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夷所思

叶娇自己也很奇怪。

她的确买走了粮食,可也让冯劫安排人从河北道、河南道采购粮食,刨除运费,原价填补州县义仓和官府常平仓亏空。

她填补的不比买走的少,可那些粮食去哪儿了?

刘砚查出了答案。

“有人以高出市价两成的价格收粮,”他看一眼崔玉路,回答道,“所以百姓竞相卖粮,甚至借贷抢购常平仓粮食,转手便卖给粮贩。那些粮食被粮贩带走,河东道以南便立刻缺粮。”

这才是河东道南部缺粮的原因。

“是谁?”叶娇问。

“还在查。”刘砚道,“没查出是谁,但查出那些粮食运到北边去了。”

“北边?”叶长庚冷笑,“难不成是学我妹妹,捐作军粮吗?”

李策并未有多惊讶,淡淡道:“北边贱卖粮食,南边高价买粮。整个河东道,都在做这种亏本生意。等捉到那些人,一定要问问,他们哪儿来的银子,是什么家世,容得了如此挥霍。”

叶娇点头附和李策:“说不定家里有金矿。”

“正是如此。”刘砚说着再次看向崔玉路,问,“崔寺卿,您看……”

“我看案子已经有了眉目,”崔玉路露出不想得罪人的神色,笑了笑,“楚王、楚王妃和叶将军,虽有嫌疑,却也不至于拘押受审。不如都先回去,待本官和刘府尹差人去河东道查实,自有公断。”

“最好快点,”李策催促道,“本王该离京就藩。”

“快些,”叶长庚也催,“兵部那边让我歇在家里,闲得人心里发慌。”

叶娇见他们都催,觉得自己也该催催,跟着道:“对,快些,天凉了,再来几次大理寺,我就要被冻出风寒。”

听叶娇说风寒,尹世才的脖子往棉被里缩了缩。

而胡稼怔怔地站在大理寺公堂,面色苍白,神情交织着困惑和恐惧,久久没有说话。

“要快!”崔玉路也抿唇点头。

快!

世间的阴谋诡计需要慢慢筹谋,它们常常缠绕在一起,搅浑池水掩埋真相。

只有快,快得像一柄利剑,才能斩开迷雾、斩断水流,露出下面清澈的沙石。

大理寺官差手持上令,白日催马奔驰,夜晚举火照路,昼夜不停向北进发。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大理寺开堂审案,并未瞒着任何人。

“河东道南边,有人高价买粮?”

太子已许久不回东宫,今日回来,召户部官员问话。

那户部官员唯唯诺诺,答不清楚。

李璋挥手让他离开,又唤傅明烛。

“你做的吗?”

傅明烛矢口否认:“殿下说过,北部的案子不能牵扯到楚王妃,我怎么敢?”

但是能神不知鬼不觉买走叶娇送到河东道的粮食,又推波助澜哄抬物价,这样的本事,李璋只能想到两个人。

“不是我做的。”

李璨被太子宣召,却姗姗来迟。见到李璋,主动回答这个问题。

“刘砚会查出什么?”李璋问,“我不明白这件事跟云州卖粮案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明白,”李璨道,“所以我已经命人去阻止官差。在我们弄清楚事情之前,不能让官差到达云州。”

“来得及吗?”李璋神色焦躁。

处处挖陷阱的人,最怕路上还有别人在挖陷阱。

“来得及。”李璨道,“除非大理寺官差飞过去。”

“会有人拦吗?”离开大理寺回家的路上,叶娇也在问。

“会。”李策和叶长庚异口同声。

“可大理寺的官差已经出发了,”叶娇道,“我看刘砚那样子,恨不得让他飞过去。”

查案要快,以免歹人另谋退路。

云州距京都千里之遥,刘砚怕路上出事,派出三名官差,通知沿路驿站保护。他已经思虑周全,就差给这些官差插上一对翅膀。

“信鸽可以飞过去,”李策走慢一步,牵住叶娇的手,道,“他们只需要放信鸽过去,让人提前等在官道上,刺杀官差即可。”

“那怎么办?”叶娇急得想要找马,“我去吧!我这会儿就去追官差,我把他护送到云州。”

叶长庚也回头道:“还是我去!”

李策笑起来。

他的笑虽然温和,却隐隐像是在嘲弄着谁。

“他们有信鸽,”他抬头看天,道,“咱们也有。”

已是深秋,晋州官道两边,堆满了杨树枯黄的落叶。

叶子是从树梢开始黄的,仿佛越是接近太阳,越是提前被烤熟了。余下在树枝上固执生长的,大多接近地面,在风中微微摇动。

而更接近地面的,是矮小的灌木,以及灌木下紧贴地面的杂草。

几个人黑衣蒙面,蹲在草丛底下,已苦等半日。

“消息准确吗?今日就会到吗?”

“会吧。”另一人小心从怀中掏出水袋,喝了一口。

“你的水怎么一股酒味儿,让我尝尝。”旁边的人打趣着伸手。

偷喝酒的人当然不肯给,并且低声骂道:“找死吗?等杀了那人,我请客吃酒!”

“喂!”话音刚落,背后突然有人问道,“请问,你们是要杀大理寺官差吗?”

一片树叶慢悠悠从枝头落下,落在其中一人的脖颈上。

凝滞恐惧的气氛被打破,他们一跃而起,同时向后挥刀。

不必询问,不必质疑,能问出这句话的,只能是敌人,是让他们毛骨悚然的敌人。

“呲——”

长刀刺入皮肤的声音并不大,却为何震耳欲聋?

水袋从居中那人手中落下,他面容扭曲看着杀死自己的人。

那人同样黑布蒙面,他的身后,站着十多个刺客。

比自己的人——多多了。

“其余人不用杀,带回去问话。”刀从他身体抽出,像抽走了他的筋骨。他软倒在地,听那人冷声道:“你们继续向北,给官差大人扫清道路。”

“是!”

那些人齐齐低喝,地面有些抖动。

那是向北飞驰的官差,终于到了。

他们的刺杀,失败了。

阻止刺杀,并非万无一失。

但刘砚派出去的三名官差,最终还是有一人到达军营。

他奉命来清点军粮。

要查九万石卖给突厥的军粮是否全部追回,查河东道守军的粮仓,到底有多少猫腻。

官差手持大理寺令牌,无人敢挡。

他查了一个又一个粮仓,仔细清点,最终震惊疑惑,返程回京,带回来一个消息。

大理寺公堂上,风尘仆仆的官差跪地道:“回禀大人,卑职已查遍河东道粮仓,对比出入库记录,事先声称已卖给突厥,被云州刺史尹大人追回的粮食,找到了。”

“多少?”

“八万石。”

刘砚沉沉点头,拿算盘仔细算了算,道:“之前楚王说过,突厥境内土壤松软,四轮车运力不足。如此看来,按照记录的出入境次数,的确是运了八万石。”

“还有一事。”官差抬头,送上一册账目,道,“河东道粮仓中,多了九万石粮草。”

“什么?”刘砚起身,崔玉路张嘴。

不是少了一万石,反而多了九万石。

“怎么回事?你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官差正色道,“卑职查了十多遍,那些粮草堆砌整齐,袋子上的标志完好无损,的的确确是河东道的粮草。反而是突厥人买走的粮草,袋子都换了不少,还有许多破损露粮的。”

“怎么回事?”刘砚忍不住挠头。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崔玉路在屋内踱步,“河东道,根本就没有丢粮。”

没有丢粮。

卖粮案,便是子虚乌有。

诬陷楚王和叶将军卖粮的人,便死无葬身之地。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刘砚惊声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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