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有来有往

因为自幼长在于贵君的身边,罗鹄凤和安皇其实并不怎么亲密。这几年,随着罗鹄凤崭露头角,安皇开始渐渐偏宠于她,但像现在这样的谈话,也是极少的。罗鹄凤也知道,是她所提议的出使宁国,让安皇有了触动。她对宁国势必也有些想法,所以才会借机教导她。

果然,安皇说道,“当年,朕之所以选任玖出质我大安,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她是被宁太上皇一手带大的,但更主要的,是她比任红彦更适合做宁国的储君。而且,越是我选了她,宁皇就越是会不喜她。因为,任红彦才是她一手带大的,她可受不了在朕的眼里,宁太上皇带大的那个,比她带大的那个,优秀的事实。”

如此说着,安皇好笑又得意的轻笑了一声儿。

在罗鹄凤的印象中,安皇一向威严又端庄,少有这种小女儿态。她更没想到,宁皇竟是这样小气的性子。一时间,她有些无语。不过,想到那个总是缓带轻裘、身形羸弱的少女,罗鹄凤还真是没想到,她竟是被安皇如此看好。她总是看似无害的,会出现在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但不管这地方有多么的情人意想不到,罗鹄凤每次看到她,她不是在喝茶,就是在看书。安安静静的,一副无世无争的模样。

但真正与世无争的人,不能怂恿罗凰凤杀她。罗鹄凤曾将她盯的很紧,但没抓到过她任何把柄。

“儿臣记得,她身边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腰上长年挎着一把宽刀的。”

被罗鹄凤点名的,正是影六。安皇还真让人刺探过他。刺探的结果,让安皇认为,影六的功夫虽然很好,但性情耿直实在,身上影卫的痕迹不多。

“朕,也令人试探过她许多次。用了很多方法。但任玖此人,极善隐忍。她连朕派人放在她茶盏里的毒都敢吃,可见为了隐藏影卫的行踪,费了多大的力气。”

任紫琳在安国中毒的事儿,并非什么秘密。她临归去的那一年,罗鹄凤就经常听说她又吐血了。倒没想到,她竟是主动在服毒。不过,她大概不知道,她越是如此,安皇越是肯定她身边隐藏着想在关键时刻刺杀于她的影卫。将还有一口气的她放归,安皇就是想看看影卫是否会跟着一起离开;又或者他们打算换个方式来迷惑她。等见到脸上还带着几分天真的瑞安,她就几乎可以肯定,即使安国还留有影卫,目标应该也不会主要是她了。毕竟,护住瑞安,绝对会比护住任玖要难上许多。

事实证明,她果然没有判断错。

“母皇的意思,任玖回归是因为影卫?可是,为什么呢?”

影卫,不至于那么重要吧?

“影卫当然没那么重要,他们不过是宁皇室的工具罢了;但他们也有点儿重要,因为宁太上皇的大胆使用,他们在三国名声响亮,自然引人趋之若鹜。宁太上皇驾崩,掌控影卫的,自然就该换人了。有了新主人,影卫总该拜见吧?”

这话,再一次让罗鹄凤微微蹙眉了。什么拜见?难不成影卫在安国,就能不听他指挥了不成?

“母皇认为,这人会是谁?”

宁太上皇驾崩,宁皇手里却已经有了夜魅,任红彦身边也有了夜雨宫,影卫只能落入宁皇室他人之手了。她听于贵君说过,任紫琳曾是宁太上皇亲自选中的影卫的下一任统领。不过,任紫琳命悬一线的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

“我儿以为呢?”

罗鹄凤想了想,“宁二王?”

