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爹是好爹,姨是好姨,长大后娶你

召历7年春,极寻常的一天,陈少棠成了一个没爹的孩子,这一天他刚满6岁。

陈楠要死了,死前对陈少棠道:“少棠,你要善待女子,做个好男人。”

陈少棠问:“爹,怎样做才算好男人?”

爹说:“就像爹这样!”

说完爹就像电影里常演得那样,胳膊一伸,将头一歪死掉了,陈少棠哭成了一团,将他爹常说的“爱哭的男儿不是好男儿”这话置之度外。

邻居穆容雪过来帮忙,闪着一双泪眼将陈少棠抱在怀里,将他的脑袋紧贴着她的胸脯,顿了一会儿陈少棠开始挣扎,她低头问:“少棠,你咋了?”

“雪姨,你胸脯太大了,我憋得慌。”

“这孩子!”

雪姨将陈少棠领到家里,桌子上摆了一只三层蛋糕,插着6支蜡烛。雪姨说:“今天你生日,这是给你的……哎,别急,吃蛋糕之前先洗个澡吧。”

陈少棠的确应该先洗个澡,爹死后他哭成了大花脸,衣服大概几天没换了,浑身脏兮兮的。

“为啥要洗澡,我要先吃蛋糕……”

“蛋糕本就是你的,没人会动……不先洗澡的话,浴缸的水就要凉了。”

雪姨搂住陈少棠的臂膀向浴缸走去,陈少棠不舍地回头望,蛋糕离他越来越远,但雪姨拂在他肩上的温柔他不忍抗拒。

洗完澡,陈少棠跨出浴缸,雪姨帮忙擦干头发,放他去吃蛋糕了,这家伙的眼睛紧盯着面前的蛋糕塔,不一会儿便吃成了大花脸。

雪姨重新换水,在一旁的大浴缸里泡澡,玉指擎着一只上部晶亮、底部晃动着红宝石酒液的高脚杯,玉臂撑着缸沿,头靠在浴缸枕上,微笑着望向陈少棠,看他吃蛋糕。

陈少棠狼吞虎咽的吃相令她满意。

“雪姨?”

“嗯?”

“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陈少棠抬头道。

“因为我跟你爹有一腿。”

“雪姨?”

“嗯?”

“什么叫有一腿?”

“呃……不谈这个……你爹死前有没有提到我?”

“没有。”

“……,那你爹说什么了么?”

“他让我善待女子,做个好男人!”

“呃……你爹的确是个好爹,不愧是跟我有过一腿的爹!”

“雪姨?”

“嗯?”

“你喜欢我爹?”

“呃……你爹招人喜欢……以后你就听你爹的,善待女子,做个好男人。”

“雪姨?”

“嗯?”

“怎么做,才是善待女子、做个好男人?”

“就像你爹那样。”

“可我从小没妈,也没看到爹跟女人在一起过,所以,我不知道我爹是怎么对待女人的。”

“这个……”

※※※※※※※

深夜,陈少棠抱着枕头敲响了穆容雪的房门,笃笃笃,穆容雪被惊醒了,“谁?”

“雪姨?”

“少棠?”身着丝滑睡衣的雪姨为他打开房门,“怎么了?”

“以前都是跟爹睡……现在爹死了……我睡不着。”

“进来吧,跟雪姨一块儿睡。”穆容雪将陈少棠让进屋里,轻轻掩上房门,回头时陈少棠已钻进柔软洁白的被子里。

“真暖和。”陈少棠嗯哼道。雪姨微笑不语,轻身上床躺在他身边。

片刻,一阵窸窸窣窣后,穆容雪惊道:“少棠,你做什么?”

“我爹都是搂着我睡的……我靠在他的怀里才能睡着。”陈少棠道,说着一手将雪姨的臂膊拉近自己,环住自己的脖颈,闭上了眼睛,看样子很是享受,仿佛一只偎在大猫咪妈妈怀里的小猫咪。

“好……那你可以握着,别捏。”雪姨道。

她捏捏陈少棠的脸蛋,将他揽在怀里,伸手拍打着他的后背,轻轻地,微风拂着细柳般柔和。她疼惜这个孤儿,能为他做点事她感到欣慰。

快睡吧,穆容雪默想道,睡着就好了,睡着就能忘掉刚刚去世的你爹,睡着就不会伤心了。

“雪姨?”陈少棠突然道。

“嗯?”

“怎样才算是对女人好?”

“嗯……”雪姨想了一会儿,答道,“保护她,在她危急时挺身而出……就像你爹那样……当时,我就是这样爱上你爹的。”

“当时我爹怎么了?”

“睡吧,”雪姨道,“天晚了,明天还要上学。”

“雪姨?”

对于当时的他爹,陈少棠本想继续追问,但偎在雪姨怀里,他感到非常舒服,所以非常疲惫。

“嗯?”

