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边塞风云起 5

“李金来,你还敢跟我赌,早上那十文钱呢?”“那个一块儿算,二十文!”“滚蛋!一个千金大小姐就值二十文啊,敢情不是你相好,真作践!”“那你要咋弄?”“赌六十文。”王相卿右手的大拇指和小拇指像斗牛的犄角一般,挑战似的直指李金来。这下真的没人笑了。毛蛋轻轻拉了拉王相卿的衣角:“哥,六十文可是两天的工钱呀。”“毛蛋,你不用替哥担心,哥和这帮球货打赌还没输过呢。喂,李金来,咋个,不敢了?”“六十文就六十文!”李金来的脸比被煮了还通红,“不过——你得让我到场作个见证!”王相卿鄙夷地一笑:“你他妈这是想看好戏啊?成,就让你输个心服口服:今晚酉时一刻,村南田头草料房,来吧,别忘带上钱。”不光是李金来,还有钱宽子,以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把王相卿口中这个时间和地点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从此开始,无论他们做什么,都嫌这一天过得太慢。你家有难,我有主意从严丝合缝的窗棂到平整的墙壁上,一件件栩栩如生的剪纸与精致细巧的手工织品多而不乱地布置着,显得别有情趣,再配上那股似乎永远不会消散的芬香,整个房间俨然与外面那个脏兮兮的嘈杂世界完全隔绝开来,自成逍遥。

在某种程度上,闺房,可以被视做中国千百年来礼教社会下的女子那内心的映像:美丽而丰富,却无法展示与外人。香玉和她的丫鬟彩屏,就终日生活在这种安宁又沉闷的“匣子”里。此时,香玉没有像平常那样从书架上取出几本书来浏览,而是坐在红纱帐包裹中的镌花暖床边,仔细地绣着一个香囊,那上面一只活灵活现的鸳鸯已经呼之欲出。对面的彩屏以手托腮,有点儿羡慕地看着香玉飞针走线。“哎呀,好福气啊,好福气!”彩屏摇头晃脑地感慨着,香玉被她逗得“扑哧”乐了。“说什么呢,哪个好福气?”“还有哪个?当然是这香囊送到哪个手里就是哪个喽。”彩屏笑嘻嘻地回答,顺便做了个鬼脸。虽然这样的调侃对于主仆两个来说是常有的事,香玉还是忍不住粉面羞红,故作嗔怪道:“你这个小蛮妮子,再不管好这张刁嘴,将来还找得着正经婆家么,怕是只有……只有和楼下那油腔滑调的后生配一对儿啦。”“啊小姐,我白服侍你这么多年了,这样损人家!”彩屏一副受到奇耻大辱的愤愤样子,“和他配?我还不如跳井算啦!”香玉一怔,没想到彩屏真动了气,既觉得好笑,又有点儿好奇,她低下头继续绣——却差点儿扎了自己左手的指头。

“哪个后生,我听你叫他王二?”香玉一边甩甩手,一边貌似漫不经心地问彩屏。“小姐,他就是咱武家堡那个臭名远扬的泼皮王二疤子呀。”彩屏恨恨道,好像她和那王二疤子有数代世仇一样。“王二疤子?……王相卿?!”“对,小姐你认识他?”香玉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香囊和针线:“以前他姐夫曾给大哥和我做过西席,他也陪读过一年,算是同窗,后来便没怎么见过了。我只记得他那时个头就不小,而且鬼点子很多,有几次,我背书不过关,爹要罚我,都是他帮忙解了围。哦还有,他姐姐菊花不是经常到家里帮佣吗?”彩屏点点头:“嗯,菊花姐可好啦,真不晓得,她怎么会有这么个兄弟,哼,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香玉微微一笑,“不提这些了,对啦,我让你准备的点心,老爷方才走的时候你交给他了吗?”“哎呀,我给忘啦!”彩屏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鬟髻。“你……好啊,你这小妮子又寻我的开心!”本要懊恼的香玉看到彩屏忍不住的坏笑,这才恍然大悟。

