琳完全是询问的口吻,陈芝明立刻胆大了,“其实吧,那些个顶个儿胆大的老兵,就适合东跑西颠。这往附近提送货的事儿,还是交给镖局更合适。”

任紫琳笑了,“刚才锦绍也说了,物流队这一路上,没少剿匪。那些所谓‘匪徒’,你打算如何处置?”

处置?看她手下那些将人带回来的架势,铁定是要收进她的兵营的。

“咱们,这不是缺人手吗?”

也怪她在给人训话的时候多了一嘴,让手下的人都警醒着些,别什么人都杀了完事儿。结果这帮混蛋玩意儿,就是这么理解的。

“其实,也不能怨他们。也许,他们就是跟着七王学的。”

宁七王之前在巡防营的时候,每年都要出京巡视。说是剿匪,但据陈芝明观察,七王应该是将很多所谓“匪”都给收编了。若不是如此,巡防营也不会有如今的规模。

任紫琳大概也了解宁国这几年的状况,也知道宁国上下最大的愿望就是雪耻。在这样的大前提下,全国上下极为团结一心。便是真的落草做“匪”,也极少有滥杀无辜之辈。她提这么一嘴,是要提醒陈芝明,虽说其情可悯,但这些人到底是有案底的,要小心使用。

“这么说,我有必要见一见蓝雪?”

“当然有必要。”陈芝明立刻道,“您看不出来吗?她就是冲着您来的。”

别人,可也说服不了她十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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