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2 童谣 桑春,桑春,美丽的桑春花。……

“想死很容易, 活着更难。”古来肃然道:“我希望你能够不要辜负阿茴的选择。”

阿椒嗤笑了一声,他的神情很不屑,像是在嘲弄着古来的大话。

后者面不改色, 依旧在用严厉的目光盯着他。

人的悲欢并不相同。

古来知道姐弟俩之间的感情,十分清楚,此时用言语是无法安慰到阿椒的。

有些事情,也只能靠他自己想清楚才行。

阿椒撑着虚弱的身体慢慢坐了起来, 他靠在墙边,房间的间距都不能让人伸直腿,于是屈膝坐在了角落,看着放在工具台上被拆的七零八落的智能管家,拍了拍身旁这给古来腾出的空隙说:“你怎么来的?接了任务?”

还好,能够正常交流。

古来的心中松了口气, 缓缓挪了过去,倒不是他不想动作快点, 而是这房间太窄太小, 他都没法站直身体, 只能蹭着地板才能坐在阿椒的身旁。

阿椒随手拿下一个电路板,又用工具在里面捣弄起来, 开始组装。

古来坐在他身旁,看了一下, 点了点头,说:“是的。”

“什么任务?”

“刺杀皇帝。”

阿椒动作一顿,哦了一声,又不出声了。

房间中就此沉默下去,只剩下阿椒手中金属板碰撞的声音,过了一会, 他又反问道:“醉舞……你想怎么杀?”

“她怎么对待阿茴,我就怎么对待她。”古来说出这话的时候,语气依旧很温和,仿佛根本不是在决定一个人生死,而是在闲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阿椒放下了工具,在他手中,一个小小的椭圆形物品正在逐渐成型。

“还有……我不会只向醉舞复仇。”古来继续说着,他从风衣的口袋中取出了屏蔽器,阿椒毫不意外,反正以古来的智商,是不可能犯让他们在现实世界讨论游戏范畴时被抹杀的低级错误。

阿椒猜测,从古来进来这副本后,就开启了屏蔽器。

他笑了一声,拿起了屏蔽器,伸手挑断了里面的一根线路,屏蔽器上的灯光闪烁起来。

古来面不改色继续说道:“醉舞的背后站着黑游,黑游的背后是游戏……我不想放过他们。”

“你变了。”阿椒用一只像是电笔一样的工具在屏蔽器里不停的鼓捣着,几乎不停的挑断着里面的线路,使的屏蔽器发出兹兹的响声,还冒起黑色的烟雾。

古来只看了一眼,就不再去看,他不在乎屏蔽器是否真的被毁掉,也不想理会阿椒这近乎失控的疯狂。

阿茴死了,他这个做弟弟的有权利去发疯。

古来甚至很希望,阿椒能借此机会将内心的压抑发泄出来,一味地隐忍只会让自身状况越来越糟糕。

阿椒突然停住了手,他抬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却毫无眼泪,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头脑一片空白,却沉重的让他不停思考着乱七八糟的问题。

他恨极了自己,连疯都不能疯得彻底,如果真的疯了就好了,随心所欲地发泄着心中的恨,冲过去找到醉舞,要么杀了她要么被她杀,再也不管身后那些事情,可惜的是,他目前十分冷静。

冷静的知道绝对不能那么做,只有心中压着一团仇恨的火,在不停地提醒着他还没有疯。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阿椒伸出手揪着古来的衣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两人离的很近,近到彼此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神情。

他看到古来藏在眼底深处的沉痛,也看出了毫不掩饰的担忧。

阿椒微微一愣,他还以为……古来是不会对姐姐的死亡有任何反应。

这个人一直以来的表现,给阿椒一种他谁也不在乎的感觉。哪怕这个人和他关系很好,但为了能够活下来,谁都可以抛弃,谁都可以丢掉,偏偏古来又不会表现的像个恶人一样,他用世俗的道德不停伪装外表,将自己也欺骗成会救下所有人的圣人。

