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绝杀(1)

离正午十分还早,天水镇却迎来了一天内最热闹的时分。

说书唱曲、古玩字画、杂耍舞蹈、卜卦问药、茶坊客栈都在天水镇上开始了一天的生计,小摊小贩们沿着两旁的街道一次摆开,彼此吆喝着,拿着手里的货品相互对比。一时间,竟令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返,道旁飞檐斗拱,绿水假山,阁楼轩榭比比如是,由朝至暮,日复一日。

不远处的官道上走来两男一女,天水镇虽平静热闹,然而,交通却始终鼻塞,并不发达,多半也是由过路的富商将随身携带的丝绸、银两、布匹作为交换,再由天水镇拿出贩卖,所以,当这三个陌生的面孔一出现在人群中时,顿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一旁的小贩好奇地将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只见那三名陌生的年轻人只顾低头赶路,偶尔四目交接,彼此接头接耳,互相低语着。然而,当站在中间的那名女子忽然转过身来时,她忍不住低低地“啊”了一声,她的眼睛蓦然一亮,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吸引了,紧接着,她挤过了人群,来到一个摊位前,伸出手来,握住了一物。

身旁的同伴听到耳边的动静,也转过头来查看,忽地见到那被云歌捏在手里的东西,先是一愣,忽而唇边泛起隐隐的笑意,谢霖舟伸手接过了那只钗子,放在手里慢慢把玩着,他的指腹摩挲着那只凤头钗上的流苏,青碧色的发簪在他的指尖流转出一片温润的色泽。

——那是一只做工极为精美的发钗,看得出它曾经易主,上面有些许的颜色已经耐不住岁月的摩擦,开始逐渐剥落,然而,它原先的主人却将这支钗子保养的极好,青碧色的钗身浑然透亮,从骨子里透出一片荧光,而钗头却一只用金色齑粉填满的凤头,那凤头栩栩如生,神采飞扬,就连上面的羽毛纹路都清晰可见,尤其是那对用赭红色填满的双目,更是灵气逼人,令人目不敢视,似乎要随时振翅飞去。它的嘴里衔着一串血色的红珊瑚,那珊瑚被打磨的通体莹润,从凤凰的嘴中垂落,在微风中迎风摇曳,相互摩擦着,发出微然的轻响。

“这支发簪怎么卖。”眼看着周围的女子越来越多,云歌当机立断,立刻开口询价,手却迅速地往荷包里一探。

“不贵,五十两。”那小贩看得云歌如此热疹,立马报出了价钱,不料,面前的女客人却顿时黑了脸。

“五十两,你去抢好了?区区一只头簪,居然卖五十两?”云歌看着谢霖舟手中的凤头钗,满脸不悦。

“啧啧啧,我说,这就是姑娘你不识货了。”小贩看着云歌眉宇间的愠色,又瞧了瞧谢霖舟的衣着打扮,知道云歌身旁的这位男子出身不凡,仅仅是他那一身墨云纹锦都在离国价值千两,他知道来了有钱的顾主,立刻喜上眉梢,眉飞色舞地说了起来,“这支钗子虽然是由他人经手在转卖给我,但是你看这样式,还有这成色,以及这从北海打捞起来的血珊瑚,不管哪一样,在市面上都是千金难求。如若不是今日看姑娘生的貌美,这簪子我还不卖呢。姑娘怕还是不知道吧,传说,只要将这只凤头钗戴在发上,便能得到凤凰的庇佑,凡事都能心想事成。”

“这么灵验?”云歌看着小贩一脸油嘴滑舌的笑容,不禁在心底翻了一个白眼,“你若是真想卖我,何不便宜些。”

“我这里的样式保证姑娘在天水镇找不出第二家来。姑娘若是觉得贵了,大可到别处看看。”

他说着,正要将那只簪子从谢霖舟手里抢过来,却不料,那名气质华贵,面容清俊的年轻男子却反向扣住了他的手,登时间,他觉得自己的半个身子软绵无力,险些瘫倒在摊位前——天水镇虽然只是一个边陲小镇,然而,却处于龙隐山庄的庇护范围之内,庄中习武之人甚多,其中不乏武功高绝者,他在天水镇生活十年有余,却从未见过身手如此迅捷而诡异之人,也不见得那名年轻人如何用力,只是将手指掐在了他的手腕处,一股酸胀微麻的感觉便从指尖处涌了上来。

他蓦然将手抽回,眼神惊恐而戒备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三位年轻人,谢霖舟看着对方略有惊疑的模样,知道方才的举动着实惊吓到了对方,正准备掏出银两将这根钗子买下来,却听得云歌在耳边小声嘀咕,“走了走了,不买了,这么贵的簪子还不如去抢呢。”

“你当真不要?”看得云歌如此气恼的脸色,谢霖舟不禁莞尔,“看你平时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没想到也是个爱臭美的丫头,为了一只钗子如此费神,喏,给你。”