“你比爹香,爹很臭……你比爹软,爹硬梆梆的……你比爹暖和,爹有时候很凉!”陈少棠闭着眼睛喃喃道,样子很是享受。

“睡吧。”雪姨揿灭电灯,吻吻陈少棠的脸蛋,将他揽进怀里,揽得紧紧的,揽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陈少棠还是没睡着,过了一会儿,穆容雪感到他的肩膀在微微抽动,接着她听到怀里传来啜泣的声音,她挪动身体捧过陈少棠的脸蛋看时,借着透过纱帘的月色,发现他的脸上泛满了泪光,同时,她感到自己胸前的睡衣被打湿了一片。

“少棠?”穆容雪情不自禁叫道,瞬间她明白陈少棠哭泣的原因,再次把他拉进怀里,搂得更紧了,自己脸上的泪水潸然而下。但她咬着唇,任由泪水汩汩而下,意图抑制住自己不哭出声来。

“雪姨,”陈少棠道,“虽然爹说男人不哭,可我就是想哭,怎么止也止不住……呜呜呜……”

“哭吧,哭吧,好好哭一场,不要介意,”雪姨道,“就像天空有时候下雨,有时候晴朗,男人也一样,有时候欢笑,有时候需要大哭一场。”

雪姨并没说男子汉大丈夫哭个什么劲、丢死人了的鬼话。她劝陈少棠好好哭一场,让泪水冲刷掉他的悲伤和痛苦,就像一夜风雨后,明天会是晴空。

于是,陈少棠放肆地哭着,哭了好久好久,终于把心底的委屈、悲痛、忧心的情绪倾倒个干净,慢慢静了下来,穆容雪也止了眼泪。陈少棠的哭泣却像一根线头,牵起了她的回忆。

她记得,当时她正年青,他也不老,当他拐过一个街角后,从容地站在她和另外几个气势汹汹的醉汉面前……

“少棠?”

“嗯?”

“睡着了么?”

“没。”

“我讲你爹的故事给你听吧?”

“好!”听到这话,陈少棠睁开了眼睛,雪姨看到,他的眼睛眨动间,有几缕星光落进了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六年前,在你爹和你居住的药院街附近,一条楼巷里,当时我身着t恤短裙,右手举着一只烧鸡向四位醉汉求饶,让他们放过我……”

“雪姨?”

“嗯?”

“药院街为什么叫药院街?”

“因为一千多年前,曾有位诗人在那建庐围院,院子里种满了芍药,后来此处改迁成街,为了纪念那位诗人和那座种满芍药的院子,所以为其命名曰药院街。”

“哦,原来这样。那么雪姨……你为什么求饶时要举只烧鸡?”

“这个……说来话长,我们先讲故事吧。”

“好的。”

“当时我举着烧鸡求饶,想把烧鸡还给他们,让他们放过我,但他们不同意,说现在已经不是一只烧鸡的问题了,要把他们其中一个醉汉倒地不起的责任也算到我的头上,我当然不同意……”

这时穆容雪觉得右臂一沉,她低头看去,发现陈少棠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呼吸节奏平稳,已沉入了梦乡。

“几个醉汉便上来跟我拉拉扯扯,要把我扯向警察局,这时,你爹拐过街角,我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

穆容雪继续讲着,讲到这里她止住述说,拍拍陈少棠沉睡的肩头,自己躺好也睡了。

※※※※※※※

半年后的一个晚上,窗外月光明亮,望着月光,躺在雪姨怀里的陈少棠迟迟不能入睡。雪姨已睡了,乌发铺在枕间,散着令人舒适柔和的香味。陈少棠动动身,借着月光,望着雪姨恬淡而柔美的侧颊,凑上前去轻轻吻了吻,感觉到安心。

他不知道,他正在享受母爱,并以自己的方式反哺着母爱。

空气中弥漫着柔和而恬淡的气息,让他有生命茁壮成长的愉悦。他享受着这种愉悦,脑海中渐次浮现出在学校里与同学对话的画面。

画面里,一位男同学正在夸耀着自己房间的格局和布置,炫耀说躺在一张属于自己的小床上到底有多么自由畅快。不一会儿,他的炫耀引发了其他同学的共鸣。

“难道,晚上你们都一个人睡么?”陈少棠问。

经此一问,大家怔住,齐齐望向陈少棠,眼光之讶异仿佛在看一个从异域来的火星人。

“是啊,”一位女孩子抬头挺胸,骄傲答道,“我从4岁起就一个人睡了,难道,你现在还整晚让妈妈搂着睡?”

“不是妈妈,是雪姨搂着我睡。”陈少棠道。

他说雪姨搂着他睡这话,就跟那帮孩子谈及自己一个人睡一样坦然,他不以为有问题。从小他被他爹搂着睡,现在由雪姨搂着睡,就像接力赛相互交棒一样自然。

“咦……”几位女生吐着舌头拉长声音道,“你都多大了,还要人搂着睡,真恶心!等等……你说谁搂着你睡?”

“雪姨。”

“雪姨是谁?难道你没有妈妈?”

