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1 章 第一章

中场10第一章

这是一间看起来十分空旷、缺乏人气的卧室。

卧室并不大,装修得十分朴素,也没有多少陈设,仅有一张双人床、两只床头柜,另有一个老式木衣柜贴墙放置。加设了遮光布的窗帘紧闭,使得室内昏暗无比——然而饶是如此,也能轻易看出,这间卧室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床/上仅有一张空荡荡的席梦思床垫,没有被褥枕头,所有器/具陈设都蒙上了足有一指厚的绒状细尘,木地板暗哑无光。看起来已经寂寞了数年。

——直到卧室门被一只洁白如玉的女子纤手轻轻推开。

“这就是最后一间了?”李/明夜探进头来打量,神情里有种孩子般纯净的好奇,“你在北/京的家?”眼眸一扫,好奇旋即熄灭,转为失望,“不对,这不是你家。这是一个小女孩的房间。”天知道她是如何看出来的。

“这确实不是我家,只是一个房子,我买来放一些东西。”靳一梦的声音从厨房传来,略一停顿,带上一些笑意,“不过嘛,卖我房子的那家人确实有个女儿,挺早就出国了。”他的声音离开了厨房。

李/明夜也合上卧室门,回到了客厅里。客厅并不算宽敞,却同样空旷寂寥,只有几张木沙发、一只茶几,整个房子唯一一台柜式空调,与一个空荡荡的、没有电视的电视柜。这时靳一梦也来到了客厅,他手里拎着一个鼓囊囊的黑色大塑料密封袋。袋子看起来很干净,只是稍微有些软薄,似乎沉寂了不少岁月。

“这是什么?”李/明夜好奇问道。

靳一梦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一下,把袋子递给她:“‘高欢’的东西。”他看了看沙发茶几上的灰尘,皱了皱眉,从储物空间中掏出一包湿巾,三下五除二便抹净了灰。

李/明夜则对这个袋子起了莫大的兴趣。她接过袋子将其拆开,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地放到茶几上——几张不同的身/份/证、几本不同的护照、一叠大额美金、一叠小额美金、一叠大额人/民币、一叠东南亚各国货币、一个插满不同银/行卡的钱包、还有一堆稀奇古怪的证/件。那些证/件包括东南亚不同国/家的驾照和合法持枪证,高级安保人员执照,潜水员执照等等,甚至还有飞行执照!

“你会开飞机?”李/明夜震/惊了。

“会啊。”靳一梦翻开飞行执照,指着里面的等级型号,“不过我这是私/照,最低级的,不能商飞。而且你看到没?我只能飞直升机。”

“你学这个干嘛?”

“因为我有啊。”靳一梦顿了顿,纠正了自己的说法,“也不能算我有,是我公/司有,主要是给项目做一些空中支持。我看着好玩,就随便考了个证。其实很多事儿有个飞机挺方便的,也不太贵……我本来琢磨再买一个自己平时开着玩,后来耽搁了。”

“结果你现在不用证和飞机也能飞了。”李/明夜笑道。她一边听着,一边把所有证/件带照片的那页都翻出来,一个一个看,“哇,你真的有胡子!”她顿时发现了新大/陆。

“……早就给你说了我有胡子。”靳一梦很无奈。

李/明夜兴致勃勃地一张张看。照片上的靳一梦比如今的他更加成熟沧桑,也更加削瘦。他的皮肤晒成近乎古铜色,上唇和下巴留着一圈淡淡的胡须——然而这一切都非常适合他。他就这样站在照片里,简单而又平静地跟她对视,面容英俊,气质锋利,目光却淡漠。像一把饮过血的刀,和一段漫长的故事。

“我不反/对你留胡子了,你想整就去整吧。”李/明夜宣布道。要知道这几张都只是证/件照!假如照片变成真人,真不知道会帅成什么样子。她特意从中挑出一张推给他,“按照这张整,这张的胡子最好看!”

靳一梦拿起来看了一眼,“好。”

李/明夜坐在他旁边,托着下巴审视他,“其实不整也行。”她忽然又冒出一句,“你以前虽然很帅,但看起来很不快乐。现在的你更年轻,就像……嗯,就像所有让你不快乐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一样。”她抬起手来,轻轻碰了碰他的眉心——照片上的他其实还不到三十岁,眉心处已经有了极浅的一道纹路。而现在的他并没有。“刚才陈柏来白塔大厅送我们。”她放缓语气,极温柔地询问,“他私下对你说什么了?”

