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御马刨地成泉 1

帐殿里讨论正酣,却苦了临时拴在帐外的”雪蹄“:它被偷走的这些天里就没享受到往日的细致照料,心里早就有火。今日一上午先是被拉去强遛,又跟着跑到这里,折腾已至晌午,一口水还没喝上,口渴难耐。虽然”咴咴“直叫,但王相卿不在,周围的军士哪个能懂?自然谁也不理。”雪蹄“气得长鬃直立,两个前蹄不停地狠刨地面。忽然,它感觉到了什么,先是一愣,继而惊喜地用蹄子在地上”吭哧吭哧“刨了起来。帐殿里,康熙仍在主持会议。”……朕前些日子与明珠、阿喇尼微服私访,亲见口外种种风情:荒野土地肥沃,内地之田即使在丰年,所收也不过每亩一二石矣,而口外耕作,怕是一倍亦不止。若令各部蒙古王公驱汉人开垦,于国于民岂不皆大有益?而归化等地百姓多忠顺淳朴,以禁边之策令其生计困窘,则有违朝廷恤民之意。其实百姓所求的,无非就是口内口外通商么,便给那些商人定些条例,放他们出西口,由本地官府加以管束,也不妨事么,就像这回的做军不做民……“一旁的孙书同听着皇上的话,不由得有些激动。”……阿喇尼,这个事就交给理藩院,待回京之后……嗯,这是怎么回事?“众人和康熙一样,惊讶地看着一大片水迹如同画上泼墨一般在地上蔓延开来。这时,一名御前侍卫跑进跪倒:”禀报皇上,御马雪蹄在帐外刨地成泉!“”哦?“康熙一怔,旋即起身走了出去,群臣连忙跟上。只见大帐门口新出现了一个数尺直径的近圆形浅坑,清冽的泉水像煮沸一样,汩汩地从坑中往外喷涌,”雪蹄“正喝得痛快,不时昂首嘶鸣。众人看着,啧啧称奇。康熙也不由兴奋起来。”来人哪,朕要品一品这御马刨出的泉水是什么滋味!“迅速有近侍从帐殿里取来一只银碗,舀水捧上,康熙接过碗,先啜了一口,面露喜色,接着一饮而尽。”朕出塞许久,第一次喝到这么甜的水。来,大伙儿都尝尝!“很快地,群臣人人手中都有了一碗泉水,大家喝着,夸着,咂着嘴。”皇上!“明珠满面崇敬,”御马刨甘泉,此乃祥瑞!预示塞北叛乱将平,边地治化!奴才恭贺皇上!“群臣一齐跪下,口称:”恭贺皇上!“康熙笑而不语,史书上所载的”祥瑞“多了,十之七八是人力所为,要么”劝进“,要么讨主子的欢心,但这口泉水确实不像,想来明珠也没这个能耐,现在姑且就把这个当做一件意外的大喜事吧。”此祥瑞之泉,“康熙清清嗓子,”不可怠慢,速着城里水工就地建井围护!“”遵旨,“明珠答道,”还请皇上为新井赐名。“”嗯,“康熙略作思忖,”既是御马刨得此泉,当为御泉井,而其水又色润如玉,则改御为玉,定名玉泉井罢。“群臣纷纷称好。”众卿,“康熙一挥手,”时候不早了,正事就议到这里。现各路大军都已回到归化,朕决不食言,今夜便在帐殿摆下庆功宴,咱们君臣一醉方休!“”谢皇上隆恩!“群臣欢呼道。”皇上,“费扬古小心地上前一步,”奴才的马夫又该如何处置?“”哦,那个王相卿啊,“康熙一笑,”嗯,也是个憨直汉子,就是不太懂礼数了。“”奴才定当严惩……“”哎,说几句实话就要惩?那是前明才干的事儿,我大清可不会。放了他,不要追究。“”领旨!“费扬古欢喜地大声答道。

这一夜,康熙在御营帐殿之中大宴二征噶尔丹的文臣武将,有功者皆得封赏,”孙卿,“孙书同是最后一个被叫到皇上面前的,”不惜家产,以商报国,一力承建七十二军供台站,使大军粮草充济,克敌必胜,其功堪抵十万劲旅!朕授你太仆寺少卿衔,准用正四品服,以后口外驻军一日,则全部军供事务由孙家专办一日!“”微臣定当鞠躬尽瘁,以求谢皇恩之万一!“孙书同老泪纵横。封赏完毕,庆功宴继续进行。在这个通过多少生死艰辛换来的和平时刻,觥筹交错和歌舞丝竹消融了平日里不可逾越的尊卑纲常,只有一片发自内心的快乐与豪情。康熙一时兴起,让群臣来一个赛诗会。众人齐声推举抚远大将军费扬古为先,费扬古此时已有了几分醉意,也不谦辞,起身便咏道:”武松打虎三碗酒,圣上平胡如打狗。江山从此大一统,但愿人间少动武!“人们刚想喝彩,却见康熙微微变色,到嘴的赞美话又都纷纷收住了,费扬古也愣在原地。”费大将军不愧是武人作诗,“康熙重新露出笑容,”气吞山河,好,好!就是诗中这个胡字,用得不妥啊。

