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廊亭送别

瑞珠也不是有意在这里等任青衣的。她虽然知道任青衣今日离京,但在她的计划里,这会儿,她该在京里的。

她原本也没有打算如此公然的为任青衣送行的。不是她不懂身为小辈的礼数,而是太女早早派人知会过她,说任青衣的离京,要尽量的低调。瑞珠想,这个她倒是懂的,毕竟,罗鹄凤这会儿还在宁京没离开呢。所以,她轻车简行,只带了十几个随从往宁京里赶,就是想“低调”的为任青衣送下行。虽知道,阴差阳错,她不但发现了蓝雪的“小秘密”,貌似,还发现了其他人的。

但对任青衣,瑞珠不能这么说,“恰巧在此处看到两个认识的人。”

自从接手了巡防营,瑞珠也知道自己资历浅,年纪轻,以往从未接受过类似的队伍,所以一直呆在巡防营,和众人一起进行沉浸式训练呢。也就任青衣离京就藩这样的大事儿,才能让她抽出时间来回京。可这一路之上,她竟然恍若隔世。若不是年纪轻,她自认记性还不错,知道自己离京并没有多久,都要以为自己是过了几十年才回来的。

宁京四周的变化,仿佛有一双巨手,正快速的推进着。只不过这走向,让她有些想象不到。比如这设计精巧、别出心裁的廊亭;比如原本被清理的一根草根都没剩下的鬼哭崖,如今已是一弯弯的郁郁葱葱;再比如她在回京的路上,遇到的身穿带着“顺通物流”字样马甲的羽林卫……

对了,若不是追踪这些穿着奇怪,举止更诡异的羽林卫,她这会儿肯定已经在宁京里了。羽林卫归蓝雪管辖,按理说,她不该瞎操心。特别是蓝雪不可能喜欢别人对她指手画脚。但,实在是羽林卫的举止太过怪异了!

那马甲,丑的很!偏让人一见难忘。

“什么人啊?值得你如此?”

“八姑姑可还记得河道提督袁守静?”瑞珠扯唇一笑,微微提高了些声音,“她越狱了,太女姑姑命我追查她的去向。”

袁守静?任青衣记得此人,早些年,那可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早在其才二十来岁的时候,就在太上皇的支持下开始主持宁国通衢修堤的工作。其中有几个工程,可谓举世闻名,宁国因她获利的百姓,不计其数。她一生未婚,门下学生足有几十个,原本也几乎个个是炙手可热之辈。袁守静一朝被下狱,他们也风流云散,渐渐都不见了踪迹。不过,袁守静在狱中并没有经历过什么磨难,不但是太上皇,太女也暗中吩咐人照顾她。她门下的学生,也多被太女安排到了外地任职。只其中有几个到底觉得袁守静乃是蒙冤入狱,不肯再入朝为官。

她还听说,这袁守静有一义女,自从袁守静入狱,这义女就在京外结庐而居,每隔几日就往牢狱里探望袁守静一番。着实算得上孝心可嘉。不过,若是袁守静越狱,她这义女多半也跑了。

“我若是没记错,这位袁老大人不年轻了吧?”

怎么着,也应该和宁皇的年纪差不多大。任青衣还记得宁皇曾经说过故意乔装偶遇这位大人的故事。说她刻意古板,一直没认出鱼龙白服的宁皇。这让宁皇既得意又失落。这么算来,这位老大人图的什么?二十年了,没想过越狱,年纪大了,反而想起来了?

她转念一想,和瑞珠确认,“这位老大人,不会有什么不好了吧?”