“哈哈,我哪敢忘啊,不然不光是小姐,只怕曹公子也不会饶了我的。”彩屏做了个夸张的害怕表情。“讨厌!”香玉“生气”地背过脸去,脸上满是准新娘子特有的幸福。太谷县城曹家客厅里,孙书同正在和未来的亲家曹广发商谈借钱一事。“曹兄,”孙书同一脸歉意道,“说来真是惭愧,若非情势所迫,我也不愿到你这儿来塌窟窿啊。”“孙兄客气了。”曹广发摆了摆手,他那富态的面相已看不到平素笑呵呵的模样,倒是越拧越紧,翻看账本的手也慢了下来,“唉,孙兄,咋说呢,小弟今年,歉收也不少啊。单是最近,这绸缎买卖刚砸了,弄下一大笔饥荒(山西俗语,指债务。),本打算卖了城关西边那块地来救急,可孙兄也知道,这不,皇上又要打仗了,地价说跌就跌……当然了,孙兄亲自登门,那是看得起小弟,我也定当尽力相助!只是,唉,不好办啊……”“曹兄的难处,书同是知道的,所以这口就更难开了。”孙书同心平气和道,“但只需二十万两,皇上借的钱便能凑齐。

就二十万,待到我那里周转开了,马上奉还,至于利息什么的,听凭曹兄吩咐。”曹广发又像读话本小说一样翻看起了账本:“二十万两……不是个小数目啊。”打从说起借钱这个话题始,孙书同就发觉了,曹广发丝毫不提两家之间还有联姻这个事实,也没把他当做未来的亲家对待,纯粹谈生意。他皱了皱眉,微笑了。“对了曹兄,来了半天,怎么不见令公子啊?”“噢,是我打发犬子出去办些事了。”“原来如此,我这里有小女捎来的两盒点心,是她自个儿的一点儿手艺,到时请转交令公子吧。”“哎呀,香玉这姑娘,真是……好,好,好呀,这真是犬子的福分。”孙书同暗暗松了一口气:曹广发还没打算一直装糊涂。“曹兄哪里话,能许配令公子这样的青年人杰,才是香玉此生之幸,也是我孙家之幸啊!”“不敢当,不敢当。”曹广发把手摆得跟拨浪鼓一样。

“说起来,曹孙两家的交情当真不浅!”孙书同很自然地换成了一副怀旧的语气,“顺治十五年,蒙世祖皇帝恩准,孙家得以承办盐务,却匮于本金,当时还是令尊大人掌家,闻知后毅然慷慨解囊,孙家大事方成,此恩是没齿难忘啊!”“不敢不敢……”曹广发的手还在摆,脸色已渐显尴尬。“康熙八年,”孙书同说得有些激动起来,“适逢曹兄接替令尊大人,欲大展鸿图,在湖广等地新拓货源,广开商路,书同钦佩曹兄的壮志,特略尽薄力,以为襄助。这么久了,曹兄不会忘了吧?”“孙兄那一次的义举,曹某铭记在怀!”曹广发似乎也动情了,“这借钱的事,请容我再好好算算账,看看如何调度,待晚上再给孙兄回复如何?”“好,那我就在府上恭候曹兄的佳音了!”“小弟定当尽力。”将孙书同送上马车后,曹广发回到客厅,夫人郑氏等在这里。“老爷,你们的话,我也听到了。这二十万两银子,要十几车才能拉得过来啊,这么多钱,咱可怎么借呢?”“谁说咱要借了?”曹广发脸色一变。

郑氏愣了:“你方才不是说……哎呀老爷,你这出言反悔,岂不要得罪亲家啦?何况人家还是皇商呢。”“亲家?哼,我现在不怕得罪这个亲家,怕的是退不了这门亲事!”曹广发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大口。“老爷你说什么,退亲?!”郑氏瞠目结舌,“这,这,这银子不借就不借吧,怎么还要退亲了呢?这么好的一门亲事……”“还好呢!”曹广发瞪了郑氏一眼,“告诉你,孙家这回就要完了。他们若是按皇上要的如数借出银子,买卖就得垮;若是不借……那就直接成了抗旨啦!反正怎么都是死,可不能再把咱家连累上!”听了曹广发的解释,郑氏这才恍然大悟,转而有些悲戚:“那,那曹孙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就不要了么?唉,我是真喜欢香玉那姑娘啊,她和咱家老大又是那么般配。”曹广发慢慢低下头:“孙兄一家潦倒了,我一定会接济他们,但现在……银子不能借,亲事必须退!”“可是怎么退呢?咱连知帖都给人家送去了,现在全太谷哪个不晓呀,要是拿这个理由说事儿,在乡里乡亲面前,曹家还抬得起头么?还有,咱们可怎么跟老大讲呢……”“我知道!我这不正想辙儿呢嘛!”曹广发恼火地打断了郑氏的话,把自己胖胖的身子塞进了太师椅,苦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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