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公理刀现

顾玉郎和蓝玲进宫的时间,也恰在天才微微亮的时刻。

这一夜,宁皇正好歇在尤淑君的宫中。听说顾玉郎带着蓝玲早早求见,再听说了这二人求见的原委,宁皇顿时差点儿气炸了:蓝雪大张旗鼓归京的当日,夜魅就盯上了陈芝明。不过好景不长,就被她脱身遁走。宁皇还以为她这就走了,还特意在顾玉郎和任红彦的跟前儿唠叨过多次,说她不尊君上,自作主张。没想到她竟然杀了个回马枪,还利索的将不容下臣的脏水泼了过来。

对蓝雪呢,她最近的确心存考较之意;不但如此,她也想看看,她蓝家正经的皇女归来,蓝府是否还能像以前那样效忠太女。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蓝雪竟敢趁夜大闹蓝府。这不是有意告诉旁人,蓝府并不简单吗?若不然,以蓝玲的“草包”,蓝珑的“无能”,蓝雪何须如此?还张口就是五十万,蓝雪当银子能从天上掉下来吗?而蓝玲和蓝珑呢,旁人不管是因为什么需要银子,都是难上加难;偏蓝雪一张口,她们就利索的将银子给了出去。这窟窿怎么堵?且,即便如此,陈芝明又能支撑多久呢?以后也都要靠蓝雪的这种无赖手段吗?

而且,这些年了,荣贵君几次想让七王接手巡防营统领一职,都被她驳了回去。她委屈贵君,委屈儿子,就等陈芝明回来呢,她竟然给脸不要脸!

还有蓝雪。你眼里有师傅,难道就没有母女,没有姐妹,也没有父君吗?半夜去蓝家闹这么一场,根本是半点儿都不曾考虑蓝采君的心情!

越想越气,等见了顾玉郎,她更是脱口而出,“你怎么能放任陈芝明离开?”

顾玉郎哪里能不懂宁皇的心思。他恭敬一礼,高声道,“陛下,臣也留不住陈将军。昨夜,蓝府之中,不但有臣,还有十殿下,润珩郡王和瑞珠郡主兄妹。”

顾玉郎这么一说,宁皇就更生气了。虽然她知道,这些天,润珩和瑞珠就跟着蓝雪厮混,但在她看来,陈芝明就是有意拉着这些人为自己开脱。堂堂皇族,竟然都被迫成了为她开脱的证人。她这是没将皇族放在眼里啊!

顾玉郎却还在说,“臣以为,陈芝明此人一向放达不羁,不拘形迹,野马无疆,不受约束,既然是留不住,不如顺水推舟,放她归去。且朝廷不是不管她,在户部艰难的情况下,仍是给了她五十万两的银票,日后她若是敢不奉召前往战场,必然跑不掉史书留名。”

宁皇心说,这话倒还有几分道理。

顾玉郎又道,“还要再禀报陛下,昨天一晚,京城里至少有十处的探子都跟着动了起来。这是我们多年排查下来都没发现的密探。臣以为,陈将军并非有意惹恼陛下,而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什么意在沛公,不就是一边想拿银子,一边儿借势想要搅浑宁京里的这池水吗?不过这些年,宁皇和任红彦的确在致力于将潜藏在宁京里的密探翻出来。陈芝明此举,算是歪打正着吧。

蓝玲见宁皇怒气渐消,不由上前一步,高声道,“陛下,五十万两啊,臣从户部挪了三十万,还有六万是宰相的,剩下的,可都是臣找人借的了。”

宁皇立刻又不高兴了:朕还没给你算这轻易就将钱付出去的账呢,你倒先抱起屈来,真当朕是傻子呢?

蓝玲还在继续,“十公主不喜欢蓝家,不喜欢臣,这都由着她,但陛下,她是您的女儿,她抢了臣府,还差点儿打杀臣的儿子,您不能不给一个说法。”

宁皇给气的,这会儿是她女儿了。她冲蓝玲指了一下宫门,示意她赶快滚出去。蓝玲还没动,任红彦已经急匆匆的穿过殿外的长廊,走了进来。她身着一袭略显简单的大红锦袍,下巴微尖,白皙的皮肤几近透明。青丝高高婠起,嵌青绿玉茉莉的金丝八宝五凤冠略显得有些大,也衬得一向端庄的太女偏了清秀。

“母皇。”

“你怎么来了?”