“没有。雪姨就是雪姨,她不是我的妈妈,她现在照顾我,每天搂着我睡。”陈少棠认真道。

被搂着睡怎么会恶心?陈少棠不明白,每晚雪姨搂着他睡,他不仅不恶心,而且很舒服,他不能理解那几位女生的话。

“那你妈妈呢?”女生好奇道。

“我……我没有妈妈。”陈少棠道。

他记得3岁时问过他爹,说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为什么他没有妈妈,他爹陈楠面色悲忧,但坚毅道:“你不是没有妈妈,只是你妈妈去世了。”

陈少棠便不再问。

“那你怎么能接受被一个陌生女人搂着睡?”女生叫道,丝毫没有半分恻隐与抱歉,似乎没有妈妈也不是什么大事,“难道你非要依赖别人才能睡得着?”

陈少棠不语,当时他爹去世后,他的确是因为睡不着才去雪姨那里,之后,就慢慢习惯了雪姨在他身边时的温暖和安心。

这时一位男生插话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这世上有的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他这话居高临下、老气横秋,让陈少棠不悦。

“被搂着睡难道不对么?”陈少棠问。

“那我问你,”那位男生道,“你现在是不是在每次拉完粑粑后还要向天撅着,等着你那位雪姨来给你擦屁股?”

听完这话,陈少棠不再不悦,而是愤怒起来。让别人帮忙擦屁股当然不是事实,但那男生这番嘲讽让他感到一种污辱,不是对自己的污辱,而是对优雅、温婉的雪姨的最大污辱。

尽管话语并非实质,陈少棠却感到那位男生似乎猛抓起片片烂菜叶、烂泥巴,扔向圣洁素雅的雪姨。陈少棠简直不能忍。

“砰”的一声,那位男生的鼻子上重重挨了一拳,两道血线顺流而下。

“你想干嘛!”男生捂着鼻子羞恼吼道。

“别等着擦屁股了,”陈少棠道,“先擦擦你的鼻血吧。”

“砰”的一声,陈少棠的鼻端也重重挨了一拳,两道血线顺流而下,是那位男生回敬他的。陈少棠捂住鼻端,冷漠地盯着那位男生,并不以为意,似乎这点小伤微不足道。

“这是回敬你的!”男生道。

几位女生慌忙冲上来分开陈少棠两人,有热心的女生抓起水杯飞速打来温水,分别拉两人到教室后面冲洗鼻血。

“你呀,以后别那么冲动,”为陈少棠冲鼻血的一位女生劝道,俨然一位语重心长的大姐,“人要是长大了,就要跟父母分床睡,你没见那刚孵的****妈妈整天给刨食吃,一个月后不仅不给刨食吃,还把小鸡统统给啄跑了……这是为什么呢?小鸡长大了嘛!”

陈少棠兀自冲洗着鼻血,想着给雪姨报了仇,感到很快意,仿佛没听到女生的唠叨。

“小鸡会长成大鸡,”女生继续道,“小孩也会长成大人,长成大人后才会结婚,结婚后才能搂在一块儿睡。”

“这都是谁告诉你的?”陈少棠洗罢鼻血,抬头问向那位热心的女生。

“这些……难道你都不懂?”女生反问,顿了一会儿,她摊摊手再道,“也难怪……可怜的孩子。”

陈少棠不理,但“结婚后才能搂在一块儿睡”的话给他留了些印象。

※※※※※※※

今晚,他躺在雪姨怀里,享受着他这个年龄尚未明晓的天伦愉悦,记起了帮他冲洗鼻血的那位女生那番话:结婚后才能在一块儿睡。

想到这里,陈少棠悄悄地将自己抽出了雪姨的怀抱,抱着自己的枕头要离开这间温暖的屋子。

“少棠,你要干嘛?”雪姨还是被惊醒了。

看来,习惯和享受这天伦之乐的并非陈少棠一人,雪姨也是。陈少棠的离开,让雪姨敏感地察觉到了异样,于是从梦中醒来。

“我去我屋睡。”陈少棠道。

“为什么?”雪姨不解,一向好好的,今天怎么了?

“不为什么。”

“这有点突然,”雪姨道,“总会有个原因吧?”

“真没什么,雪姨,”陈少棠认真道,“总之从今晚开始,我要一个人睡了。”

雪姨微笑着,看来孩子长大了,希望有自己独立自由的空间了,这没什么,只是孩子成长的一个必经步骤。

“好的,”雪姨笑道,“不过,身边没个男子汉保护我,我自己怎么能睡得着呢?”

听到雪姨夸自己是男子汉,陈少棠感到开心和安慰,却有些犹豫起来,他停了脚步想了想,重新挺拔身体向外走去。

“雪姨?”

“嗯?”

陈少棠打开屋门,身体在门框与门扇之间,一步就能跨出门外,却突然转头,对雪姨道:“雪姨,等我长大了,我就娶你。”

雪姨一惊,然后微笑,仿佛节日夕夜的高空里盛放出烟火,让人有温暖的感动:“好的,我答应你……可你要快快长大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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