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人生不过数岁月终是阴阳把人…

匆匆日月,匆匆过客!

迎来送外,人生不过数岁月,终是阴阳把人隔。

吉老太带着她老伴过来找我帮忙进行CAPD(持续不卧床腹膜透析)了。

吉老太的老伴已经患有肾功能衰竭引起的尿毒症多年了,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基本每个月都要更换一次腹膜透析导管。

这一次正好让我赶上了。

在他老俩过来后,吉老太老伴身上的创口已经因为透析液的积聚,有所渗漏了。wΑp.kānshu伍.la

我在实习的时候,处理过血液透析与机器辅助腹膜透析,但是很少处理这种不卧床式的腹膜透析。

今天在我仔细看过他的病历,检查了他的创口后,我建议道:“吉奶奶,爷爷的创口长时间没有清理了,有所感染,需要清创处理后,才能更换透析管与透析液,排出废液,进行透析。”

吉老太答应着,协助我把她老伴放倒在处置床上,道:“这一天天的,不住地麻烦你们各位医生了。这个老不死的,拖着个病殃殃的身体,不见好转,也不见死。你这老不死的,快死了算了!”

吉老太说着说着开始说狠话诅咒起她的老伴了。

吉老太老伴只伸着耳朵听着,或者是有可能耳聋,根本没听到。

只见他微微张着嘴,就好像假装没听见似的,也不还嘴,更没有生气,躺在处置床上,轻微地呻吟着。

我正在清创他的创口的时候,小战同学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处置室的门口,从外往里看到了正在手术的我。

小战同学站在门外开口道:“姜哥,我来协助你吧?李爷爷这个创口上个月我刚给他清理过。”

我回头看了眼小战同学,点了点头示意他过来帮我看下。

其实,医生之间的默契单凭一个眼神就能交流很多信息。

在我同意小战同学的帮助后,他快速地从器械柜里找出来了手套,帽子及口罩带好了,来到我身旁。

我用镊子指着一处创面给小战同学看道:“小战,你看!”

其实,老李头此刻的病情感染已经很严重了。

在他外表看不出来的感染,已经在腹腔内形成感染灶了。

我从创口看进去,脓性分泌物已经积聚成了一堆,像个黄白色湖泊似的粘黏在腹膜腔里。

我小声跟小战同学说道:“这么严重的感染,恐怕李爷爷的腹膜炎菌灶在更深层更严重。”

小战同学问我道:“姜哥,那怎么办?”

我看了眼老李头,又看了眼吉老太,征询她的意见道:“吉奶奶,爷爷的腹膜炎很严重了,需要清理一下里面的感染病灶才能行,要不他的腹膜炎会越来越严重,到最后就整个腹膜就包裹在一起了,起不到透析作用了。你看,我们要不要给他清创一下呢?”

我不知道此刻老李头是因为疼痛的原因还是长时间卧床不舒服的缘故,他突然间大声呻吟了起来,并伴随着嘴里不知在嘟囔着什么,我没听清。

这个时候,吉老太看了眼她的老伴,又看了眼我俩,眼神里露出了怜悯珍惜。

虽说吉老太嘴上说着让她老伴快点死去,实际上,看得出来,她是很舍不得老李头撇下她不管的,毕竟两个人风风雨雨走过了这么多年,到最后两个人还是不想就这么快阴阳两隔的。

吉老太犹豫了会,同意我跟小战同学道:“姜医生,你可轻点啊!老头子他怕疼!”

在征得吉老太同意了后,我跟小战同学一左一右处理起了老李头的腹部创口与腹内的感染菌灶。

说实话,这种通过小创口清理大病灶的手术在临床上是禁忌的。

但是现在没办法,卫生院这边不具备开腹探查的条件,更没有可以做开腹手术的医生。

我跟小战同学只有硬着头皮,尽量用组织剪与长镊清理靠近外侧的感染灶了,再深部看不到的地方,我们根本无能为力。kΑnshu伍.ξà

在我俩尽量清理完全了后,我们又用0.9%氯化钠注射液清洗了一遍创面,然后才最终清洁完成,重新给老李头更换腹膜透析管与透析液,收拾好创口,整个手术过程算是结束了。

我们几个人把老李头从处置床上扶起来后,他突然间沙哑着嗓子说道:“姜医生,谢谢你们啊!要不是你们细心地帮我处置,我可能这几天就不行了。你看,我浮肿成什么样了?”

