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与影编织的巨网里,呼唤。”祂坐在石头上轻轻地歌唱。
“未曾降临,不存在世间所有的伟大存在啊——”
“我等愿意成为微末木柴,燃烧。”
“恳求您的光辉再次照耀大地。”
说是歌唱并不准确,这些词每句话的音调都像是在七拐八扭地说话,更像是叹咏。
祂不知晓人类的语言,只是在茫茫虚空中听见了祭司的祷词,然后就来到这里。而祂现在所做的无非是把听到的内容复述一遍。
跟随祂的巨蛛们围着祂,祂则独坐石头中央。背后是一轮明月,像是在为祂提灯。银白光芒却比不上祂半点圣洁。
巨蛛摩擦着腿部的纤毛,发出轻柔的声音为祂伴奏。它们背部的人脸凸出得更加明显,身上诡异的花纹随着祂的叹咏发光。
如果忽略树上用丝线吊着的各种怪物的尸体残块,一切看起来还挺神圣的。
祂停止歌唱。
现在祂身处一片森林。本来这片森林浓雾终年不散,雾中潜藏的小虫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吸入,然后把人啃食殆尽。但现在森林的面貌几十年来头一次展露。
浓雾为祂而散。
来到这片森林属实意外。是祂空间穿梭能力意外失控。
不过换个思路想想,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意外,冥冥中的联系会指引我们踏上必然之路。
巨蛛继续鸣奏。又轻又软的声音似乎在呢喃,在低语,却又让人头皮发麻。
要是以往哪些怪物发出这种声响,早就被撕成碎片当甜点吃了。但如今没有哪一只怪物愿意靠近。
祂没有任何表示,蓝绿色的眼睛无神地看着远方,像是在发呆。
于是巨蛛们开始舞蹈,扭动着前肢,摆出诡怪的图案。它们曾被人畏惧地称作人面蛛,现在却是独属于祂的奴役。祂手触碰到它们的那一刻,它们的存在形式乃至灵魂就被改变了。
这是无上的荣耀。
然而荣耀是有代价的。凡俗的脆弱灵魂怎么经得起祂的恩赐?
超过承受限度的恩赐就是另一种层面的惩罚了。
在歌唱中,巨蛛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死后连躯体都没有留下,化成灰烬。身躯最大、花纹最为繁复的巨蛛是最后一只,它微微低头,以表尊敬。
祂终于把目光转到它身上,随后巨蛛心满意足地死去了。祂身上的白袍就是它纺织的,轻柔的面料似乎一团不定形的云雾罩在祂身体上。
白袍是仿造祭祀的衣服而制成的。
祂心中毫无波澜,哪怕是祂间接造成巨蛛们的死亡。对于祂来说,它们存活下来的意义仿佛就是为了给祂编制一件不会毁坏的衣服。
但注视着巨蛛死去的模样,祂难以避免地想到那个被他触碰过却依然没有死亡的人类。在触碰他的一瞬,容器被毁坏了。尽管如此,这已经比那些还没靠近就陷入疯狂或者死亡的人类好多了。
损坏的容器在从孔洞中流淌出红色的液体,这液体不像是血液,倒像是绘图的颜料。疯狂的画家曾用它来展示理性无法担荷的深渊的模样。
整个容器都逐渐变成液体,眼球,肠子,皮肤,心脏。不过点缀罢了。
祂能清楚地感受到溢出的即将消散的信息,觉得浪费太过可惜,所以祂接收了信息。作为回报的内容,祂让他复原回去了。
虽然复原的原理祂也不太清楚,不过目的达成了就好。
紧接着祂就来到了这片森林。现在是孤身一人。
好在还有巨蛛的卵,所以严格意义上祂会拥有同伴。
也许不是同伴,是眷属。
未定型的原初的灵魂拥有更多的可能性与上限,所以尚未出生的蜘蛛承受得了祂的恩赐与祝福。在阿加比卡之光月的照耀下,幼蛛诞生了。虽然也有夭折的蜘蛛,但大部分都顺利降生。
几十枚卵,几十个幼蛛,形态大小各不相同。
风吹得那些挂在树上的残肢来回摇晃,就像是随风而动的铃铛,为蜘蛛们庆喜。
然后幼蛛开始相互残/杀。这是选择,这是天性。活下来是幸运,死去是另一种幸运。
最后活下来的有两只,巴掌大小。一只通体幽白,似乎发着淡淡的蓝光,背部有深银色的花纹,另一只则恰好相反,乌七八黑的,天生的黑暗潜行者。
白色那只亲昵地爬上祂的肩膀,躲进祂银白的头发里。黑色那只则与祂的影子融为一体,等待祂的呼唤。
“——。”独特的语言扰动着空气。这是未知的语言,但是每一位听见的人都能自然理解话中含义,只要他们能够支付起聆听的代价。
祂虽没能学会这个世界的任何一种通用语,但是祂对这个世界有了些许的了解。为了更加了解祂应召来到了哪个地方,祂需要更多的信息。
“——!”祂抬首仰望月亮。
月亮的光芒刹增,月牙般的月像是在在睁开自己的眼睛,缓缓地变成圆球形,迸射出刹那极至的光芒。巨大且美丽的圆出现在祂眼前,就像是一颗巨大的瞳仁。普通人类是无法看见这片【真实】的。
