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陛下,臣有本奏。”

皇帝看向下方的连城,这几日,连城都在忙着江南道一案,似乎已经查到了洛和安的头上。

“说。”

“陛下,前年江南道曾发生过一次水灾,几个郡县都被淹了,当时的河堤也损毁严重。灾后,陛下钦点五十万两白银送往江南道救灾,但这五十万两白银,仅十万两用在了百姓身上,其余皆无处可查。”

皇帝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一旁站着的户部尚书皱起了媒体,“昭南将军,您说这话,可是要负责的啊。空口无凭,当时是我们户部协办,昭南将军的意思,莫不是在说我们户部有问题?”

连城低头,抿着嘴角,“段大人此言差矣,下官如此说,便是掌握了切实的证据,如何能冤枉了户部呢?”

连城笑着,将手中的奏折一并呈上,“陛下,当时督办此事的,正是前任户部郎中唐远怀。”

段元明嗤笑一声,“唐氏一族皆已伏诛,昭南将军想如何说,自然都是凭着你的意思了。”

连城转过头看了段元明一眼,“大人何必着急,下官还未说完。”

皇帝沉着脸,将连城呈上的奏折拿在手里。

“你还想说什么?唐远怀已经死了,你还能让他起来认罪不成?”段元明直觉连城可能真的掌握了什么切实的证据,心中忐忑不敢让他继续说。

“陛下,微臣查到,江南道与千年,陆续购入了三十万粮食,充作公粮。”连城墨玉再理会段元明,而是直接对皇帝说道。

皇帝沉着脸,抬了抬手,“继续说。”

“是。”连城转头看了一眼段元明,轻笑了一声,“公粮是各个郡县都有的,可江南道那年的水灾,水不过是到了腰部,最高处也未过头,只是堤坝常年不修,这才导致损失惨重。”

“臣可以作证。”工部侍郎站了出来,“当时江南道受灾并非特别严重,但是堤坝与民房常年使用,未曾得到好善的修葺,这才导致事后一系灾情。”

连城:“臣通过官商叶氏探查到,前年江南道水灾的堤坝,并非全部有朝廷拨款修建……”

“昭南将军此言,可有证据?”段元明站不住了,再让连城说下去,这朝上的一大片人都要被处置了。

“微臣有的,陛下。”连城抬起头,笑道:“舍妹,清阳县君,与叶氏家主叶长歌有婚约,掌了一半叶氏家产。当年,便发觉,江南道用工用料之奢豪,但车队送去江南道的一系木料石料,皆用黑布蒙盖……”

段元明松了口气,看着连城,“昭南将军此话,叶氏毫无证据了?”

“非也。”连城转头问工部尚书,“当年,大人任工部侍郎一职,似乎曾去过江南道巡查?”

许志点头,“正是,当年陛下十分关心江南道水灾,当时的尚书大人便派微臣去查看了江南道堤坝修葺情况,不过由于长安城催的急,陛下忧民心切,下官只停留了七日,便匆匆赶回了长安复命。”

连城点头,继续说道:“陛下,舍妹曾拿到过一本账册。账册上的支出只有七日,那七日所采购的,修葺堤坝所用的木料与石料,皆为上品。”

“这又能说明什么?”段元明瞥了连城一眼,“当时江南道水灾受灾严重,户部的官员匆匆赶往江南道修葺堤坝,阻挡水患,算出所要用的材料,便着手采购,一日便是数不胜数的开支。”

“可下官所拿到的账册,却有一个金人的巧合。”连城转过头,冲段元明笑着。

“大人该知道的,物资采购,到达所用之处,并非一两日可完成的。”连城看着脸色微变的段元明,挑眉,“而这些木料与石料,皆是同一时间段采购的,并且,精准的计算了它们出发以及到达的时间。”

“七月廿三,江南道购入木料‘蚬木菜板’七千五百根,石料一万三千块。而这些材料,便是当时的侍郎大人,到达江南道第一日所见到的,送入江南道的材料。”

许志张大了嘴,他惊讶的看着连城,“我第一日,进入江南道所见到的便是长长的运送木料与石料的商队,正是这个数目!”