“这轻轻的一句令费扬古酒醒大半,对呀,为何要用”胡“字?哪个又是”胡“?若在前明而论,八旗满人都是”胡“,现在还敢这样说,这不是”忘本“是什么!想到此处,费扬古顿时满头是汗,”奴才罪该万死!“他扔了酒杯,跪倒在地。”将军这是做什么?“康熙一脸的轻松,”诗词之学,无非遣词造句而已,用得不妥的,换一个便是了,何来罪过?“”谢皇上!“费扬古悄悄擦了擦汗:这在御前作诗,真比打仗还累人。”嗯,朕看胡字,倒可以换成虎字。“康熙想了想说道。”谢皇上为奴才改诗!“费扬古如释重负。”说到这儿,朕又想起一件事,“康熙皱皱眉,”山西边关杀胡口,其名乃从前朝而来,至今已不合时宜,正可参考费大将军这首诗,改名杀虎口。“”好,好呀!“明珠抚掌道,”天下早已一统,四海更成一家,不分内外,皇上改胡为虎,真是用意深远!“”众卿不要愣着啊,“康熙微笑道,”这赛诗会还没结束呢。“一场小小的风波,倒没有扫了诗会的兴致,明珠、阿喇尼等人也一个接一个地起身吟诗,康熙认真地听着,不时还要点评几句。”禀报皇上,“一个近侍走了进来,”有个蒙古老乐工正候在帐外,请求为皇上献艺。“”哪里来的蒙古乐工?“康熙好奇地问道。”是费大将军在昭莫多俘获的叛军部众。“”什么?“康熙龙颜闪过一丝惊奇之色,”快,快叫进来。“”遵旨!“随着近侍外出传旨,一位身着长袍、头戴厚毡帽的蒙古族老汉怀抱一把四胡走进帐殿,他从容的神态、矫健的步履和那衣装满尘、银白须发都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对比。”囚虏拜见大清皇上!“老乐工朗声道,并行了一个蒙古式礼节。”你叫什么名字?“康熙用熟练的蒙语问话。”囚虏之微名,不足为我皇上闻。“老乐工不卑不亢地答道。”哦,“康熙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你说你要为朕献艺?“”贺歌一曲,聊作助兴。“”好!“于是,老乐工席坐于帐殿中央,用四胡伴奏,不紧不慢地唱了起来:”雪花如血扑战袍,夺取黄河为马槽。灭我名王兮虏我使歌,我欲走兮无骆驼。呜呼!黄河以北奈若何?呜呼!北斗以南奈若何?“悲凉凝重的歌声回响在大帐之中,直令听者忘乎所在:费扬古这些武将们的思绪,回到了不久前刀光剑影、血流漂杵的沙场上,手里的酒杯也跟着开始颤抖。

而众文官则纷纷联想起如前人诗曰”古来征战几人回“这样的意境,亦不由得各个黯然伤感。一时之间竟无人言语,突然,一个有力的鼓掌声打破了这莫名的静默。”唱得好!“康熙一边拍手,一边高声称赞。”草莽之音,蒙大清皇上雅量,能容于庙堂。“老乐工收了四胡,重新起身。”你说是来助兴的,其实倒是来陈情的。“”囚虏不敢。“”我欲走兮无骆驼,好,朕便给你一峰骆驼,任由自去。“”谢皇上。“”你要是还能见到你那位神恩可汗噶尔丹,就替朕传个话:天意厌战,民心思归,望及早悔悟。朕念他也是一代枭雄,只要肯输诚来降,必将优待。“”皇上的话,囚虏都记下了。“老乐工深施一礼,转身退出。庆功宴很快又恢复了喜庆的气氛,夜半方散。次日,康熙单独召见了费扬古,正式命其驻守归化,统揽蒙古地方军民政务。”噶尔丹此番虽逃,然气数已尽,终不成久患矣,塞外战事可定。“康熙顿了一顿,”今后之侧重,便在民事。朕回京之后,自会再议边策。卿文武兼备,昨日上马统兵,今朝下马安民,当全力造福百姓。

尤其是这归化城,北依大青山,南傍大黑河,占尽地利,物产丰沃,明朝时便为口外重镇,望卿悉心治理,莫要使这一方宝地还不如前啊。“”奴才定当竭尽全力,“费扬古肃然道,”不负圣上厚望。“三日后,康熙率大军还朝,来自宁夏、东北的兵马也都各归本部。费扬古恭送圣驾出归化城,直至二十里外方回。履任之后,他一方面派人打探噶尔丹的动向,于漠北防务不敢有丝毫松懈;另一方面也开始着手制定口外民生新政,以应圣意。人立足于世,要找准自个儿是哪块料儿”什么?爹要送礼给那个王相卿?!“孙家盛德裕商号的正房里,香玉吃惊地看着孙书同,她本是来替因买马一事而要被罚到郭多里军供站效力三个月的齐掌柜求情的,却正好听到父亲这样吩咐蔡荣祥。”对啊,我得谢谢人家。“孙书同没有注意到女儿的表情,只顾让蔡荣祥退下了,”香玉,爹知道,你是来帮齐掌柜说好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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