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瑾已经带人跳下河中，卫璟昭在窗户顿了几秒，月光下，少年曾经明亮的眼睛涌过几抹伤感，经此一别，前路昭昭，不知再见之时会是何等光景，他回过身将一枚鱼符交到唐青雁手上。
“若有需要就去城南的祥运铁铺，找一位叫老福的打铁匠，把这个鱼符给他看，无论何时何事，我一定赶回来。”
卫璟昭告知了他在都城安插的驻点，唐青雁接过鱼符的瞬间，卫璟昭又感到后背凉飕飕，他颇为不服气的转身，扬声道，“这是本王的皇妹，本王对之兄妹情深，你敢打这鱼符的主意，本王……”
顾修弹了弹衣衫上的灰尘，他的动作舒缓优雅，可有些人就是这样，他越是漫不经心的随和，就越让人打心底害怕，卫璟昭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让对方等着瞧的话，变成了，“本王……本王就再送一个。”
卫璟昭一溜烟跳河跑了。
唐青雁倒觉得最后比兔子还快的“逃”才像他，可世道无常，永远单纯善良的人何其幸运，而他们都不是。
她站在窗前有些感慨。
屋内安安静静的只剩下两人，唐青雁站累了，双手拄着窗沿趴着远望河岸边的灯火，她其实不是为了看景色，而是在逃避一些人、一些事情。
就如身后的顾修，他多次救她、帮她，而她利用他还怨着他。
她与那些善良纯真的千金贵胄不同，她们心地美好爱的纯粹，而她素来自私冷漠，趋利而为，善弄心计，她这种人，根本不配别人真心去爱。
河面的凉风吹袭，她无比清醒的看到了自己的悲哀。
一件轻薄的凉衫披到了她的身后，唐青雁回头，四目相对，顾修好似失神了片刻才道，“你有旧伤不宜吹风，这件薄衫不热。”
在东岚时，她大大小小受过的伤的确不少，“谢谢。”她将薄衫合在肩上。
空气又安静了下来。
唐青雁假装望着窗外，顾修在一旁假装没在看她。
忽然，船身晃动了一下。
唐青雁重心不稳差点往窗外跌去，幸好顾修及时抓住了她，他的掌心炙热而有力量，唐青雁站稳后下意识要收手，可她的手已经被男人牢牢抓紧。
她蹙眉，可顾修始终不放，“欢儿，你其实都记得吧。”他的眸深如幽海。
唐青雁一愣，暗道自己什么时候装露馅了，她避开他的视线，笑道，“国君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她闪避就说明她记得，她的有些动作自己都未曾注意，可顾修看的清楚。
他知道她一直在躲他，忘记或许是一种重新开始的办法，但他们之间忘不了也无法忘却。
顾修看着她的眼睛，缓缓松开了她的手，“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我自小练剑，兵刃上的每一寸距离都能做到不差分毫，当日出手只为用刀壁弹开你的动作，但我没想到他会挡在前面。”
顾修的声音在这一刻无比卑微。
那日，他看到她的剑马上就要刺向养父的身体，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他不可能看着养父死在面前，他出手想要阻拦，却误伤寂梵。
可这样的巧合，让他的解释几近苍白。
唐青雁没有看他，但她知道那道视线在等着她，他的话已挑明到这般地步，她再装失忆也毫无意义。
风吹过她鬓角的发丝，她望着远处，声音仿佛穿过千山万水，“在你的意识中，我一定会杀顾臣礼，灭顾家满门。”
她嘴角轻笑回眸，“顾臣礼恨极了我，我害死兰蓁芮，还杀了你的兄弟和妹妹，这样的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顾琼和顾炜死于她手证据确凿，兰蓁芮自裁亦是因她而起，顾家满门离散，顾臣礼视她不共戴天，这样的他们，和这样的她，顾修如何去爱，她又如何敢爱！
她唇畔边的弧度清浅，眼底的笑容早已消散在云海。
时间一点一滴从他们的身边穿过，唐青雁轻笑自嘲式的摇了摇头，她摆手准备离开，顾修却一把将她抱住，“哪怕你杀光我身边所有人，我的命是你的，这辈子都是你的！”
他用力的将她抱在怀里，仿若要将她融入骨血。
“别疯了！”
唐青雁用力推开，可男人抱的更紧，他眼底透着血红的坚决，“是，我疯了，所有人都说是你杀死了顾炜和顾琼，可我疯了，我不在乎你杀了谁，我爱你，比任何时候都爱你！”
唐青雁挣扎的手渐渐放下，她感到被压迫的胸腔快要窒息了，但她又是那么的清醒。
她的家族被东宫、贺家与顾家联手瓜分，她为此竭尽全力的复仇，炎封、贺虎乃至兰蓁芮都死于她的手下，她报复了所有人，但所有的一切都与顾修无关，可是他的痛苦皆来源于她。
她清清楚楚的知道，害死沈家的始作俑者是顾臣礼和兰蓁芮两人，她做不到去接受他们的儿子。
她的不挣扎不言语比任何行动都要刺伤顾修的心，他真的失去了她。
他已经将彼此未曾失忆之事挑明，也就意味着，他们没有理由再装作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一般，而继续下去了。
红船在碧水河最妙丽的水央前行，窗外的景色变换。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推开了他。
她走了，没留一句话。
顾修靠在墙壁上，身体一点一点滑落地面。
红袖招的夜晚歌舞升平，丝竹管乐直至天明才渐渐停歇。
天一早，红船靠岸，唐青雁下了船。
甲板前，东方斥带人前来迎接，两派侍卫列队，东方斥为首相迎，唐青雁淡淡瞥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东方斥察觉出些异样，“公主似乎不太开心。”他在身后走边道。
“一大早，嫖完娼被官兵围堵，你觉得能高兴的起来吗？”唐青雁没好气回怼。
言罢，她想起来，东方斥昨夜不是去抓拿叛党了吗，怎么一大早跑来红袖招等她呢？她眼眸微探，顿时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