“儿臣都听说了。”任红彦看着来得急,但实际上,在昨晚很早的时候,她就已经得知了蓝雪和陈芝明的情况。由顾玉郎处理此事,是她和顾玉郎早说好的。陈芝明是去是留,都由得她,但一来,任红彦需要她在战事到来的时候,能随召随到;二来,也担心她有后顾之忧。但顾玉郎既然做出了放她离开的决定,想来这后顾之忧已经得到了解决。用区区五十万两白银换一支精锐,任红彦觉得,这买卖可做。

她匆匆而来,只是在宁皇看来是如此罢了。

“蓝侍郎,十四万两,你稍候孤些时日,必都与你补齐;至于那三十万两,你让户部直接做账,标明拨给陈芝明了即可。”

说着,她又转向顾玉郎,料到她要说什么,顾玉郎道,“殿下放心,臣的那六万两是借给陈芝明的,若说要还,也该是她来还。”

任红彦笑道,“那只怕宰相的银子要打水漂了。”

“若是用六万两银子换我大宁一场大捷,还是臣赚了。”

任红彦就转头看了一眼宁皇,见她垂睑不语,就知道她是听懂了顾玉郎的言外之意。她也知道,宁皇只是不喜陈芝明的狂放,若是她肯效力,她还是要用的。

“有劳右相。”任红彦对着顾玉郎微微欠身。

顾玉郎和蓝玲便知道任红彦这是有话要和宁皇单独商谈,两人一起一礼,向外退了出去。

“十四万也不是个小数目,你这是又要动水泥的进账?这才多少时日?那些工人们难道不用发工钱吗?”

水泥的配方是四王呈现给任红彦的。而向四王献方之人没露面,方子上却是附带了一张要求经营权的声明。任红彦一边让人查证是何人献方,一边让工部验证配方,只是还没等工部实验清楚,宁京外的水泥路就开始了铺展。任红彦索性也不再实验,直接安排人也开建工坊。她还让东宫的管事也学着外面组织起了工程队,算是一边赚钱,一边实验。表面看,她对水泥的管理松散,实际上夜雨宫的人被全部调动起来,关注起了宁京内外所有接触水泥的人。

而东宫也的确因此挣了些钱,但也仅仅是一些而已。因为任红彦之外的水泥坊定价并不高。

“母皇放心,这水泥的确有些独到之处,应该大有空间可为。不过,此物却也可称国之利器。旁的也就算了,儿臣担心,此物会引来罗鹄凤的关注。”

宁皇知道,任红彦这是在提醒她重视水泥,万不可胡乱答应罗鹄凤这方面的任何要求。但要她说,这东西的出世,就应该定在罗鹄凤离开之后。也不知道宫外是什么混账,完全不懂得把控时机。她只担心,这东西若是被罗鹄凤看出什么玄机,少不了节外生枝。

“我已经叮嘱二哥,只要罗鹄凤行进至京城附近,所有水泥坊还有水泥的活动,都务必停止。”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但你不是说,那献方的人也建起了工坊吗?她若是没停……”

经过这段时间的查访,任红彦基本已将献方之人锁定在任紫琳的身上。知道是她,任红彦的心放了大半。在她看来,任紫琳还肯将水泥的配方献于朝廷,至少意味着她并没有恨屋及乌。且,对水泥的安排,她必然比她还要谨慎才对。

不过,这话她却不肯对宁皇说明。毕竟,任紫琳可是唯一不受宁皇喜爱的孩子。

“儿臣会让人好好关注的。”

见任红彦不肯多说,宁皇也不再多问。水泥的事,全权掌握在东宫之手,她想插手都不好操作。

“这几日,你可去看过你父君?”

自从后君宣布闭宫,果然不再踏出永坤宫一步,也轻易不与人见面。看书,或者种种花草,俨然过起了居士的生活。这让宁皇心中有一股无法发泄出来的怒火。可怪后君吗?宁皇不愿意。她与后君青梅竹马,得意时一起,失意时亦在一起。他总是默默的陪伴着她,支持着她。她还以为,他们会这样和美的过一辈子……

“父君很好,母皇不必过于担忧。”

宁皇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抬眼又看到蓝雪走了进来。她明显才刚洗浴过。一身略显宽松的浅粉流彩水纹的华衣,衣领交错处露出了清而浅的锁骨,纤腰一握,束着婉转着金银丝的淡紫色宽腰带。一头青丝散开,只在后腰处用发带松松的束了一束。也许是累了,蓝雪的脸上少了几分飒爽,多了几分风流慵懒。只见她唇瓣含笑的走进来,真十足像是一个在宁京长大的仕女了。

“母皇找我?”她甚至没有向宁皇施礼,问的十分随意。

宁皇是在出后宫的时候,命人去叫蓝雪过来的。面对她,宁皇可没有对着任红彦的温柔。

“你不知道朕为何找你?”