“他说……”靳一梦似乎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大约半秒后,他轻笑道:“上次他回来的时候,发现之前帮我做这堆假身份的那条路子没了,让我重新找。”他顿了顿,环视周围一圈,“这儿没法住人,你没身/份/证,酒店也不能住。这样,你在这边等我一小时,最多俩小时,我给你弄个身份回来。”

李/明夜探究地打量他一眼,“会麻烦吗?”

“不麻烦。嗯,也不能这么说,反正麻烦的不是我。”靳一梦笑着低下头在她额上吻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又开始从储物空间里掏零食——第一个巨大的灌满冰美式咖啡的保温壶,第二个巨大的灌满冰奶茶的保温壶,一包薯片,另一包不同口味的薯片,一盒老式小蛋糕,一盒黄油曲奇小饼干,一板黑巧克力,一板牛奶巧克力……他还在继续往外掏,一边掏一边叮嘱:“你先自己玩一下,战术终端禁了除沟通外的主动外界交互功能,但还可以看看电影玩玩游戏看看报告,也不会太无聊。我很快就回来。”

李/明夜笑吟吟地点头,看起来挺乖/巧的样子。靳一梦摸了摸她的头,从茶几上随手抓了一叠现金,想了想还是拿起卡包,又亲了她一下才离开。外头是盛夏,日光灿烂,暑气蒸腾,树木青翠,蝉鸣阵阵。

靳一梦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发现穿着衬衫和风衣,想了想便把风衣脱了。在一群穿着夏装还大汗淋漓的普通人里,他穿两件很容易被人当成神/经病。他并非当真不知寒暑,实际上,他很明白此地是炎热的,也能切实感受到究竟有多热,其感受甚至比绝大多数环境探测仪器更加精准……只是这种温度,已经不足以令他感到“不适”了。

——即使他正处于属性压/制、装备剥除、法则化能力禁用的休假状态之下,但他的境界和功/法却都还在。他早已离难,超越有穷,迈入了无穷无尽的天人合一。早已并非凡俗。

靳一梦买的这套房子位于闹市中的老小区式公寓楼,一共七层,没有电梯,是90年代老式公寓楼的典型外观,一层是铺面,没有多少公共活动区域。由于童年正是住在这类房子中的缘故,他向来对这种房子有莫名的喜爱,觉得看起来格外温馨,有人间烟火气。他买下这套房产时还很年轻,这是他在中/国购/买的第一项大额固定资产,在此之前他一无所有……那时他还想着老老实实挣一些能养家糊口的钱,挣够钱了就回国成家,结婚生子,因此才把房子买在学校附近。

多遥远而又多渺小的梦想啊!靳一梦想起这个,不由有些叹息。要不是他上次回来时不小心翻出房产证,几乎都忘记自己还有这样一套房子,而上次回来时的他……他将高欢埋葬在最初的梦想里,然后坐在沙发上安静离开,并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真的能活着回来。

而且,还带着媳妇……靳一梦一念至此,眼中漏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的心情本来极差,离开李/明夜面前不用再装,一张脸顿时冷得掉冰渣,但不论何时,李/明夜都有令他微笑的魔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梦想照进现实了吧。他在心里想。

靳一梦这栋楼的临街铺面是复印店和小饭店,旁边那栋则是一个比较大的杂货店,烟柜里各色烟盒琳琅满目。靳一梦路过时瞟了一眼,忽然瞧见自己年轻时常抽的烟,遂停下来打算买一包。老板娘正吹着风扇看电视,见有客人,还有点不耐烦,然而当她的目光移到他脸上之后,这点不耐烦迅速烟消云散,转而同他热情攀谈了起来。从“小伙子最近刚搬来吧”到“以后常来照顾阿姨生意呀”,这段简短的对话不超过五分钟,当靳一梦揣着烟、防风打火机(送的)、找错一次的零钱,叼着冰棍(送的)离开时,余光瞥见老板娘正在用手/机悄悄拍他……

虽然多少有些无语,但这张脸跟了靳一梦三十多年,他早就已经习惯了此类待遇。他只是有点惊讶,要知道他的死亡和上次降临时间都是20o8年,那时能随手拍照的手/机还并不常见,最常见的随身通讯工具叫做“小灵通”。而现在,不过是2010年而已。

靳一梦一边往外走,一边掏出一根烟点上。充满劣质感的呛辣气息令他微微皱眉,但那种熟悉感顺肺而下,夹杂着无数或美好或糟糕的回忆,恰到好处地安抚了他的心情。他留意到周围人或多或少都在看他,遂将手插/进裤兜里,才从储物空间里掏出一支大屏触/碰全键盘智能手/机——三年/前的型号,已经插上卡并充满了电。诺基亚n97,在20o8年时绝对是高富帅的代/表,现在却已经有些落伍了。

