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两束烦恼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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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忙乱的脚步声已经远去了,风还在窄口处吹个不停。子夜歌气喘吁吁地爬起来便从后门走了,阿忍心里发紧,赶到主卧,看见赵无量还好端端待在角落时简直热泪盈眶,抽出腰间别着的、对于自己身材来说过长的刀割断了绳子。

“您受苦了。”

“也没受多少。”赵无量由她扶着坐到床上。阿忍给他喂了几口水,又里里外外把驿站检查了一番,确认没人留在附近,便对他说:“您坐着休息,我立刻便回来。”

她把巴瑞施玛牵过来拴在门口的树上,又用双手拖着伽衡腋下把他拖进来。赵无量此刻已经站起来活动脚踝了,见身材小巧女儿费力拖着个大汉却并不来帮她。

床也是土垒成的,和地上没什么区别,她便将巴瑞施玛背上的坐垫卸下来铺在地上,让伽衡躺上去。忙完这些后,又急着从货袋里挑出最软的面饼递给赵无量,并把自己的斗篷给他披上。

赵无量耸了耸鼻子,闻到一股浓重的腐烂味儿:“他快死了。”

阿忍怔了一会儿,跑到屋后打了满满一壶水,回来用布头蘸着给他擦身子。赵无量总算是凑过来,一双雕塑家的手很快就解开了缠在伽衡手上鼓鼓囊囊的布条。他盯着发黑流脓的手指道:“把坏死的地方切了吧。”

“可是这里没有止血的东西。”

“他这么大个人,切半个手掌会死?热毒才最要命。你若不切,他都活不到后天早上。”

阿忍无话可说,赵无量的人生阅历比她多,除了信他,她再也没办法了。再三鼓足勇气拿起那柄长长的刀,始终下不去手,她面向赵无量的时候几近哀求:“义父,要不您来?您用刀最熟练了。我怕切不——切不利索,那可要疼死他。”

赵无量摇摇头,“他醒不了。而且我的手不是用来做这种污糟事的。”

她默坐了片刻,起身去敞开前后门、生了火,又把长刀在坚硬的禅杖上磨利,用酒浇了一遍再放到火上烤。没找到可供包扎的布片了,就撕开了自己的袖口搭在最干净的桌上。室内气味不好闻,气氛也焦灼,赵无量抱起剩下的酒到室外看星星去了。他这一走,阿忍才好意思跪在地上靠近伽衡,用脸贴了贴他的脸。

就像雕泥塑一样,我怎样描摹佛,就怎样对待你。她熟悉小型雕刻刀的手感,便握着离刀尖近的地方,仔细而快速地将烂肉和坏死的骨头割去——无名指、小指,连带下面的部分手掌。

刀刃划破她的手掌,血液顺着掌纹流下来,她没有觉察到。她的手不可能比伽衡的更痛了。她也没觉察到自己冷静到一滴眼泪都没有。

几乎不忍心看那残缺的手掌,阿忍拿水壶冲了冲,立刻就包扎起来。血很快就渗透了布片,滴滴答答往下流,即使她用力抓着他的手举起来也没好到哪里去。

中途赵无量避风进来过一次,屏住呼吸又出去了。身上沾染了这么浓重的血腥味,他怕下次雕佛像时,佛祖不肯在他心中显形。

早上再进去的时候味儿已经散了。伽衡仍躺在地上,右手被一根绳子栓到床头、高举起来,墙上有一大片暗红发黑的血迹,然而现在已经不流了。阿忍憔悴的脸上布满阴影,哑声说:“他倒是不发烧了……却变冷了。”

赵无量只好跟着叹息一声:“这是天命,救不回来也不怪你。”

“您腿脚不能受寒,进来坐着吧。”

阿忍慢慢走到屋后掬水洗了脸。被冷水一激,血腥味中干结而困顿的思维稍稍清醒了些,她想起有好多问题要问义父。

然而坐到赵无量身边后,他只是大谈特谈沙漠夜景,星象动中有静,散漫中有秩序,所有的好道理都是自然讲给我们的啊。她魂不守舍地听了一会儿,只听懂了赵无量不打算主动解释任何问题。耐心等他说到口干舌燥后,端来一壶烧开了的热水,诚恳道:“义父,您若不打算解释我的来历、您又为何出现在这里,女儿绝不敢多问。只是有一事对我们的处境太重要了......水中无鱼,我们的粮食也见底,再待几天只会陷入山穷水尽的地步,然而后面的路怎样走,女儿并不清楚。”

“你想问什么?”

“我听说您保存着两束头发。”

赵无量猛地站了起来,她慌忙跪下,额头贴着地面坚持说:“......伽衡的那一束已经被烧掉了,而我的头发既不和他的在一起、也不在家中,想来您贴身带着。女儿要这束头发,绝无其他企图,只是伽衡曾讲起女儿过去一个人行走四方、救人救心,想来既识得路,也懂得医术......”

“我把伽衡的头发和禅杖一起封进泥像内部,送往当时公认是最安全、最牢不可破的长安,就是觉得这两件东西永远没必要现世。他恢不恢复记忆并不重要。”他冷笑一声,“谁想到出此变故。而你的头发,确实是被随身带着的,我需要你在最后的最后做一个见证。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阿忍又磕了两下头,“倘若现在出不了沙漠,何谈最后的最后。”

“你学会顶嘴了?”

“女儿不敢,女儿只是想申明其中利害关系......决定权自然是在义父手中的。您若不同意,现在我们就得出发找路;若时运不济、寻路未果,能陪在义父身边,我也绝无怨言。”

她的语气平静、诚恳而不容置疑,赵无量一听她这样说话就更恼火,他情绪并不稳定,需要突如其来的激动和激愤冲来灵感的水流;而阿忍永远稳重,如同大地。他说容他再想想。阿忍真的出去收拾行李了,外面叮铃哐啷,扰得他更加心神不宁。当阿忍进来打算把伽衡拖到骆驼背上时,他大叫一声,拦住了她:“你得为我做两件事。”

“我什么都能为您做。”她立刻道。

“第一,你将会知道我的身体有何用途,必须为我保密;第二,明年春天,回沙州找我。”

她自是满口答应。

悦帝利罪女,生天以来,经今三日。云承孝顺之子,为母设供修福,布施觉华定自在王如来塔寺。非唯菩萨之母得脱地狱,应是无间罪人,此日悉得受乐,俱同生讫。

婆罗门女者,即地藏菩萨是,大孝大德。

赵无量自然相信泥菩萨,他只是觉得面对泥壳裂缝中即将钻出来的赵安忍,还是有必要嘱托一下。昨夜生起来的火堆快熄灭了,他拿根树枝拨了拨残烬,让那明亮猩红的颜色蔓延到新加进去的树枝上,随后从怀里掏出一束头发扔了进去。

割了的又烧掉了。走了的又回来了。死了的又复生了。

命还是命。罪还是罪。恩怨还是恩怨。

阿忍痴痴地盯着火苗,红色的鬼影在她纯黑的眼瞳里跳动,烫的眼泪都出来了。她擦了擦眼泪,又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谢义父成全。”她一刻也不耽误,把口袋里已经干枯的骆驼刺抖出来,用壶中水冲洗了一遍,夹在指缝间;然后从容地将伽衡的头部挪到自己膝上,吻了他的额头。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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