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繁花坠影(5)

手上的伤口传来阵阵剧痛,令她整个人都开始在这剧烈的痛苦中颤抖起来,然而,已经呆若木鸡的侧妃却仿佛失去了神志,只是呆呆地望着地上的那一滩血黯然失神,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自己朝夕相处,一直深爱着的丈夫居然还会有如此深沉的心机,将自己与行刺之人一同算计在内——既然,他早就已经对这一切了然于心,那么,对于自己与春山堂的“合作”是否也早已洞察?

“伤口还疼么?”沉默中,帘子里的人忽然咳嗽了起来,穿过那一道屏障,锦澜只看见那一双眼睛在夜里亮如晨星,泛起了冰冷而潮湿的雾气,从帘帐后星星点点地透了出来,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曾以为无比熟悉的人,只能低下头去,看着贯穿了双手上的那道裂口,眼神在灯火下明灭不定。

“我命人叫了御医来,别担心,这道伤口不会留下疤痕的。这几日,你就不要操劳宫内的事了,一切都交由福伯打理。”赵越瑄的声音温柔而平静,仿佛原先那一场湮灭于黑暗中的刺杀并没有带给他过多的惊恐,就连呼吸都是平稳而有力。

尸体已经被及时地清理掉,手执利剑的侍卫顿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偌大的启祥宫内一时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和孤冷,万千灯火在正殿上汇聚如海,将宫殿内映照的犹如白昼,在夜里流转出一堆堆朦胧的暗影。永平王妃的脸却是苍白的,她看着手背上已经被处理好的伤口,内心的焦灼却在晚风簌簌的呢喃低语中不断地扩大。此刻,已经到了子时,整个皇宫安静的宛如睡去,只有启祥宫内烛光如海,照耀着雪白光滑的墙壁,她望着那个身影,不觉间,就莫名间失了神。

偏殿里的那一场秘密刺杀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掩盖了过去,所有人都以为是那名擅闯了启祥宫行刺永平王的刺客残忍嗜杀,竟将宫内的二十一名下人全都断送——天,终于渐渐地亮了起来,而衣衫华丽,头戴珠翠的美丽女子却是苍白着脸,在大殿上枯坐了一夜,当其余的宫人们推开那件偏殿的门时,全都被吓傻了眼,完全不敢相信如此惨烈的情形竟然会在启祥宫的夜里发生。

离国圣上在下朝之后匆匆赶来,看着血溅四壁,残肢断臂的房间一时间勃然大怒,对着上苍起誓,一定要找出真凶。只有那个已经看穿了一切,神情一如往日般衰弱的永平王坐在帘帐后不断咳嗽着,一夜过去,他的神态又恢复了以往的病态,眼神里所泛出来的表情仍是病恹恹的,他抓紧了母妃的手,颤抖地诉说着昨晚发生的一切,语气里带着宛如小孩子般的惊疑和担忧,作为当今离国圣上的第五子,这位从小便体弱多病的皇子从一出便没有得到过多的疼爱,所有人都在暗地里断言,说他活不过三十岁,然而,正是这样糟糕的处境却令他本不善言辞,敏感多疑的性格变得愈发孤僻冷漠起来。唯有在自己的母亲面前,他才能稍稍放松,却也仍旧不敢多说些什么,只是听着母妃断断续续的哭声,有一下没一下,慢慢地回应着。

忽然间,锦澜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一抬头,恰好撞见帘帐里的那双眼睛,赵越瑄的眼神平静而镇定,宛如一口深渊古井,漠然而讽刺般地凝望着她——一时间,她只觉得心里仿佛被一把利刃无声地捅了进去,寒冷彻骨。

懿贵妃已经离去,临走前的话语还如回音般萦绕在耳边,这个曾经艳极一时,冠绝后宫的女子也有一双与越瑄一模一样的眼睛,黑而深沉,却淡漠的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这便是锦澜第一次见到懿贵妃时的感觉,如出一辙的神态和样貌,而越瑄却并没有继承懿贵妃身上所蕴藏的生机与威严。