靳一梦先是发出一条短信,在略一犹豫后,还是拨通了陈柏给出的号码,同时招停了一辆出租车。这时电/话被接起来了,他便示意司机先往前开,司机也无所谓,啪的一声按下了计费器。

“你好,我是靳一梦,蔡艳芳的儿子……对,我回国了。”靳一梦只说了这一句,接下来便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我知道了。”他声音淡淡,“我这就过去。”随即挂断了电/话。电/话一挂断,他的手/机瞬间嗡嗡嗡响了好一阵,十来条短信一瞬间挤到他的屏幕上。他顺手点开其中一个,头也不抬地对司机说道:“常青精康园。”

“常青,丰台的那个?哥们儿,您这……”司机惊讶地张大了嘴,从中/央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目光近乎怜悯。

靳一梦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更加没有聊天的兴致,司机便识趣闭嘴。他安安静静地看短信,屏幕在他指下滑/动,转瞬间便全部看完。他又把屏幕拉到最下方,打字回/复。

他没骗你,确实是我。他回道。不信就直接过来见真人,我在去常青的路上。对了,你现在还能□□不?

当靳一梦所乘坐的出租车在常青精神康复疗养院的大铁门前停下时,徐少秋已经到了。

七八月的天,太阳足有簸箕大,明晃晃地烤着大地,马路被灼煮出一股沥青味儿。徐少秋的车停在一旁,司机就在车里坐着,徐少秋本人却在太阳底下站着,脸被晒得通红,对着过往的每一辆出租车翘首以盼。靳一梦特地让出租提前减速,路过时往他的车尾瞟了一眼。白牌,总参。

靳一梦一下车,手就直接被握住了。他抬眸看了徐少秋一眼,由着对方紧紧攥/住自己的手腕,回头关上车门,方才转过身来,微微流露/出一丝笑意:“徐老板,恭喜高升,这都有司机了。”

徐少秋盯着靳一梦猛瞅,左看右看,上下端详,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你……真是你……我还以为陈胖子又驴我来着。”他半晌蹦出这一句。

靳一梦仍然是微微笑着,没有回话,只是脑海中又冒出一些回忆。陈柏小时候很胖,圆/滚滚的一个肥球,拧一把能榨出二两油,遂得名胖子,雅号麻球。后来陈柏上初中,不仅开始谈恋爱注重形象,更是开始抽条,整个人唰的一下瘦下来,一路瘦到现在,这两个外号便逐渐没人提了。只是后来认识陈柏的人不知道麻球这个绰号,便总是会纳闷为何大家都叫他油条……呃,麻球拉长了难道不是油条吗?

“你他/妈/的,怎么可能?你尸体都让人给挂树上了!”徐少秋兀自不敢相信,“我还雇人把你抢回来,把你烧了埋西山了,你……我/操,我埋了个啥?”

放/屁,老/子尸体是自己亲手埋的。靳一梦不易察觉地撇撇嘴,心念一转,大概明白自己应该是被仇人挖出来鞭尸了。对这个结果他略微有些不爽,但也没有太过在意。“那是‘高欢’,不是我。”他顿了顿,又问一句:“抢回来的时候,烂了吧?”

“废话,早烂了,都烂透了。”

“烂了就好。”

徐少秋眼珠一转,若有所思。他本来就是情报官,天底下心眼最多的那类人,只是被老朋友死而复生一事搞得太过震/惊,以至于乱/了方寸,才显得有些愣头青。现在靳一梦给出了这样的几句话,他立刻就依据职业本能自己脑补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版本——然后他的火气就上来了。

徐少秋对着靳一梦后背狠狠锤了一拳。普通人倾尽全力的一拳在靳一梦看来屁都不算,他没理也没躲,径直往前走。徐少秋则跟在后头一路咆哮:“够狠的啊,你!瞒了老/子三年!你姥爷没了,老/子办丧事张罗,你姥姥孤零零一个人,老/子接到自己家当自己姥姥照顾,你那个破墓地,老/子掏钱买的,结果你他/妈一回来,居然问老/子还能不能给你□□?你要装死好歹吱一声,真跟我说你想走,难道我会拦你?你——”

“既然知道自己办的是假证,就不要说那么大声。”靳一梦淡淡打断了他。前方是保安亭,一个护工打扮的中年妇女正搓/着手紧张地看着他,他面无表情地审视她,走到她面前,“你就是蔡艳芳的护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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