“你……在伤心吗?”阿椒迟疑问道。

“我在伤心。”古来不曾挣扎,他很坦然的告诉了阿椒自己的感受,“当我意识到再也见不到你姐姐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被孤独和恐惧包裹,那是一种很难以形容的悲伤,让我很疲惫,我甚至……都不愿意出现在家园里,也不想面对其他人。”

他直视着阿椒的双眼,“阿茴对我很重要。她是我新手期遇到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给予我帮助的恩人,哪怕是雏鸟情结,也让我无法将她放在普通朋友的位置上。可以说,她是我最重要的同伴……我们之前的关系也不是简单的几句话就能说明的,虽然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我知道她可以为我而死,同样,我也可以为了拯救她而甘愿……赴死。”

这是古来的真心话,也是他从未展示给别人的想法,他不喜欢将内心剖析给别人看,这会让他有种被别人看透一切的感觉,也完全丧失了安全感。

他是个对安全要求很高的人,一旦觉得不安,就会下意识的在周围筑起壁垒,不让任何人接近。

但阿茴不同,她不在乎那些壁垒和隔阂,只做着想做的事情,当她决定要保护古来的时候,即使明知道会死,也不会犹豫。

所以,古来的安全感曾经来自于阿茴。

只要有阿茴在的地方,他就可以放心的将后背交给她。

阿椒一时怔住,他的表情似乎空白了几秒,双眼的瞳孔也而有些发散。

他没想到古来会说出这种话,作为队友,他知道古来对活下去的执念,可以说,能够支撑古来一路走下去就是为了活着,在阿椒的眼中,古来也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也正因此,他对古来很警惕,言语也多有鄙夷和贬低,认为这人会为了活着不择手段。

可现在,古来却告诉他,可以为了姐姐而死?

……这在开什么玩笑!

古来的眼神却不似作假,他认认真真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让阿椒扯着唇角,控制不住的笑了起来,看来对方惊讶的目光,他眼中闪过无尽快意,随即伸出手,从拽着古来的衣领,转移到他的脖颈,狠狠的掐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椒发疯了一般笑着,他的力气没有收敛,指节用力到让五官随之扭曲,恨声道:“醉光阴,我果然很喜欢你!”

古来在心里叹息,仿佛感觉不到痛苦,窒息感也没有让他有所挣扎,只有身体的下意识痉挛颤抖着,他平静望着阿椒,努力遏制着身体的反应。

直到阿椒松开手,他才被允许呼吸。

古来的喉咙火辣辣疼,他给自己喷了点治疗药水,清凉感让他舒服了很多。

他开口问道:“舒服了吗?”

“傻逼。”阿椒嗤笑一声,骂道:“我要是真的掐死你怎么办?!”

古来默默地取出来一个替死玩偶的道具,然后又指了指自己说:“痛感我降到0了。”

阿椒:“…………”

“我觉得你发泄一下挺好,与其去杀无辜的人,还不如来杀我。”说着,他又拿出了五个替死道具。

“我有六条命。”

阿椒:“…………”

阿椒望着他,对上这理智冷静的表情,忍不住的磨了磨牙,古来总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都在他的预料当中,可这运筹帷幄掌控一切的人却偏偏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疏离感,他依旧温和守礼,像是只会出现在书中的圣人。

分裂感。

阿椒在古来的身上看到了这个。

他漠视一切又包容一切,两种完全相反的情绪出现在他的身上,显得极为和谐。

“阿茴的血,要用他们的命来偿。”古来说。

阿椒抿着唇角,重新坐了回去,他将那展示灯彻底熄灭的屏蔽器放在两人的中间,沉默了几秒钟说:“不够。”

“你想要怎么做?”

“我要他们魂飞魄散。”阿椒眉宇间满是戾气,眼神锐利又带着恶毒的恨意。

在冷色的灯光中,他的双眼像是在地狱中游荡的死神。

“永世不得超生。”

古来听着,深深地看着他,蓦地笑了笑,“只要如此?”

不等阿椒回答,他便开口道:“我倒是想让他们尝尝阿茴死前的痛苦,或许再痛上千倍万倍才好!”

