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宰相送行

右相府在宁京东城区的边缘,王湘瑜到的时候,顾玉郎果然还在书房里忙碌。看到他来,甚至不用他上前说明来意,顾玉郎就站起来,出了书房,上了蓝府的马车。

王湘瑜是因为蓝珑揽下的差事才入了内阁做事的。这些年,蓝珑并非不能面见任红彦,但更多的时候,她们都是通过顾玉郎进行沟通的。而王湘瑜是另一道沟通的桥梁。因此,在回蓝府的路上,王湘瑜就将蓝珑的盘算和顾玉郎说了。顾玉郎也不觉得蓝珑的想法大胆,只不过心底到底暗暗发笑。他只觉得蓝珑对自己的定位,简直是太准确了:谁能想到这个外表柔弱,娴静如娇花照水的女子,竟是如此精通这黄白之道呢?

等一路进了蓝府,两人才穿过蓝家客厅所在的月亮门,就看到了毫无仪态蹲在自家客厅门口的蓝玲。她被气得两颊都鼓了起来,在她身后的不远处,站着脖子上已经没了马鞭的蓝映月。看到两人进门,蓝映月上前一步,想要将蓝玲搀扶起来。可没等他走近,蓝玲就一下跳了起来。

“右相大人!”

再看到顾玉郎的身后还跟着自家妹夫,她不禁又连忙止住了动作,假装端庄严肃的仰头看天,一边还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清了清嗓子。

顾玉郎和王湘瑜早习惯蓝玲这喜欢装模作样的性情了。两人也顾不上与她多说什么,匆匆拱手之后,就进了客厅。

客厅里,蓝雪和陈芝明并排而坐。两个人一般的没有坐相,手里的茶盏都不像是喝茶的工具,都像是什么正被灵活把玩的手把件一般。一旁的软塌上,搭着陈芝明衣服的锦绍好似还没睡醒。润珩兄妹三人百无聊赖的站在客厅的另一侧,看到顾玉郎和王湘瑜一同前来,三个人同时舒了一口气。

被利用也就算了,他们可谁都不想亲自去给宁皇解释今晚的事儿。

“臣,顾玉郎\/王湘瑜,见过十殿下,郡主、郡王殿下。”两人进厅,先行大礼。

“起。”

蓝雪料定今晚蓝府须来一个给她和陈芝明这一行盖棺定论的“大人物”。她以为,那人会是二王。毕竟,太女若是还想用陈芝明,就得派她的心腹之人前来安陈芝明的心。她都做好了二王若是前来,她今夜必然要他付出些代价的准备了。

不过,顾玉郎?这人也是如雷贯耳。听说,他不但有在胶州的赫赫战绩;宁国能在两国的夹攻之下支撑十一年,也有这人的关系。既然是****经重用的臣子,想来是不会被宁皇重用。但此时他来,说明他又得到了任红彦的赏识?

蓝雪不知这是太上皇的安排,只当是顾玉郎手腕了得。她原本是个闲散的性子,被送出质之前,从没关心过前朝的政事,所以也没和顾玉郎打过交道。现在灯光下看他,才发现这位赫赫有名的文武大臣,还是个风雅翩然的美男子。只见他高视阔步而来,相貌英俊,身材挺秀,着一袭木槿色绣团花斜襟束玉带的锦袍,用一支润白的羊脂玉雕就的螺旋纹貔貅头玉簪束发,器宇不凡,举止从容。

不好放肆打量,蓝雪起身,对王湘瑜行了一个家礼,“见过二姑父。”

她可以对蓝玲和蓝珑毫不客气,但对王湘瑜不行——蓝玲夫婿早丧,蓝府的内宅是王湘瑜一手打理。不提蓝家举全族之力保她性命,助她归来一事,只说王湘瑜在教导蓝映月方面,与对蓝映星一般的用心,蓝雪都必须十分的敬重这位姑父。

王湘瑜欠身还了半礼,径直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递给蓝雪。

蓝雪连忙再次弯腰,“有劳二姑父。”

王湘瑜再次默默还礼,然后对顾玉郎道,“大人,蓝府诸人就暂时退下了。”

说完,他就伸手拉住再次跟他进来厅内的蓝映月,和蓝玲一同退了出去。

而厅内,陈芝明早在顾玉郎进门的时候,就从椅子上起来,向着锦绍的方向躲了躲。她在宁京里的故友不多,好不容易来一趟,自然是期望都见上一见的。只不过,顾玉郎可不好糊弄。

再看蓝雪,竟然专心致志的数银票去了。不孝徒,不外如是!