连城点头,转头看向段元明,“当时大人已经身为户部尚书,应该知晓这木料与石料的来处吧?”

段元明的神色没有丝毫闪躲,迎着连城的双眼从容不迫的说道:“来自邕州。”

连城点了点头,笑了,“木料的确是来自邕州,可石料呢?”

段元明一愣,他眨了眨眼,“石料……石料……已经是前年的事了,下官事务繁忙,只记得当时采购木料时,是用了邕州的储备,当时邕州都督府还有所怨言,所以只有七千五百根。”

连城点点头,“可是,石料也是出自邕州啊。”

段元明一愣,猛地转头看向连城。

“当时邕州采木场遭了虫,不少木材都被损坏了,所以出的木料不多。但是邕州都督府对没能帮上江南道,心中有愧,特地找了都督夫人母族一位做石料生意的旁支,做了中间人,替朝廷采购了一批石料,第一次,正好一万三千块。”

连城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淡淡的看向段元明,“大人只怕是忘了,当时邕州都督府还曾来信户部,说明了情况,更是派帐子亲自护送这位做石料生意的人去了江南道。”

段元明转过头,“便是如此,也只能怪下官记性不太好,没能记住这些弯弯绕绕罢了。”

连城笑着摇头,“第二日与四五六日的石料,皆是从这位石料商人中够买的,分别为三万四千块,两万一千块,一万一千块,四万五千块。与这些石料一同来的木料,却是从各处分别集中,随着商队一道送往江南道的。”

段元明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

“那位石料商人,在一小部分木料上动了手脚,将蚬木菜板换成了别的与之相似的红铁木。可因为他是做石料生意的,木料只是顺手在他的商队一搭,便没有人过多检查。却不想,大周以北的木料生意,都是此人经手。”

段元明头一懵,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陛下,微臣将此人寻来了,陛下可要一见?”连城没有继续说,而是低头询问着皇帝。

皇帝沉着脸,抬了抬手,“宣。”

“宣——钟安入殿觐见——”

连城垂着眼皮,并没有如其他人一般转头去看。他听到了不少人的惊呼声,扯了扯嘴角。

一个男子被“跪”在了大殿之上。为什么说他是“被跪着”,那是因为,他的双膝一下皆已经消失了,整个人是被抬上来的,等于是变相的“站着”。他脸上的肌肤极为粗糙,像是受过了什么非人道的折磨,头发都已经花白。

入殿前,他被人换上了一身绫罗,但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怪异,像是街边的乞丐错穿了龙袍。他的双手也软软的垂在地上,舌头断了半截,只能含糊的吼上一句“吾皇万岁万万岁”。

“下跪何人?”皇帝看着这个“人”,也有些迟疑。

“草民钟安。”那人趴在地上,含糊的念着自己的名字。

皇帝皱起眉头,示意连城询问。

“钟安,我问你,前年,你是否去了江南道送石料,与木料。”

说起江南道,钟安的身子抖了抖,他低着头不敢抬起,可声音却响的很,他说:“是——”

连城点了点头,“当时,你是否将之后几次采购的木料换做了与蚬木菜板相似的红铁木?”