宁二王是任紫琳的嫡亲兄长,理论上该是影卫新主人的最佳人选。他是宁皇和后君事实上的长子,和宁太女也是亲兄妹,据说宁太女对他是信任有加,如果任紫琳的回归,是为了帮他顺利接管影卫,那就解释的通了。

安皇肯定她的猜想,“朕也以为,是宁二王。”

“若真是如此,宁二王对任紫琳还真是有几分残忍。”

残忍?何止是残忍,为了让任紫琳帮他,他可是舍了亲生女儿。要知道,宁二王膝下总共也就一儿一女。女儿被他送进了安国为质,前不久命丧百丈崖下;儿子也不在宁京,而是跟在宁三王身边镇守边城。谁能想到呢,这样的一个人,在三国战乱结束前,还是个风流韵致的青年。安皇还记得,最初见他,他总是一身素白衣袍,手拿折扇,仿若误入了战场的谪仙人。后来元王被伤,他身上的白衣就换成了黑袍,眉宇间的高雅翩然,也变得冷硬模糊。

“对别人残忍算什么呢,对自己残忍,才是真的狠人。”

宁二王,就是个对自己狠到了极致的人。

“他,只怕会是我大安的劲敌。”罗鹄凤说。

安皇点头认同,“影卫若是在他的手中,只怕比在宁太上皇的手里,还令人忌惮。”

罗鹄凤从安皇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儿其他的意思。她抬头,与安皇确认。安皇也没有掩饰自己想法的意思。

“我儿可敢?”

“有何不敢?”

安皇满意的哈哈大笑,“果然不愧是我儿!”等笑完了,她才又说,“不过刺杀宁二王肯定也没那么简单,倘若他若如我们所猜测的那样,掌管了影卫,他的身边,势必有影卫相护。我儿有意与影卫一会,这也是个好机会。不过,你是我儿,不可轻易涉险。”

罗鹄凤的眼神唰的亮了,“母皇要赐予我什么宝贝吗?”

“哈哈,你这孩子,”安皇再次笑,“倒也算得上宝贝。你此次宁国一行,我会拨一队夜莺暗中相护。刺杀宁二王的事,你也尽管吩咐她们去做。”

“谢母皇!”罗鹄凤很是高兴的站起来就是一礼。她知道,安皇派夜莺到她身边,暗中保护她是真,协助刺杀二王更是真。三国战场上,宁太上皇用了影卫,其他两国何尝没有派夜莺、夜枭出入?不过是夜莺和夜枭到底是输了影卫一筹罢了。这些年,一直防备影卫的安皇,虽然没让影卫得逞,但也没抓住影卫的影子。这一次,应该也是暗怀了一较高下的心思。

“你我母女,何必言谢?”安皇道,“不过,若是一击不中,也不必强求。你的安危,才最重要。”

“母皇放心,儿臣记下了。”罗鹄凤明白,安皇这是实在话,但这到底是自灭威风的话,她不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母皇,如果说任玖回归是因为影卫,那么蓝雪呢?”

“宁国保不住凉城的,用它免去岁贡,外加一个蓝雪,也还算划算。要知道,蓝雪出质的时候,才十二岁。如今回去宁国,好好教导,将来未必不能成为任红彦的帮手。”

这一点,罗鹄凤也想过。但她还是觉得不对。蓝雪可非任红彦的同父妹妹,怎么可能会一心?但若不是如此,任红彦为何要将她召回?

或许,见到真正的蓝雪,她会知道答案吧。

“如今的宁国,宁皇早不管事儿了,宁太女任红彦宽厚仁善,不事奢华,又善于纳谏,早就把持了内外朝政,你此次前往宁国,倒可以不必在乎宁皇如何,但一定要多在意宁太女的一举一动。”

宁国是太女当政的事儿,罗鹄凤也早知道了。否则,她也不会通过夜雨宫的人手,将她要出使的消息透过去了。不过,宁皇既然是多疑小气之人,又怎么会如此利索的放权?罗鹄凤只觉得,宁国处处都透着违和和矛盾。

“宁皇哪里是甘心放权的人?”

安皇又被罗鹄凤的疑问逗笑了。她并非是笑罗鹄凤,而是笑宁皇。这人志大才疏,不论是做太女,还是登基为帝,除了仰仗身边的人相帮之外,也就是运气好了,但三国战乱结束后,她的好运气也所剩不多。原本帮她入主东宫,又登上帝位的后君乔苏阳改帮了自己的女儿,宁太女任红彦。而被宁太上皇一力提拔上来的右相顾玉郎,也站在了宁太女的这边。宁皇倒是不想放权,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竟是如此吗?那宁皇这皇帝做的也太憋屈了吧?