老李头不说,我还真没注意观察他的眼睑与四肢。

此刻他把四肢露出来给我看,我才发现他的四肢皮肤一摁就一个深深的凹陷,很久才能慢慢恢复。

而他的两个眼睑,由于长时间的肾积水伴随肌酐尿素氮的超负荷存在于体内,早已经让他的肾脏负担不起,承受着无比巨大的压力,最终导致他的眼睑呈现紫黑色的水肿。Κánδんu5.ζá

送走了吉老太与老李头,小战同学感叹道:“姜哥,情深伉俪不过如此!”

是啊,情深伉俪不过如此。

我们这些还处于年幼无知阶段的人,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像吉老太与老李头那样,风里雨里相携走过几十年,暮了还一如既往地相互扶偕在一起。

值班的过程就是这么匆匆而过匆匆过,有说不上的悲凉,也有说不出的感伤。

刚才只着急让小战同学帮我忙了,都没来得及问他是从哪里回来的。

等我问完后,小战同学幽幽地说道:“姜哥,你还记得马大爷吗?”

我怎么不记得呢,他就住在卫生院的后面,我们这些人一年到头没少麻烦他,去他家吃饭都不知道去了多少回了。

我“嗯”了一声,问道:“马大爷怎么了?”

小战同学说道:“马大爷没怎么,只是他小儿子在沈阳出车祸,人没了。”

我一时惊掉了下巴,张着大嘴,瞪着眼睛不敢相信道:“什么时候的事啊?”

小战同学幽幽地说道:“上个月底的事!马大爷今天把骨灰抱回来了。刚才我们几个就是去马大爷家看望慰问他了。姜哥,你要不要去探望下他啊?”

我这一天的值班,忙的脚打后脑勺,根本没注意到老潘、贾医生及他们两个人的行踪。

马大爷的小儿子,跟我们这几个人差不多年纪的一个小伙子,前段时间我还见到他了。

没有正式工作的他,跟张勇一样,也是跑“黑车”拉活的。

没想到这几个月不见,他竟然出现这种意外。

我低着头回忆了一会儿在马大爷家吃饭的场景及跟马小哥相处的时候的场景,幽幽地抬起头来对小战同学说道:“你替我值会班吧,我去看看马大爷。”

绕过卫生院的后院,路过一条用条石砌成的小路,我没走多大一会儿就到了马大爷家。

现在虽然是寒冬腊月,但是聚集在马大爷家的父老乡亲还是很多的。

有像我一样过来探望马大爷的,也有过来看热闹的,更有趴在马大爷的门窗玻璃上盯着马小哥的“身后事”叽叽喳喳个不停的。

我在路过这些人的时候,有很多认识我的乡亲,转过头来亲切地跟我打着招呼。

而我只能礼貌地报以微笑便匆匆地挤过他们,进到了马大爷的堂屋里。

此刻,黑白肃静的堂屋正中央的一张八仙桌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装着马小哥骨灰的盒子,盒子上用黑色的纱巾包裹着。

一身黑色素衣的马大娘痛哭流涕地坐在一旁不住地抹眼泪,而马大爷跟他大儿子,大儿媳妇在一旁忙活着接待前来吊唁的亲戚朋友。

当我走进去的时候,马家大哥看到了我,随手放下了手中的纸元宝,弯着腰走到我身旁,轻声问我道:“姜医生,你来了。你看看我弟弟,命苦啊!”

我双手接过马家大哥伸过来的手,轻轻地握着安慰道:“大哥,节哀顺变啊!谁都想不到小哥会出这种意外。”

说着话的功夫,马家大哥拉着我的手来到了马大爷与马大娘身旁。

我在他们二老面前,先是跪下去给小哥磕了三个头,然后转过身去,双手扶着马大婶的手安慰道:“大娘,你要注意身体,节哀顺变,心里要想开些!”

马大爷转过身来,沧桑悲凉地哭诉道:“姜医生,你不用安慰你大娘,你小哥这倔驴都自找的。”

“我都说过他多少次了,不让他去沈阳嘚瑟吧,他非要去会什么网友,这下好了吧,把自己的命搭上了。”

我见马大爷悲愤地开始咒骂他的小儿子了,就转过去安慰道:“大爷,小哥都这样了,你就不要再怨恨他了。你们二老注意身体要紧啊!”