第一次是警告,所以许多偷窥的视线都消失了。但唯独这一道注视还停留在祂身上,而这道视线来自遥远的阿加比卡明月。上面古老的存在听到了祂的厌恶,于是开口道——
“观察就是我的工作。”
月亮变成深蓝色。它本来的面目被掩盖了。
“你身上满溢出的存在感牵动了整个世界,让人很难不注意。虽然你立马收敛了气息,但我循着痕迹找到了你。其他【人】也一样。”
祂眨眨眼,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漠不关心。
“作为冒犯你的代价,我会赠与你知识。放心吧,都是些轻飘飘的知识。”
潮水般的知识向祂涌来,对于旁人来说,这份知识庞大过头,足以致使一个人的脑袋物理意义上的爆炸。但对祂来说,确实是轻飘飘的。于是祂开门放闸,不畏惧对方是否会给祂下套。
“你……是谁?”祂使用的是属于人类的语言,但祂知道对方听得到。
对方沉思了几秒,回答:“【观察者】,但观察者这一名称不足以指向我,就好比他们所称的白色少年也不足以指向你。”如果指向不具备唯一性,那么这就是个废指向,顶多掀起点微不足道的波澜。
“【苍蓝观察者】,当你在心里呼唤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会回应。”其实,对于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存在,苍蓝观察者都是不屑给出回应的。
观察永远只是观察,而不是干涉。
几乎每个世界都有观察者,每一位都是行走的知识库,从荒芜过去一直存活到现在的古老者。他们在记载中传说能看破人心,但是不是每一位存在他们都能看得透,不是每一位存在他们都能够去观察。
谁叫他们也不是绝对强大的呢。
“现在,我应付的代价已偿清。我将遵从你的警告。”
“作为赠品,告诉你件事。你最好进行更深层次的隐藏,否则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他们虽然弱小,但是太难缠了。”
更深层次指什么?他们又指谁?苍蓝观察者没有明说。
窥探感消失了,祂舒服多了。然后祂开始思考。
在无穷无尽的迷失中,祂一直思考,思考着没有结果的答案。然后承受着没有结果的无意义的思考所带来的痛苦。
思考半天,祂认为自己如果要行走在这个世界,变得与人类相像是一个好选择。毕竟祂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人类。
祂对人类很好奇,对这个找到祂的世界也是。
现在的身体只不过是徒有其表的仿造品,一个粗糙的赝品。
于是祂开始调整自己的身体,这并不难。
人类拥有两只眼睛,但只能看见一个世界。而祂完全不同。人类所看见的不过是囿于低劣身躯倒映出来的景色,明明是经过千万次扭曲的倒影,他们却将自己所视之物称为真实。
什么真实,假货罢了。
但是没有任何存在能完全认知到真实,哪怕神明也不行。
【真实】是万花筒,尽管神明能够扭动镜筒,变化景色,但是神明无法看到所有可能性,也不应当去这么做,因为真正的【真实】代表庞大的污染。
是最为浓烈的无解的剧毒,只是沾上一点就会死亡,神明也难以避免。
人类所能看见的景象是有限的,这并不是局限,而是一种保护,否则人类早就灭亡了或者全部沦为疯子。
所以人类蒙着一层布,透过网眼,小心翼翼地窥视一切,然后被墙壁上舞动的阴影吓到。落荒而逃,或者用同类的尸骨叠起脆弱的堡垒。
但真正的恐怖人类是见不到的,所以有些人类自愿放弃了作为【人类】的身份,不惜成为怪物也要从这些恐怖存在中保护人类。
使用收容物,利用怪异,召唤深渊,甚至与神明做交易,才好不容易守住了堡垒,但危机仍然如同一波波潮水涌来。
祂闭上右眼,只用左眼观察世界。
经过几十次调整,祂终于把左眼调整成与人类一样的视角。
这难道不算一种退化吗?
祂思考了一下,闭上左眼睁开右眼,世界变得光怪陆离起来,但对祂来说这边才方便理解。
左眼是祂原本所看见的世界。
然后祂把两只眼睛一同睁开。蓝绿色的眼睛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两个视角同时呈现,像是不相容的水与油,在祂脑子里流淌,嘶吼着。
普通人类同时看到两种如此不协调的景象早该疯了。
祂不会。
上百次调整过后,祂已经最大程度地接近人类,虽然与真正的人类还有不少差别。但倘若要更进一步,那么祂必须要支付高昂的代价。
所以,这样就好。
这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