“可不是憋屈吗?你可知道,宁皇身边曾经有三大助力,一是她曾为后君的生父,可惜宁太君命不长久。没有宁太君在中间撮合,宁皇与其父族的关系,也渐渐没那么融洽了。她的正君,乔苏阳的父族,乔家本也是世家,不论是宁皇登基前,还是登基后,都是为她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可惜,战乱中只剩下了两支族人。不过,就是这两支族人也令人不敢小觑。鹄儿可知,乔苏阳的这两支后人,都是些什么人?”

这道题,罗鹄凤还真会。

“儿臣若是没有猜错,莫不是如今琅城的知府和戍边大将?”

琅城知府乔安宇,戍边大将乔虎嗅,也是一对叔侄搭档。据说,二人的血脉其实并不十分相近,但在族人几乎死绝的情况下,同是姓乔就足够两人认亲。这其中,乔安宇是乔后君的亲侄子。

“不错,正是他们。”安皇肯定罗鹄凤的功课,“两人虽然是在边城任职,但到底一个是一方大员;一个是戍边大将。而宁皇最后的助力,荣贵君呢,父族卢家只剩下了一根独苗苗,如今长没长大还未可知;荣府更是只剩下了一位老封君。据说,他的一双儿女倒还算出息,可惜了儿子在为宁二王效力,女儿还在出入学子监。”

这么一说,宁皇确实有点儿惨。仅剩的那点儿助力,都成了自家女儿的。

“难不成,朝臣中就没有人……”

安皇又幸灾乐祸的笑了,“朝臣?宁国的朝臣大多数都听宁太上皇的。”

罗鹄凤都有些为宁皇头疼了。这什么牌面啊?有个强势的女儿也就罢了,怎么母亲也这样的让人不省心?

“宁太上皇,更看重宁太女?”

这话,说的可是太客气了。应该是,宁太上皇竟是如此看不上宁皇吗?事实还真是这样。

“宁太上皇幼年登基,控制朝堂近七十年,身边四君允文允武,单拿出来任何一个,都可称经世济民之才。她膝下原本有三女,当今宁皇虽是长女,但却是其中最为平庸的一个。她的三个女儿,分别出身后君,贵君和淑君;贵君之女便是在南阳殉国的清河长公主,而淑君的女儿本是排行第二,却是早早就死在了夺嫡的谋划中。清河长公主被认定是那场筹谋里的主使,因此有了封号,就藩清河。”

不用问,宁皇也是在那时,坐上了太女之位的。但对清河长公主,宁太上皇若是真心责怪,又岂会将人发配到清河这样富庶的地方?想来,她心中还是存有转圜之地的。可惜了,清河长公主后来也早逝了。

安皇的话却还没说完。

“你道宁国的朝臣为何会在皇帝犹在世的情况下,没有反对太女主持朝政?这其中,还关乎一个人,名叫陈芝明。”

陈芝明,罗鹄凤也听于贵君说过她。此人乃是宁国的将军。宁、骜两国鏖战,最先挑起争斗的,是骜将楚汉涛。他性情癫狂,行事从不遵照常理。在与宁国的最后一战,他攻破了凤城后,活捉了宁元王,还羞辱的挑断了他的手筋和脚筋,又将人拴在马尾,硬生生拖行三里;宁元王的儿子不忍其父受辱,骑马飞奔来救,被他一脚踹落马下,据说至今都没能恢复健康。而陈芝明,却不但有与楚汉涛的一战之力,在战术上也正克楚汉涛。曾经一度,大家都以为楚汉涛遇上了对手。可惜,宁皇不知为何,偏是不喜陈芝明,屡屡打压于她。

良将未能遇明君,这不但是陈芝明生平憾事,大概也是宁朝廷上下大臣的内心感受。

“此人在战乱前丁忧,至今未能起复。宁朝廷上下,焉能对宁皇不寒心?”

安皇只觉得宁皇不会用人,罗鹄凤却觉得,这件事情中,也处处透着不对。固然,宁皇小气多疑,但不是说任红彦还是极为贤明的吗?陈芝明既是良将,任红彦为何不尝试重新启用她?有余贤在野,任红彦当真英明吗?又或者,她其实早已经暗暗任用了陈芝明,只不过没有消息漏出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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