“右相大人别来无恙?”

顾玉郎缓缓走到她之前坐着的椅子上坐下,面色平和,语气温柔,“本官当然无恙。”他上下打量陈芝明一眼,轻哼了一声儿,缓缓问道,“陈将军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身为宰辅,陈芝明被太上皇安排到了安国这样的大事儿,顾玉郎是知道的。可蓝雪已经回归多日,陈芝明却一直踪影全无,顾玉郎被宁皇念叨了几次,还以为她不肯再被闲置,又知道太上皇已逝,原本允诺给她的巡防营,表面看也被七王接了过去;还有就是九公主才归来不久,就命丧鬼哭崖上,她对朝廷有些失望。所以,她选择悄然遁走了。离开就离开,顾玉郎也不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但,联合十殿下闹这么一场就离谱了!

陛下这些年被盛传敏感多疑,可不是空穴来风。她早在战乱年间就在组建的夜魅,虽然名声不显,但这些年可都没闲着。还有十殿下,今晚过后,她倒真能如愿做一个孤臣。可是,一个对为她付出良多的父族都能如此无情之人,陛下真的能放心用之吗?

“咳,回来有几天了。这几日我在京城里的大街小巷里转悠,发现京城里的变化还真是大。”

既然入京,陈芝明怎么可能不查一下如今宁京里的局势。她可听说夜魅的猖獗比之安国的锦衣卫差不到哪儿去。也是因此,在宁京里停留多日的陈芝明,才会在锦绍提议离去的时候毫不犹豫。因为,旁人或许不知她陈芝明来了京城,但宁皇必然早已经知道。但,她一直没有获召。

听到陈芝明如此说,顾玉郎不由就皱了眉头。自从战乱伊始,宁京城内就暗潮涌动,没个消停。这些年,宁皇和太女为了将那些掩藏在宁京各处的大小细作抓出来,没少费心。而最近,这种暗度陈仓的感觉再次明显了起来,原因也好猜:安国的二公主罗鹄凤即将抵达宁京。

虽然,负责探查消息的不是他的人,但大多数的消息,他还是知情的。顾玉郎有些猜不透,陈芝明这件事是凑巧了,还是真的没被谁探查到什么。但不管是那种情况,都有些不同寻常。

见谷玉郎皱眉,陈芝明就笑了。倒不是她狡猾,而是在安国与九公主的影卫打交道多了,她逐渐摸索出一套躲避影卫的办法。宁皇的夜魅又如何?比起影卫来,还差得远。

“自我和十殿下进城门,也有一个多时辰了,可有人按捺不住动起来了?”

当然有。无论什么时候,这世上都不缺自以为是的蠢货。但这些事儿,顾玉郎没必要告知她陈芝明就是了。

“告诉我你的计划。”

“我哪儿有什么计划,不过是大宁需要我上战场那一日,我一定会出现罢了。”

顾玉郎等的就是这句话,但光有这一句话还不够。

“区区五十万两银子,支撑不了多久吧?”他也知道陈芝明的手里,有一支由昔日旧部组成的军队。多少人不清楚,但这些人能被聚集在一起,说明他们至少和陈芝明抱着一样的心思。

战乱,带给宁国百姓的,是一座座的新坟,想要消掉这仇,磨灭这恨,大概唯有另一场战争。要么死,要么生,别无选择!

“这个不要你管,你只要知道我陈芝明绝不是临阵脱逃的懦夫就是。”

这话成功引得顾玉郎又去看陈芝明。只见她抬着下巴,脸上真的不见丝毫的愁容。一瞬间,他就明白了:她有依仗。可大宁经历战乱十一年,死的死,亡的亡,本就没剩下多少人了。她陈芝明虽然声名赫赫,但其实朋友并没有多少,更何况她还在安国六年,谁能帮她?

答案只有一个:九公主,任紫琳!

