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死亡绳索上的蚂蚱

指挥这次大规模武斗的人叫冷凤阁,运动前是个公交售票员。那场席卷全国的运动一开始,冷凤阁跟着一帮人上了趟首都,回来后就牛起来了。好象从首都领取了什么尚方宝剑,很快就爬到了市革命委员会主任的高座上。冷凤阁比谁都明白,要想在一方土地上树立威名,必须要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搞几个大的动作,好让上头的首长们看看,麻雀虽小,可很能折腾。于是,借着这次两派擦枪走火的契机,冷凤阁大张旗鼓的开始煽风点火。终于让这个阴险小人得偿所愿。

据说是江里的那艘炮艇先发了言。被刻意加工过的炮弹落到密集的广场人群中,当时就倒下一大片,哀号遍地。广场造反派也不含糊,马上整肃队伍,纠集枪炮手朝江中的炮艇发起猛攻!各种枪榴弹、土造手榴弹一起上,特别是仿造过的马尾手榴弹,威力巨大,用一根绳子抛射发出,命中率相当高。

师父说这件事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呼吸很急促。他跟我说,那个场面让他产生了错觉,仿佛又回到了渡江战役的年代,当年,师父是岸炮手,我军炮兵阵地曾对英舰紫石英号进行过警告性打击。

那次大武斗,岸上江中打得比渡江战役还激烈,最后双方的弹药都已告罄,手头所有能找到的东西统统做了武器,玻璃瓶子、砖头、瓦块、弹弓等等,简直就是无所不尽其用。最后,岸上的人不晓得从哪里找来了汽油,就地制作了大量的燃烧瓶。这下水里的那帮红五月可惨了,整条炮艇变成了一个大火球,火球中不断有小火球分离出来,坠入江中,最后在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中沉入湍急的江流。岸上的人们则挥动红旗大喊胜利……

武斗的策划者却站在城中最高的望江楼上,兴高采烈的欣赏着由他一手导演的这场人间悲剧。听说,大武斗中双方死伤数百,无数个原本和谐美满的家庭瞬间支离破碎,很长一段时间里,大街上经常有沿街乞讨的孩子,那都是没了爹没了娘的孤儿。

冷凤阁因为组织有方,指挥得力,受到中央文革的高度赞扬,没几天的工夫就上省里坐上了省革命委员会的头把交椅。那是一把什么样的交椅?!是无数死者的冤魂跟血肉堆砌成的交椅。

当年不是有句流行的歌词叫东风吹战鼓擂,到底谁怕谁么?正所谓风水轮流转,闹腾一时的武斗之风被迅速制止,那些凭借武斗爬上高位的地方组织领袖们纷纷从高处跌落尘埃,冷凤阁也不例外。

武斗风被制止后,冷凤阁被隔离审查,后又被强制劳动改造,最后,被送到了偏远的南方,在广西某农场接受再教育。据说,他在那里结了婚,还有了孩子。再后来,拨乱反正了,冷凤阁的旧事被重新提起,恢复了正常运行的公检法根据群众的检举揭发,重新审理了冷凤阁案,判处其有期徒刑15年。后来又根据其表现逐步减刑,在他被提前释放的当天,冷凤阁从小城那座著名的大酒楼的14楼1301房间的窗台一跃而下,结束罪恶的一生。”

军刀平静地叙述着,仿佛这些残酷的往事并不能让他有足够理由激动似的。

我理解他这种平静,做为一名法医,见惯生与死,也就对死亡麻木不仁了。

小七的眼睛瞪的很大,从她震惊不已的表情中可以看得出,这个出生在八十年代的姑娘对军刀所叙述的事情一无所知。想来,郁老前辈也没有向自己的宝贝闺女透露半分半毫。

不过有一点我不太理解,那就是这场大武斗与我们要说的高台跳板案有什么直接或者间接的关联么?

军刀又呷了一口茶。

刚好我在来接你们前去了趟档案室,偶然叫我看到一张照片,我拿给你们看看。

说着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信封,从信封里轻轻倒出一张发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有四个人,一男三女。男人很健壮,脸上满是皱纹,女人相貌平平,一副农村妇女装扮。在他们的前边是两个梳着马尾辫儿的小女孩。我跟小七姑娘几乎异口同声的指着其中的一个女孩子失声喊道:“是她!”

照片中个头稍高一些的女孩子虽然时年尚幼,但她的面孔一点都没有变,就是那种三岁看老的面相。她正是火车上与我面对面的读书女生,自称吕昌的姑娘。

军刀抿了抿嘴唇,把照片翻转过来。

照片背后有行小字,字迹很娟秀,是女性的笔迹:全家福,凤哥,小芳,小曦,老菜于南宁。

又是长久的沉默。我的心情头一次不淡定了。

如此说来,从我上火车开始,这个怪诞的包围圈就已经形成,从铁塔大哥讲故事开始,到长沙站小七姑娘上来,再到我吃闭门羹不得不借宿郁家,整个过程从一开始就是个套,而我们都不知不觉的钻进了这个套,成为这根死亡绳索上的头一拨蚂蚱。

我觉得的背后有些发紧,江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吹来一阵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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