他说着,将银子对着小贩抛了过去,拿起那一支凤头钗在递给了身旁的云歌,云歌看了看谢霖舟指尖的那只头钗,犹豫着,迟迟不肯接过,眼神暗自闪烁不定,似在做着激烈地思想斗争,她叹了口气,刚想拒绝,却听到谢霖舟玩世不恭的笑声在耳畔响起。

“你不会以为这支钗子是我白送的吧?”看着云歌踌躇良久的模样,谢霖舟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一贯的调侃,“想要钗子可得看你的本事了——我每天早上起来要喝一盏龙井,记住,泡茶的水是要用煮沸的山泉,午时只吃简单的素食,忌惮荤腥,也不吃山林野味,所以只能劳烦你亲手烹饪了,还有,饭菜里面不要放太多的盐,我口味清淡吃不得太咸的菜食,你看你这衣服也有好几天没换过了吧,啧啧啧,真像个小乞丐,还有你这发髻几天没打理过了,怎么才在净月山城呆了一个晚上就跟那些游魂野鬼差不多了。”他说着,刚想将云歌发髻上的流苏扶正,一直没有出声的少女却蓦然抬起手来,将他的手臂狠狠地拧向了后背,那一招如闪电般迅捷,竟令武功高绝的男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哎哟,你这女人,怎么能恩将仇报啊。”谢霖舟叫苦不迭,嘴里却仍旧滔滔不绝,越说越大劲儿,音调渐渐拔高,引得街上的人群纷纷回头观望,“只不过说了你两句你就急了,你就是这样报答你的救命恩人的?”

云歌一愣,霍然看见他垂落的右手上那个依旧触目惊心的伤痕,心里一软,顿时怒气全无,仿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那一场恶战已经随着净月山城的大火被焚为了灰烬,然而,她却觉得自己的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永远地留在了那漫长的一夜里。

“哎,不说了,你这丫头个子不高,脾气倒是比谁都大。”谢霖舟揉了揉被拧疼的左肩,将那支凤钗放进了怀中,依旧不知死活地调笑,“其实也不是不能给你,只要你在这一路上把我伺候好了,或许我一高兴,白送也不是不可能。”

最后那半句话还没说完,他蓦然觉得耳边一阵风猛烈地扇过,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地反手一挡,只见切在他掌心里的那只右手并指成剑,已经点入了他的掌心。

“你这丫头下手可真狠,没个三两下功夫非得被你揍死不可。”看着对方气恼的模样,谢霖舟眼里的笑意愈发明显,他回手一掐,食指连弹,云歌一声低呼,只觉得那种熟悉的酸胀而无力的麻痹感又再次从指尖涌了上来,她飞快地将手一抽,连连退后。

“哎,我说你们到底吃不吃呀,这下好的面都快凉了。”夏侯书看着不远处打闹的两人连声叫唤,“还不快来,这家酒馆的鳝鱼面可是闻名千里,我爹爹以前去龙隐山庄时都会特意绕路,你们快来尝尝。”

云歌没好气地觑了谢霖舟一眼,在夏侯书身边坐下,拿起筷子吃了一大口——果然如夏侯书所说,那面或使用手工打的,十分劲道绵柔,鳝鱼被切成细细的小丝堆成一摞,垒在面条上,辛辣而酸爽的口感令她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食欲的胃都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她叫了一壶茶,继续慢慢吃着。心里却仍是对方才谢霖舟调笑自己而感到气恼,眼前却又再次浮现起那一支摇晃的头钗来——那支凤头簪,是真的好看啊。那凤嘴中衔着的一长串红珊瑚真的会是从北海里打捞起来的么?北海,那么遥远而陌生地方,好像自己的一生都不会到达。

她吃着吃着,忽然觉得心口一痛,险些将喝到嘴里的茶水都吐了出来,然而,那轻微的痛感却又很快地消失,仿佛只是浮光在湖水上疾驰掠过,瞬间渺无踪影。

是这几天心脉受损了么?她叹了口气,准备将沉阳谷回天心目的内功心法再在体内流转一次,然而,还不等她提起,便感觉眼前蓦然一黑,紧接着,她听见自己的腹部里传来一阵诡异的急啸声,那声音在耳边逐渐扩大,宛如氤氲的雾气般肆意蔓延,直至淹没了她的眼、耳、头、心。她惊恐地想要挣扎着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无法动弹,谢霖舟与夏侯书的脸在眼前不断地交替,碰撞,那两名男子尚未发觉眼前的异常,仍是自顾自地在一旁说笑。

“许姑娘,你怎么了。”一旁的夏侯书终于觉察到身旁的同伴久无动静,这才回过神来,他的手刚刚触到云歌的肩膀,只见一道凄冷的剑光从云歌的袖口中流淌出来,毫无征兆地划向了夏侯书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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