任红彦看到,蓝雪束在背后的青丝还滴着水,这一路走过来,不断滑落的水珠,已经沾湿了她后背的衣服。

“陛下是想说陈芝明的事儿?”蓝雪无所谓的笑一笑,“不肯见她的人,不是陛下吗?她选择离去,不也正合了陛下的心意?”

“混账!”宁皇只觉得蓝雪真是太不懂事儿了。陈芝明甩过来的这口锅,那是又大又黑。她作为女儿,不说为自己开脱,还主动替陈芝明说明,简直不可理喻!

蓝雪根本不怕宁皇,她晃悠悠的走到任红彦的一侧落座。可坐也不肯好好坐,偏斜着身子,做出一副浪荡的模样。宁皇越发找到了看蓝雪不顺眼的理由。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坐没坐相,站没站样,你还记得你是我大宁的公主吗?”

蓝雪“呵”的一声儿,可没等她讥讽出声儿,就被身后的动作弄的一愣——任红彦让殿内的小侍取来了一条宽大的毛巾,亲自动手包裹起了她身后的湿发。愣过之后,她坦然的将身子更向任红彦歪了歪,任由她为自己擦拭。

宁皇看了一眼任红彦,很快无视两个女儿的动作,“你助陈芝明拿走五十万两,接下来呢,接下来打算如何?”

“不打算如何。陈将军可不是那等一味依仗别人的蠢货。不过,我有些好奇,陈芝明走了,巡防营将如何安排?”

宁皇正疑惑陈芝明若是不依仗蓝雪,钱从何来;一听蓝雪提巡防营,心中立刻又有些不悦。蓝雪这是不满七王人在巡防营,还是知道了是七王阻拦了任玖的回宫?她这不是对七王不满,而是想挑她这个母皇的刺吧?

任红彦道,“我倒觉得,瑞珠是不错的人选。”

宁皇一愣,任红彦继续道,“这几年,这孩子四处钻营,儿臣以为,堵不如疏,也免得类似瑞安的悲剧再生。”

“可你七弟……”

“这是七弟向孤提出来的。”任红彦道,“七弟他,想要前往管城。”

宁皇又皱眉了。管城也是宁国与安国的边城之一,相比起琅城来。管城的地理位置更加险恶。因为战乱后,管城被一分为二,一半仍留在宁国,一半却是归了安国。那里守城的边将已然年迈,无奈一直没有良将替换。

“荣贵君那里,只怕会不同意。”宁皇道。

“七弟说,他会说服贵君。”

宁皇觉得,七王所谓的说服,可能就是父子交恶。这些年,他们父子之间已经不怎么和睦。想到荣贵君强势的个性,宁皇决定,最近都不要前往梧桐殿了。而在这时,任红彦放下了手里为蓝雪擦发的软布,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把匕首。宁皇一愣,惹得蓝雪也转头看了过去。宁皇离的远看不清,蓝雪却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匕首为何物。

“公理刀?”

被叫做刀,其实就是把巴掌大小的匕首。此刀,被公认做成柳叶形、巴掌大的匕首,是民间约定俗成、用来解决不愿对峙公堂、且恩怨不至于生死那般严重的矛盾的。若是理屈的那一方,愿意接受不是要害的一刀,则双方恩怨自消。此法自然一直都不受三国的官府鼓励,但任红彦此时将这样的一把匕首拿出来,显然是为即将到来的罗鹄凤准备的。

“两条人命,受我一刀,她罗鹄凤也是赚了。”

任红彦托着这小小的匕首,也冷冷一笑,“我宁、安两国的恩怨,用这小小的公理刀自然是断不清的。不过是提前收些利息罢了。”

宁皇有些变了脸色,她看看仿若谈论家常的两个女儿,提醒道,“如此不妥当吧?她毕竟是安国的二公主,朕听闻,安皇对她可是极尽宠爱。”

任红彦垂下眼睑,没有说话。蓝雪懒懒道,“我虽然不受陛下的喜欢,但我不听话啊,就喜欢胡来。”

宁皇皱眉,眼睛定定的看向任红彦。

任红彦就道,“母皇难道不想让安皇心痛吗?这些年她一直高高在上,可让人作呕极了。”

宁皇也这么觉得。同样都是皇帝,她安皇怎么就比她宁皇高贵了?这么一想,若是蓝雪偷袭罗鹄凤成功,倒也痛快!

“好,你尽管去做,有什么事儿,母皇都给你兜着!”

蓝雪微微挑眉。她看一眼任红彦,打赌宁皇不知道她选好的战场在鬼哭崖的后山。那所谓“黄金龙”虽然已经被她杀了,但若是能将这事儿推到罗鹄凤的身上,好像也不是不行。可惜了那“黄金龙”被她的黑甲军拆的只剩下了骨头。若是想让罗鹄凤认下此事,还需要花点儿心思。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