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扭曲的意识

如同梦呓一般,谈诗好像要在生命最后一刻,将心中所思全部一吐为快:

“她一天天在我内体长大,我即便再痛苦也满怀欣喜,可我却梦到她憎恨我,说我破坏了她的平安降生,她要杀了我!我怎么会破坏她的降生呢?我是最希望她能平安出生的人啊!

是她自己不愿意降生,她说要等她的娘亲回来,她吸食的都是我的血肉,又在等哪个娘亲呢?花冰月,你说啊,她为什么不肯降生?她在等的人……是谁?”

她忽然凄惨地笑了起来,迷离的眼神也侵染上深沉的怨毒:

“是你吗?她等的娘亲,是不是你?我对她那么好,为她变成了这个样子,可她为什么认你做母亲?这不公平……哈哈哈哈……不公平!”

花冰月沉默地聆听,她本来不想多言,她不是来刺激谈诗,也不是来看她的惨状,她只是被离秋引来,见证她的诞生。

可此时她却发现,谈诗不但躯体异常,精神状态更不正常,如果不加以干预,只怕陨落后的她也会趋近于怪物。

这就是自己能够一路畅通无阻,来此的原因吧?想必千度也希望,在谈诗生命的最后一刻,能够有所明悟,而不至于堕落成邪。

不,事实上,花冰月很是怀疑,谈诗如今的状态究竟是死是活?

她不得不试图引导:

“公不公平,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也是你个人的感觉,我无法评价,但我却可以告诉你,为什么这三百年来,这个婴儿都无法降生!”

“为什么?”谈诗目中重新凝起了神采,这是她求了三百年而不得的疑问。

“因为这些年来,她只是本能地吸收一切能够吸收的养料,但她的灵魄,却并不在孕育她的母体之内……”

此言让在场所有人均是震惊,谈诗撑着笨重身子的手臂微微发颤,不可置信地惊呼:“我待她那么好,她却不在……那她去了哪里?”

事实十分残忍,但花冰月依然诚实地阐述:

“她追着自己认定的娘亲,穿越了时间空间,进入了一场梦境,并将自己所有的身世,以及即将出生的事实,告诉给她心中认定的那个人!谈诗,你知道她的身世吗?如果你知道,当初你可能不会服食那枚‘婴儿灰’。”

早在梦占中得知离秋轮回时,她就知道谈诗多半完了,却没想到她会变成现在这样。

心中固然哀伤,但越是通透前因后果,花冰月就表现地越为冷静,她甚至有些明白,千度很少被外界扰动情绪的原因。

无论谈诗能不能有所触动,但至少今日,她对于因果之道,有了新的明悟:

“谈师姐,你偷盗这份因果,也许是为了你夫君、你的家族,或是遵从你内心的渴望,但当你作出某些决定开始,薄蕴也好,千度也好,都已经无能为力了!

这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救你的医术,而是因为……你被某些欲望蒙蔽了眼睛,作出了错误的选择,放弃了拯救自己。”

“怎么会?”谈诗根本不信,“我从没有放弃过拯救自己,是他们放弃了我!明明可以让我们母女平安,却非要让我们天人相隔!

他们不愿意救我,只是因为他们嫉妒!他们没有孩子,所以也不希望我有孩子……对,一定是这样!天医失踪,是故意躲我,而那圣医,他嫉妒我……他嫉妒我有了孩子……”

花冰月再次沉默,她能从谈诗对周围人怀抱的恶意中感觉到,无法驾驭并孕育一只怪物的,不只是她的躯体,还有她饱受摧残的精神。

三百年了,她已经到达了普通仙神能够忍受的极限,这就是“婴儿灰”的凶险之处,刚刚经历过一次妄虚的花冰月,无比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外表的扭曲尚且能够通过轮回更迭,可是灵魄中意识的扭曲,就只会让人一念入邪。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证一个人入邪的场景,并与之对话这么久。

可即便如此,她的夫君仍然没有放过她!

北宫语仿佛忘了自己方才差点亲手杀了这个女子,他再次牢牢抓紧谈诗的手臂,不断劝说:

“诗儿,你振作一点,不要胡思乱想,你就要分娩了,我们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好好养大,好不好?”

他和谈诗一样,也渴望拥有一个孩子太久了。为了这个目的,他还曾偷偷与四、五名女子有过纠葛。

但命运就是如此捉弄,这几名女子无一例外,全都让他失望了。直至谈诗有了身孕,他才重新燃起希望!

如今,他就要拥有一个孩子了,且还是孕育了三百年之久、超凡脱俗的孩子!这简直就是命运对他的补偿,这种时候,谈诗怎么能死?

他绝不能让谈诗死亡——在孩子出生之前!

花冰月注视着这个满脑子只剩婴儿,却对妻子毫无怜悯的男人,她不了解北宫语,无法产生太多的同情,她注视更多的,是此人周身散发出来的黑气。

作为仅次于谈诗,与婴儿接触最多的男人,其肌肤同样布满浓郁的暗灰之色,意识也处于暴躁和扭曲的边缘,可以说,他也已活得不像正常人类。

在他的摇晃和劝说下,谈诗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她空洞迷茫的眼神,汇聚于房间上空的某一点,好似看到了一些什么,喃喃道:

“出生?养大?不!她不愿意出生,她恨我!北宫语,你看见没有,她又爬了过来,全身鲜血淋漓地朝我们爬了过来……

她说……说我破坏了她的降生,说我不是她的母亲……你听到了没有,她问我怎么还没有死?她说等我死后再出生,算是对我最大的仁慈,怎么会这样?北宫语……”

喀嚓!

在北宫语的晃动和她自身的激动之下,脆弱的双臂再也无法强行支撑笨重的躯体,随着一声手骨清脆的锻炼,她整个身躯重重栽倒于床榻之上。

此时此刻,在迷茫和悲伤之中,她的仇恨已暂时隐去,只定定地望着空中某副画面,留下了混杂着灰黑色的血泪。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