阿椒冷笑,“不错,这样很好。”

“血债要血偿。”古来抬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说:“我现在很难过,阿茴的死不是必然,她是一步步被逼到那个地步,所以,我们得让他们也尝一尝被人逼迫去死的滋味。”

“有些人活的太久,自以为成为八级就可以肆意妄为,将普通玩家当成蝼蚁一样随时碾死,他们早就忘了当年战战兢兢的感觉,自大狂妄,看不起底层,正好方便我们行动。”

听着古来的话,阿椒的神情振奋了一些,不过,两人都清楚,这不过是一个假象,真正的痛苦从未消退。

但他们谁都没有点明,反而将其粉饰,伪装成无事的模样。

他们需要一个将仇恨发泄出去的地方,否则,两人都会被自责给淹没。

古来是觉得自己如果……没有因为不想暴露就半途离开那个世界,而是和姐弟俩一起参加副本的话,阿茴肯定不会被逼到自杀的地步。

阿椒则是觉得自己没用,他没看出来局势的发展,还因为可笑的自尊就没去按照古来的建议,去寻找帮助,固执己见地将自己逼到绝境,这才让姐姐不得已去找了醉舞,受了那么多的刑,最后还要自杀。

两人将这些全都压在心底,共同聊着一些话题,良久之后,阿椒才开口道:“你知道我姐姐的技能。”

他用了肯定句。

“是。”

“是你让她隐瞒的。”

“是。”古来点了点头,“我在新手副本之后就看见了阿茴的技能,当时,那个技能叫做【两败俱伤】,只要阿茴使用,必然是和敌人两败俱伤的局面,所以我让她能不用就不要用。但是……后来她自己闯了个副本,结果技能变成了【玉石俱焚】,从那之后,我就让她把技能封住了。”

“姐姐……从来都不告诉我,我还以为,她的技能很好笑,才故意遮住……”阿椒断断续续地说。

古来看着阿椒那快要哭出来的脸,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阿椒的后背,“她不是有意要瞒着你,要怪就怪我,是我的错。”

阿椒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的眼中依旧没有泪,哪怕泪水已经在眼眶中聚积,他也不肯落下。

古来从风衣的口袋中取出了一朵浅粉色的花,花瓣纤长,艳丽又漂亮,层层叠叠聚在一起,显得富贵妖娆。

“桑春花开了。”古来说:“你要看看吗?”

一股浓郁的香气从花朵中传来,阿椒微微一愣,不可置信道:“是……姐姐的花?”

“是啊,桑春花,它很神奇,刚开为暖黄色,随着花瓣的增多,逐渐变成淡淡的橘色,从橘色又变成紫色,现如今褪去了所有颜色,成了粉色。”

古来轻轻抚摸着花瓣,微凉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轻尘说……这是很奇怪的花,给它越多的爱,它反而不会发芽,只有偶尔上一点水,将它彻底遗忘,它才会慢慢地生长起来,最终在不经意间惊艳所有人。”

阿椒小心翼翼的接过,他愣愣地看着桑春花,似乎是要将它给记在脑海中。

“滴滴滴!”阿椒之前聚拢的椭圆形盒子发出机械的声音,“检测到桑春花,是否播放童谣《桑春》?”

不等阿椒回答,智能管家自顾自的播放了起来。

那是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轻声哼唱着:

“桑春,桑春,美丽的桑春花。

桑春,桑春,开在希望之地。

桑春,桑春,我们的桑春花。

永不凋谢,永不褪色,永不放弃的桑春花。”

阿椒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什么啊?狗屁不通还跑调了!”

“是您母亲创作的桑春。”调料如实回答:“您以前很喜欢的。”

“我没听过……”阿椒的话语一顿,接着,调料播放出了下一段。

尽管那声音稚嫩又微小,但他还是听出了,这是……姐姐的声音。

以及成年男人的鼓励,老年人的大笑,还有那略显嘈杂的婴儿啼哭。

阿椒眼泪落了下来,他在这一瞬间泣不成声。

这是他的“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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