马大爷抬着满含泪水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骨灰盒继续愤恨地咒骂道:“你小哥这龟儿子,早晚作死在了自己身上。开辆破车就天下老子最大了,不知天高地厚了。这下好了,让他嘚瑟去吧。”

马大爷继续道:“他到阴曹地府了,我还要给他买辆车,让他继续嘚瑟,看看他什么时候是个头。”

马大爷说着说着,老泪不住地从他那张皱纹粗皮皲裂的脸上流了下来。

这泪水掩盖不住的伤心,明明彰示着马大爷嘴上的狠话是虚伪的。

明显看得出来,马大爷在咒骂自己的儿子的时候,也在悔恨自己的过错,是自己教育的不够,才最终导致这个结局的。

就在马大爷伤心落泪而又口是心非的时候,我身旁的那些过来吊唁的亲戚,都过来安慰他了。

我见状,站了起来,走到人群的外围,默默地盯着那个被黑纱包裹着的装着骨灰的盒子,心里思忱着这人的生命是多么的脆弱,人这一生是何其悲哀,何其短暂。

一转眼的功夫,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在眼前没了。

我盯了一会儿后,告别了马家大哥,转身走出了马大爷家,无精打采地回到了卫生院。

进到门后,我看到门诊里的小战同学正在给一位老大爷量血压。

我站在门外平复了下心情,收起了自己的悲伤,走了进去,跟大爷打招呼道:“六叔,你好啊,很久不见了,我越发觉得你身体更硬朗了。”

我叫六叔的这个大爷嘻嘻哈哈地笑道:“姜医生,还不还是你们这些医生照顾的好。要没你们没日没夜地伺候着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我的坟头上荒草还不知长多高了呢!”

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大家都在谈论生死呢?

六叔幽幽地说完后,我没有搭他的茬,而是转移话题道:“六叔,我三个哥哥回来了吗?”

六叔摆摆手道:“都不回来了。老二让我去市里过年,我还真不想去。这里多好,过年热闹,上了楼房,没有热乎气了,我住着不舒服。”

我笑着劝慰道:“六叔,难得二哥有一片孝心,你去过年,他们一家还不知多高兴呢。你应该去才对啊!”

这个时候,小战同学给他量完了血压,跟六叔讲道:“六叔,你这血压控制的还行。不过药不能停,继续每天一片倍他乐克,另外还要加上心脉通胶囊,每天三次,每次两片,这样你的身体会舒服很多,不会有那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了。”

小战同学说完后,自顾自地给六叔书写了处方,跑到药房去取药去了。

我陪着六叔坐在那里聊着闲天。

不一会儿功夫,小战同学取完药回来了,重新坐回座位上,手指着药给六叔讲起了如何服用及注意事项等。

六叔乐呵呵地听着,还不时地点头,就像是在肯定小战同学的医术精湛一样。

过了一会儿,小战同学讲完了,六叔眯缝着小眼睛,咧着嘴笑道:“两位医生好啊,你们两位医生每回都这么认真细致,我吃着这个药放心。”

等他夸奖完了我俩后,敞开了棉大衣,伸手进去,看样子要拿钱出来交医药费。

六叔家虽然有三个儿子,但是都在外地,老伴走得早的他,孤苦伶仃地一个人在家,所以作为五保户的他,还是很贫困的。

我见状,阻止道:“六叔,你怎么又要交钱?快收回去!收回去!”

六叔从内衣口袋里把钱取出来了,随手把一张百元钞票放在桌子上,拿着药站起身来指着钱说道:“老是不缴费怎么能行。我不能天天白吃白喝啊,我知道你们这些医生也不容易,拿着那么点工资,还要倒搭一些。”

接着,他继续道:“今天说什么都得留下。”

说着,六叔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根本没有再给我们拉扯的机会。

等六叔走了后,小战同学问我道:“姜哥,去马大爷家了?”

我点了点头,回应道:“马小哥真够可怜的!英年早逝啊!”

小战同学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生命无常,听马大爷的意思,马小哥这个事是自找的啊!”

我幽幽地跟着叹了口气,没有再接小战同学的话,而是让他回去休息了,我继续值班了。

说来真是让人可怜,马小哥在家停灵了两天多一点。

第三天一早,马大爷的小孙子摔盆接灵后,将马小哥的骨灰安葬在了小孤山上,而没有进入七步山上的祖坟。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马小哥让人可怜的时候,就像马大爷说的那样,都是他自己作的,没有多少值得留恋得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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