钟安的身子开始发抖,嘴里断断续续的吐出局个字,还没等人听清,便抽搐了起来。

段元明站在一旁,悄悄的松了口气。

连城皱眉,伸手将钟安的下巴卸了,转头看向皇帝,“陛下,他犯病了,微臣恳请找人上来喂药。”

皇帝颦眉,喂药?不用他的太医吗?他点头,随后便看到了连城从外面叫进来的花好。

花好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转身便捏住了钟安的下巴,将一把药丸塞进了他喉咙,然后动作并不怎么温热的将他的下巴合上了。默默的跪在了一边。

不少人都认得花好是墨玉身边的女护卫,心中诧异,莫非清阳县君真的参与了此事?他们注意到皇帝的神色在看到花好的时候变了变,心中有了自己的计较。

钟安还在抽搐,但是好得多了,他的双眼通红,抬起头,含含糊糊的对皇帝说道:“草民,做了……当时,是瞧见了江南道原先的木料不同,草民不敢换成太差的,便用了红铁木……”

“胡说!”段元明指着钟安骂道:“一介贱民,竟敢污蔑朝廷!”

钟安没有理会他,说完了自己的话,便低下了头。

许志也满眼的惊讶,他当时只是一个侍郎,并未直接插手江南道水灾,知道赈灾的银子可能会被侵吞,可却没想到是这样明目张胆的……

“臣有证据。”连城再次打断了段元明的话。

段元明铁青着脸,望向连城,“昭南将军,你的证据若还是此等贱民之言,有何取信之道?”

连城摇头,“陛下,舍妹曾与您说过,她见过一个衙役,当时灾荒,那衙役与她一明一暗,救了灾民,陛下还记得吗?”

皇帝颔首,神色松了松,“确有此事,那衙役,朕似乎已经准他为官,做了江南道一县县令?”

“正是,微臣手中,有此人亲笔手书。”连城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封皱皱巴巴的信,“此信,当年并未被送入长安,辗转落入了江湖人手中,今年为舍妹所得。”

皇帝皱眉,抬手接过了这封信。信上的字写得不怎么样,但还是能看得出来下笔之人的急切与无助。皇帝看完之后,默默的合上了,他看向连城,“你继续说。”

“当时,他还是一个小小的衙役,见到官府侵吞赈灾银两,悉数换成了价贱物薄的材料。他着手,悄悄写了一封信,托家中兄长送入长安。另一边,还呼吁各个乡绅父老,为当地堤坝修葺助力,有钱者出钱,有力者出力。”

连城顿了顿,平复了一下心情,“此举,渐渐影响到了整个江南道,江南道各地豪绅皆慷慨解囊,据叶氏统计,江南道当年仅百姓捐助,便达三十万两。”

皇帝也震惊了,他没想到居然……他看向段元明,“户部,从未说过此事。”

段元明已经被吓到了,他哪里知道连城能查到这个份上,连忙跪下了,“陛下,陛下,这是百姓自主捐款捐物,户部实在无法统计啊~”

皇帝看了他一眼,没有让他站起来,转头望着连城,“那信,为何没有送到长安?”

“当时,那名衙役也是这样想的。”连城抬起头,“陛下,您可记得,三年前,大皇子妃母族家眷,唐氏中人,在长安城外,杖毙过一名与人私奔的婢女?”

皇帝一愣,这事他听说过,不过逃婢嘛,大家都不在意,打死也就打死了。唐氏的女儿还要嫁给皇室,怎么能让他们难堪。

“当时,死的不止那名婢女,还有一名男子,据说,是与那名婢女私奔时跌了一跤,死了。”连城嘴角带着一丝讽刺的笑意,“而此人,便是那位衙役的兄长。下官从乱葬岗,将此人的坟掘了出来。”

“乱葬岗的死人这样多,昭南将军如何知道哪一个是他的坟?”洛和安忽然问道。

连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因为,他死的时候,混乱中,将那封信送了出去。而那封信,正好落入了一个盗墓贼的手中,那盗墓贼是江湖中人,尊舍妹为武林盟主,将此信交给了舍妹。”

连城一说到盗墓贼,皇帝便明白了,是去猎场的那一个盗墓贼。

“你挖了他的坟,然后呢?”皇帝问道。

洛和安看了皇帝一眼,退了回去。

“那人,后脑处,头骨碎裂,乃是重物敲击所至,并非摔倒致死。”连城的话,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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