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炳仁接上铁钩的断手，勾在车窗下，那铁钩尖端锋锐，一下便刺入木框内。
马车外，阳光明媚，可他的周身却散发着阴戾的气息，眼底是晦暗的青色。
马车对面，顾珂盯着那寒凉的尖锐，咽了下口水，心想，这贺炳仁果真如传言般阴森。
贺炳仁抬眸，瞧着她那害怕的模样，冷笑，讥讽道，“顾家的女人，还真是喜欢抛头露面。”
他意有所指。
花琳堂掌柜便是唐青雁的消息，顾家虽然封锁了消息，但是他若要深挖，没有贺家查不出来的线索！
一个寡妇在外被千万人所看，何等不知羞耻。现在又来了一个二小姐，顾家的家风可真是浪荡。
如此风气，也不怪不得唐青雁屡屡勾引他，都能成功。
贺炳仁眼睑的猩红越发深暗。
顾珂将那股子愠怒按下，不过，即便她真有所气，她脸上厚重的水粉也完全能将情绪掩盖。
她故意将没有疤痕的侧面展现，抿笑端庄，温润尔雅，“贺少想要的不正是顾家的女人吗？”
贺炳仁早有求娶顾琼的意图，不论贺家端的是什么心思，他们的确一心想要与顾家联姻。
贺炳仁倒是来了点兴趣。
他远望着对面那抹月白色的倩影，那一大一小两人，又从旁边的医馆内，嬉闹跑回了花琅阁。
顾家的女人……他心里盘桓着这五个字，那只安着铁钩的手，用力往下刺去，木框被刺穿。
“你想要什么？”贺炳仁问道。
顾珂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声音却依旧是淑良的柔情，“那得看贺少能给我什么？”
听到这里，贺炳仁才收回视线，认真将顾珂打量了两番。
顾珂也不知道贺炳仁到底都看出了什么，只是他盯着她的眼神越来越阴翳，让人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良久，贺炳仁古怪的笑了一下，然后将车帘放下。
贺家的马车徐徐前行。
秀玉不解，“小姐，贺少是什么意思啊？”
顾珂眼睛死死的盯着前面那辆马车，机会只有一次。她的容貌已经被毁，兰蓁芮现如今对她也是不满，顾家里二哥和顾琼的婚事都排在她的前面。
她的年华只有这么一趟，若是错过了贺家，她今后绝无翻身的余地。
况且，还有唐青雁那个下贱坯子！她定要比她过的更好！嫁的更高！
拳头紧攥，顾珂眼底阴沉，她放下车帘，语气夹着愤与恶，“跟上！”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热闹的街道上朝着同一个方向驶去。
午后的阳光逐渐落幕，转眼月色已然升至半空。
明月坊，酒肆热闹而繁华。
小二将最好的美酒与佳肴，一一送至天字号的高端雅间内。
“我唐某人能有今日这番成就，多亏诸位鼎力相助，今夜，我们不醉不归。”唐青雁举杯，环绕花琳堂与花琅阁的各位伙计们，唇畔含笑，真挚而热忱。
伙计们与她共庆，同样的一番真心。
京城不比他地，繁华诱人，却也是寸土寸金，他们这些伙计谋生存便已经很难，苟且活下去而已，谁能想到机缘巧合，来到花琳堂，竟能碰到唐掌柜这样的好人。
放眼京城，有哪个有钱的东家，愿意放下姿态，与伙计们同桌共饮。
那些达官贵人，瞧不起他们！
他们虽然是身份低微，但也是人，唐掌柜待他们以诚，他们便以后生忠心相报。
举杯相碰，满堂欢喜。
唐青雁抿了些酒，她浅笑，原来高兴时，清酒竟是如此醇香。
曾经，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说过，她是卑贱的商贾之女，对于皇家，她是攀龙附凤，那一纸婚约便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呵呵。
她低声浅笑，只是那笑中低糜而嘲弄。
皇室、权贵、利益、身份……都滚！
世人挤破头颅去争地位豪权，机关算尽，站在那高岭寒霜之上。
枉然，偏她生性顽劣，喜好享乐。千金万马的独木桥，不如那今朝醉宴，快活便好！
人声鼎沸，偌大的明月坊中，钱权名贵汇聚、金碧辉煌畅享，这厢间内是布衣粗语，却没一处比这里更加干净。
唐青雁举杯，难得的迷醉。
“小姐，再喝就醉了。”芙心按住了她再次抬杯的手。
她眼眸凝了一下，听话的将杯盏放下，指尖婆娑着杯缘，声音有些迷离，“芙心，醉是什么滋味？”
芙心不知道，她也没醉过。
“约莫是忘记一切，飘飘欲仙。”她想了一下回答。
唐青雁双肩微颤，嘴角嗤嗤的笑着，“那我便醉不了。”
她在笑，但芙心觉得小姐那笑让人心疼。
大家都玩的开心，唐青雁没去打扰，起身，淡淡往外走去。
“小姐，你要去哪？”芙心拦着她。
唐青雁拍了拍芙心的肩膀，让她安心在厢房内待着，“你不觉得今晚的月色很美吗？我去看看月亮，醒醒酒。”
芙心没有跟过去。
唐青雁从厢房内出来，脚步有些虚浮，沿着走廊栏杆缓缓而行，想要找到下楼的楼梯，只不过抿了些清酒，倒是有些分不清南北。
她随性而走，隔着一段距离，终于看到了楼梯，正要上前，却看到一个身影仓皇从楼上往下走，裹着宽松的外袍看不清面目，行迹匆匆，倒像是落荒而逃。
她抬头看去，楼上便是明月坊的五楼。
明月坊分上下五层，奢华程度也是从一楼往上递增。
她所在的楼层是四楼，是明月坊用来招待贵宾最高的楼层，而第五层较为隐秘，里面多为王公权贵私下交流的处所，可不是花钱就能去的地方。
五楼上下的楼梯与其他楼层分开，她大约是走错了，才会撞到这里。
能从楼上下来的，可都是惹不起的主，她转身换了个方向，然，从楼上又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去看了一眼，这一次是几个小厮扛着一个白色的裹布下来，那裹布不知包着什么，从高度上来，大约是一个人。
细看，那几个小厮衣角处的图腾，是贺家专用的标志。
她身形往拐角处靠了靠，没有被发现。
“快点，别被人看到。”贺登左右扫了眼，甚是谨慎，指挥着小厮下楼。
唐青雁想到了先前夜探贺府，贺府后门处，这个贺登，也是鬼鬼祟祟在往外运出些什么。
看来，贺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勾唇，意识逐渐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