若是如此,她的弟子们要将她接出去,也情有可原。转头,她向着一旁的廊亭看了一眼。

旁边的廊亭里,先前招呼尤平安入座的女子,大概三十来岁,面容普通,性情开朗。身后跟着的人看着也都似是普通人,年纪不大,不见任何出挑之色。女人正和尤平安攀谈,看尤平安的表情,两人似乎十分投契。也不知为何,任青衣看着那女子普通的面容,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不过,她那显然有功夫在身的打扮,就不是瑞珠要找的人。

和尤平安背对而坐在另外一张桌上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两个人解释一身布衣,头上都戴着竹制的斗笠,身旁都放着个大大的竹筐。乍看一下,仿若两个才从山上采野菜下来的普通老农。但比起普通老农来,这两人太过淡定,气质也太过沉稳。任青衣明白了。瑞珠嘴里所谓“两个认识的人”,指的正是这二人。

任青衣仔细想了想,恍惚记得袁守静的义女名叫袁青桔,其夫林叶枫,也是袁守静的弟子。

“袁老大人倒也没什么不好,”瑞珠说,“我猜,大概是外面有什么吸引她的东西吧。”

坐在距离二人不远处廊亭里的袁青桔将两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吸引母亲的东西?大概是暮年的自由吧。至于太女,或者瑞珠,八公主是不是能猜到母亲是被九公主请出了牢狱,在袁青桔看来并不重要。这一次,她和夫君林叶枫听从九公主指令,能放心的前往琅城实验新种,也是因为母亲遂了心愿,身边有了可靠的人照料。

更何况,对他们这些人,九公主也尽量安排的周到呢?她们和与尤平安对坐的一桌人,其实是一起来到这廊亭的。虽然不知道她们的任务是什么,但袁青桔还是从袁守静那里知道,她们的目的地是连城。而在这京郊之地建起廊亭,守在廊亭的一头做生意的人,也是九公主的人。他们的本意可不是生意本身,而是借着南来北往的人,收集他们可用的信息。虽然是这样,但将她们二人安置在此处等待八公主,前往连城的那些人该是放心的,但瑞珠的出现,让她们临时也停下了脚步。

但显然,影十一也是有收获的。

影十一,袁青桔偶然从九公主的嘴里听到的,对正和尤平安攀谈的女子的称呼。还在别院的时候,二人虽然没有打过交道,但在她注意到尤平安,眼神微亮,还主动出声招呼的时候,袁青桔就知道,尤平安不是个好人,而且,他要倒霉了!

瑞珠和任青衣的话,刻意的高声了。袁青桔和林叶枫想听不到都难。摘掉头上的斗笠,袁青桔和林叶枫从位子上站起来,大大方方的走向任青衣和瑞珠所在的廊亭。

“什么人?”

袁青桔淡定拱手禀报,“家师袁守静,鄙人袁青桔携夫林叶枫,求见八公主及郡主殿下。”

果然是这二人。任青衣和瑞珠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

任青衣吩咐亲兵,“让他们过来吧。”

袁青桔和林叶枫都是粗衣布履,但都脊背挺直,仪态大方。

“参见八公主,郡主殿下。”

任青衣淡淡看了二人一眼,悠闲的喝茶吃卤串;旁边,瑞珠大马金刀的坐着,桌上放着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蓝色宝石的腰刀。

“你二人不是恰巧这个时候在这里的吧?”

“是,我夫妻二人奉命在此等候八公主殿下。”袁青桔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恭敬递向任青衣,“家主有信代交殿下。”

若说刚看到袁青桔夫妇二人的时候,瑞珠并没有意识到二人的意图;那么,当看到任青衣的护卫队出现的时候,她也就猜到了。而且,在猜到这二人意图的同时,她隐隐也猜到了是何人将袁守静带出了监牢。只是,她没明白任紫琳要袁守静、甚至是袁青桔夫妇做什么。

看着瑞珠毫不掩饰的向着天空翻了个白眼儿,任青衣也笑了。人说袁青桔性情耿直,看来还真是名不虚传。明明问话的是瑞珠,她回答的对象却是她。不过,她倒是没像瑞珠所以为的那样,早就料到袁青桔夫妇是在等她。毕竟,从宁京前往琅城的道路,可不止眼前这一条。所以,她才会尊重瑞珠,让她先去完成太女的嘱托。

等亲卫将信件递到她手里,任青衣忍不住又笑。是任紫琳。她毫不拐弯抹角的说,她手里有一批种子需要袁青桔夫妇带到琅城试种,鉴于琅城如今已经成了她的地界,她就不另外派人保护袁青桔夫妇了,而是转而托付于她。报酬是,若是种子实验成功,她可以让袁青桔配合优先在琅城推广。

宁国正民力匮乏,多一样植物,不管是什么样用途的,都于民生有利。任紫琳的报酬,不可谓不诱人。但这礼物真的只送她一人的吗?琅城的乔安宇可是任紫琳的亲堂兄。还有,不是说不信任她吗?