顾玉郎以为,任紫琳还能活着,就已经算是奇迹了。没想到,她竟还有余力帮陈芝明。虽然早前他也是不支持她归来的一员,但听说她还在,顾玉郎心底还是欣喜不已。别的不说,复仇计划是她制定,由她在,就相当于这计划的柱石在。便是她什么都不做,执行这计划的所有人也都会觉得安心。

“既然如此,我信你的承诺,也不问你将去往何处……”顾玉郎站了起来,“不过,隔段时间就给我来封信吧,我总要知道该如何联络你。”

陈芝明与顾玉郎目光相对,都微微牵动嘴角,笑了。

“就这么轻易放我走,你打算如何向陛下解释啊?”

“有几位殿下佐证,我是留不下你的。”

正看戏看的入迷的瑞珠听到这话,就微微一愣:殿下?殿什么下?佐证?佐什么证?还留不住,你也没留啊!

可惜,顾玉郎根本没打算考虑她的心情,又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块腰牌,“既然要离开,就宜早不宜迟;钱到手了,你还是尽快走。”

陈芝明知道,顾玉郎也怕宁皇突然抽风,派人杀过来蓝府。但她知道,顾玉郎实在是多虑了。宁皇只怕比她还不想让她立在宁京。如今虽没了太上皇,但多了个更加名正言顺管理朝政的储君。听说,任红彦可比她爱惜羽毛多了。

不过,她也没必要和顾玉郎掰扯宁皇的好坏。伸手接过腰牌,往袖子里一揣,她伸手又去接蓝雪递过来的银票。

“五十万两银子里,有我的六万……”

“我不会还的!”陈芝明一边塞银票,一边条件反射一般的大声道。

顾玉郎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没指望你还。但这些银子的确是朝廷能拿出来的极限了,你这一张嘴,实在是有点儿太厉害了。”

陈芝明微微一愣,这数字可不是她定的。而是影卫传过来的。顾玉郎这么说,倒让她瞬间知道,九公主任紫琳对朝堂内外了如指掌了。

啧,这才多长时间啊。顾玉郎是功底退化了吗?这么快被人摸了老底儿!

注意到陈芝明的神情变化,顾玉郎也很快意识到这数字不是她定的。知道了任紫琳,他也不枉其他人身上想。只是,他相信,单凭任紫琳身边的影卫,还难做到这一步。毕竟,他们没有打算过回来,在宁京里的布置薄弱的很。再一细想,他就明白了:太上皇驾崩,她老人家宫里的老人,可是一个都没留在宫里。他曾建议太女将人接去东宫,但太上皇身边的大嬷嬷却主动要求为太上皇看管皇陵。那时,所有人都觉得是太上皇的离去,让那位大嬷嬷意兴阑珊了。但九公主是在太上皇的宫中长大的,有些事,那位大嬷嬷对她不会隐瞒。

至于那位大嬷嬷还在不在皇陵,顾玉郎觉得,是时候让人去探看一番了。想到九公主,顾玉郎不由看了一眼蓝雪。

“九殿下离宫前,曾与臣在宫门前相遇。她说,她之一生,不愧对祖宗,不愧对祖国,不愧对家人,唯有殿下,是被她拖累。”

“哈,”蓝雪冷笑了一声儿,“就她自以为是!焉知本殿没有这样的觉悟?!”

顾玉郎也笑了,他说,“殿下的觉悟自然从来不差,但九殿下也并非不是前车之鉴。她说,她这一生,从未有过快乐的时刻,她希望,殿下与她是不一样的。”

蓝雪又哼了一声儿,没有做声儿。旁边,瑞珠这才意识到,这位看似太女心腹的首辅,好像与九公主的关系也匪浅。

“我送你们走,”顾玉郎说着,站起了身子。见陈芝明转身走向锦绍,不由再次出声儿,“你的夫郎?”

陈芝明没打算隐瞒顾玉郎她和锦绍的关系。她不知道若是自己真的上了战场,能否安全的归来。作为挚友,顾玉郎总还能对锦绍照顾三分。只是从前,她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成亲的一天。面对顾玉郎的发问,她不禁有些脸红。

“你,怎么猜到的?”

顾玉郎又哼,“这次相见,你没有夸本官又帅了。”

陈芝明哈哈大笑,这的确是她以往调戏顾玉郎之语。完全没注意到,在她的身后,锦绍已经睁开了一直眯着的双眼。陈芝明没看到,但顾玉郎却看到了。他不禁微微得意的笑了。

坑朋友?当谁不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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