“手上的伤,已经不疼了吧。”耳边传来一声低语,帘帐后面的人低声笑了笑,已经走下床来,赵越瑄握着侧妃的手,细致地检查着伤口的每一处,躺在他手心里的那只手洁白如玉,丰润饱满,粉色的指甲上涂着透明的甲油,一双极为保养得宜的手此刻却是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着,素来桀骜的侧妃此刻低着头,不敢去看那双眼睛。

“你在害怕么?害怕我会吃了你?”看着对方惊慌失措的模样,赵越瑄讥讽般地笑了起来,“你入宫三年,我还从没见你这般失态过,你是因为昨夜的那场行刺被吓到了么?”他说着,忽然抬起手来,抚摸着妻子的长发,女子的头发柔韧而顺滑,隐藏着隐约的茉莉花香,在他的指尖萦绕不绝,然而,他的眼神却是冰冷而讽刺的,“我从没想过,自己的枕边之人竟然会如此勇敢,锦澜,你有时真的会让我大吃一惊。”

他说着,却忽然叹了口气,搅动着长发的手指微微一顿,“你昨夜当真是不要命了,就连我都没想到,你竟然为了保护我,而硬生生地接下了那一刀。”

昨夜那一场突如其来的遇袭还历历在目,一想到昨夜偏殿里那满屋子的残肢断臂,锦澜都觉得心里都开始恶心了起来——这边是拖延了春山堂所要付出的代价,那帮人在用这场屠杀警告自己,一切都还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如若食言,那么也将会落得与春玉、明琛一样的下场。

“那些人暂时应该不会再来了。他们既然已经知道我觉察出了他们此番计划,想必下一步就要想方设法地将这一切事实掩盖过去。”赵越瑄蹙眉,咳嗽着,“只是我没想到,这一次的矛头竟然会对准了我,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七弟才是整个势力中最大的威胁,他的命可比我的命要金贵得多。”

听到丈夫出此言语,锦澜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默默地望着他,内心的情绪在激烈地翻滚,几乎快要将她淹没。

“可笑,我这条贱命也有被人‘重视’的一天。锦澜你看,他们都在暗地里预言,说我活不过三十岁,我偏要证明给他们看,我不仅能活的长久,还能做出他们想象不到的事。”赵越瑄冷笑,雪亮的笑容衬的他苍白俊秀的眉宇间有如刀剑般锋利,“我不仅要七弟的人头,还要让大哥也知道他一直以来对我的低估是多么的愚蠢。锦澜,你相信我么?相信,我总有一天也会像其他的兄弟一样——”

他说着,突然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原先冷峻的表情陡然塌陷,变成了几乎衰竭的虚弱,锦澜惊呼一声,立刻抱住了他快要倒下的身体,将他慢慢地扶到了床边,慌慌忙忙地从桌上拿起已经熬好的汤药,小心翼翼地喂了进去——

“喝了这么多年的药都不见好,这帮庸医,真该死!”闻着苦涩而腥臭的药味,赵越瑄恶狠狠地低声咒骂着,“真想将这帮废物都拖出去砍了。”

“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会陪着你。”看着丈夫眉宇间如此厌恶的表情,锦澜心底一颤,险些将手里的汤药洒了出来,那一瞬间,她难过的险些要落下泪来,然而,她仍旧轻声哄着他,耐心地将剩下的汤药喂完才准备起身离去。

——这么多年的苦苦挣扎,又是为了什么呢?还不如做个普通人,在凡尘世俗中碌碌无为安静地老去。总好过,在这阴暗的行宫内被权力与富贵,被渐渐腐蚀了人心。

“那些东西还在活动。”看着在大街上不断移动的身影,谢霖舟冷冷地吐出一句话来,在他身后跟随的少女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拉紧了他的袖子,低声道:“军火库是在河道的另一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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