任青衣翻来覆去的将信看了两遍,心情有些复杂。若不是偶遇了任紫琳,她也不可能决定就藩。而她之所以选定琅城作藩地,是因为边市将要重启。琅城作为曾经安、宁两国边市贸易地的所在,是她选择前往镇守的主要原因。对她的选择,太女并没有制止,但在她临行前,她告诉了她一个秘密。

这秘密让任青衣胆战心惊之余,也坚定了前往琅城的决心。可此时,她有些不确定任紫琳是否也知道了这个秘密。她心想,她信任紫琳对宁国必然没有恶意;但对宁国的某些人,就不一定了。

将信折叠放好,任青衣冲袁青桔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

“传话给你主子,她给的报酬很让人心动,但我有一个附加条件,”她的声音很低,但足够同一桌上的人听清楚,“让她想办法,将宁、安两国边市定在别处。琅城,不行!”

瑞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听到了什么?难道八姑姑不是因为边市才决心就藩琅城的吗?让九姑姑设法将边市设在他处,八姑姑是不是太奸诈了?

袁青桔倒是反应平淡。她同样压低了声音,“如殿下所愿,我会传信给到我家主子。”

至于任紫琳能不能应这要求,可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任青衣却知道,任紫琳必然能做到。但与此同时,她之前可能从未对琅城有过怀疑,这一下也必然会关注琅城了。但她的关注,总比引来安国的关注要好;而且,琅城的守正乔虎嗅、知府乔安宇叔侄都是可信之臣。

“郡主殿下,”袁青桔也没忘了瑞珠。她转头冲她抱拳,低声解释道,“家母已经日薄西山,实在在监牢里耗不起了,草民这才想办法将她接出监牢。太女殿下那里若要有责怪,草民愿一力承担。”

嗤!瑞珠不客气的又翻了个白眼儿。这还真是将她当成傻子了!当她不知道太女对袁守静的关注吗?袁守静虽然人在牢中,但待遇可不一般。若她真是身体有了什么不好,太女早派太医进行诊治了,而且,从太女的角度,也绝不可能继续放任她被关在牢中。再说了,信她虽然没看,但袁青桔所谓的“家主”显然就是她猜到的人。都当着她的面儿交易了,再把她当傻子,是不是有点儿不尊重人了?

“行了,我会按照你说的禀报太女的。”这一次,瑞珠的声音并不十分响亮,“不过,今日在这廊亭里发生的,我也会告知太女殿下的。”

“多谢郡主相帮。”

袁青桔敢当着瑞珠的面转交任紫琳的信,就不怕瑞珠去告密。任紫琳早说了,不必忌讳任何人,她们所做,并非见不得人,只管大方行事即可。袁青桔深以为然。

大方向着任青衣再次拱手,袁青桔对任青衣道,“我夫妻二人下去等候与殿下一同出发。”

任青衣点了一下头。等二人冲着瑞珠也行一礼,转身去拎着竹筐和斗笠,跟着亲卫走下了廊亭,她才对瑞珠道,“注意到没有?她只说过一次‘草民’。”

“在她眼里,她不是一般的草民。”瑞珠转头看着任青衣道,“八姑姑,我也不问谁给您的信了。这就回京了。”

说着,她站起来,冲着任青衣抱了抱拳。

“山高水长,八姑姑一路珍重。”

任青衣也没给瑞珠多做解释。在她看来,有些话,只要太女懂就足够了。站起身来,她拱手回礼,“再见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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