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第 38 章

临近除夕的前两天,画绣天天念叨的黄商竞选的消息终于堪堪传下来。

王家当选。

“不可能!”画绣小丫头嘟着嘴气急了,直嚷嚷,“一定是他们听错了,王家那些二吊子怎么可能赢得了我们陆家!”

莫清捏了捏眉心,似乎被她吵的头疼极了,皱眉道:“消息是从皇城一路传过来的,怎么有错?”

不过才短短少许时日,少年却是一日一个样,陆行鸯此时乍然看他,总觉得少年身上已经透出一种经久执事才练出的沉稳从容的气质。

她还没说话,便见莫清小心地瞥了她一眼,随即又转眸看向别处。“有什么话就说。”她道。

这少年便虚虚举拳咳了一声,清凉凉的眸中有着些微她读不出的情绪,“阿姐,听我一个朋友说,这次黄商竞选的事是由那位小公子最终决定的,不知是真是假?”

那位小公子是谁,不言而喻了。

顾寻安。

短短数月,这位曾经招猫逗狗引起京城笑史一件件的小公子已经变得与从前大不相同,听人说,他担任大理寺少卿的时候,处理案件雷厉风行,常常能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发现突破的关键地方,有几件陈年旧事被搁浅至今,竟也被这位小公子给破了。

百官欣喜,请求瑞帝给这位小公子加官进爵,毕竟年关将近,一来图个喜庆,二来与顾尚书同朝为官这么些年,总要互相给个面子。

谁都认为这事是板上钉钉的,谁知奏折一次接一次地呈上去,帝王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一点回复都没有,资历老一些的官员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缩了头脑,只顾观望。果然有几个愣头青不知周围的风云诡谲,锲而不舍,帝王终于在数次压下这些折子后的一次早朝中提及此事。

朝堂之上帝王的黄金宝座遥遥置于上方,他的声音却是清晰的,清洌洌响在每一位臣子的耳边。

“此事今后不议,年关将近,寻安这段时间便休息吧。”

帝王的威严经久天成,无人敢反驳,只是心内都在想:这个小公子又是哪一桩事惹了帝王不高兴?

小公子倒开心,处理完瑞帝交给他的最后一项任务,便欢欢喜喜地回去继续过他的闲散日子。

这最后一件任务,便是决定米商的人选了。

这便是陆行鸯去西河这期间京城发生的最有意思的事。

“这顾寻安也太耍我们了吧!”画绣陪着陆行鸯听完莫清的讲述,跳了脚,“那阵子不是专门还来问过我们主子,要不要竞选黄商这件事吗?那架势摆明了就是想给我们走后门嘛!”

小丫头说的有些过了,陆行鸯便叫了她一声,谁想小丫头越说越起劲,蹬着椅子喊:“就算是按实力,也是我们陆家啊,有它王家什么事?”

这话说得……确实是这么个理了。

陆掌柜默默吞下准备教导小丫头的话,在心里称赞了小丫头一声。

她回西河,不过就是查看新买的矿地开采的进展如何,顺便向陆行规提及那八千两。

“莫清来信说了你的近况,西河离京城太远,我身边也没有能干的探子。”那个人低低一笑,唇角扬起愉悦的弧线,又像是在叹息,“能从这种方法里知道你最近的近况,是我的幸运。”

毕竟山长路远,恐难顾及。

陆行鸯其实想说没有那八千两,她也有法子应付京城那场风云,但是面前的人眼神里的真挚陈恳太过于浓烈,神情又是那样的认真,她不由转头避过那道灼灼目光,眉目却舒展开了。

“表哥,谢谢了。”

陆掌柜彼时如是回答。

小丫头激动得脸颊通红,陆行鸯伸手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告诉她自己知道了,叫她不用太担心,又让莫清去看看京郊田地情况。

莫清应了一声,没说什么,转身去了。陆行鸯原本是想让画绣先回家准备饭食,顺便给陆昭带些膏药,此时门外透过来的光线却忽然被隐去大半,她抬头看去,见到一位面容熟悉的女子走了进来。

在哪里见过呢?陆掌柜细皱眉头,默默回想。

“哎?这不是上次陈时小姐身边的林姑娘吗?”画绣“咦”了一声,陆行鸯想起了,这姑娘叫林秦秦。

“林小姐别来无恙,有什么事吗?”她笑着看到林秦秦先是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去看四周陈设,大抵觉得没意思,最后又转头去看她了。

陆行鸯便偏了偏头,由着她看,这姑娘像是在心里先过了一遍腹稿,这才开口,“陆掌柜,小时在寻安公子的府上,他们聊到除夕夜的灯游,寻安公子忽然想起你,我正好没事,就过来喊你过去一起。”

她的声音不算小,但是陆行鸯听她说话总觉得费力,那些字词像是在她嘴边辗转翻出,过了好久才曲曲折折入了她的耳朵。接后又明白她的意思,无端便生了气。

这林姑娘到底有没有有眼力见,她不知道现在京城都在传顾寻安把王家定做黄商的人选,陆家与他处境尴尬?

还是说,单纯是真闲的发慌,不想破坏陈时与顾寻安的二人世界?

……等等…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儿?

她微愣过后,要回绝了林秦秦,这姑娘像是才想起来黄商这消息一样,窘迫地解释:“其实……寻安公子也提到了黄商这件事,但是他只是提了一下,我看他的神情是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所以,陆掌柜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件事情让两人见面尴尬,毕竟这些情况你应该常碰到的。”

陆掌柜现在不想同她说话。

明明她目前不想同顾寻安见面,她不知道这位小公子为什么会选择王家,她想问清原因,但……又怕那个原因并不是她想要的。

大抵人在难以抉择心情矛盾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想退缩,陆行鸯也不例外。

“谢谢林姑娘跑一趟,只是正是临近年关,陆家铺子也事务繁忙,改日我必登门拜访。”她斟酌着词,婉拒林秦秦。

林秦秦果然如释重负,舒出一口气,向她略微笑了笑,告辞离开了。

她一走,画绣凑过来问她,“主子,这姑娘怎么回事?跑腿的活轮不到她干吧?”

陆行鸯偏头向小丫头挑挑眉,想着自己的小丫头怎么这样聪明,“有可能她没想那么多,单纯的来传个话?不过,如果不是,那一定就是她想告诉那部分她自己想告诉我的意思。”

看透人心这方面,陆行鸯从来不是傻的。

顾寻安,他的名字在她的心中稍作停顿,而后她收回心思,去拿账册看。

是真忙,陆掌柜一边拨着算珠,一边再次肯定了这个事实。

就这样忙忙碌碌到了除夕,旧年将尽,新年伊始。

瑞帝于城楼上举行祭祀,称颂上天功德、先皇功绩,反思自己一年的得失,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举国同庆。

陆行鸯走在熙熙攘攘、人群涌动的街道上,看到那最高城楼上威武庄严的帝王在自己的视线中是一个卓卓约约的小点子。

陆掌柜的眼神向来不好。

她看着看着,不由就笑了,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陆行鸯”,倒吓了她一跳。

她转头去看,顾寻安不知是怎么回事,此刻就站在自己的身边,正言笑晏晏。

人声攒动,她没留意他发现自己多久了,也没料到于这喧哗中竟能与他相见。

一时无言。

过了好久,对面的小公子大抵见她没有开口的打算,嘴唇动了动,周围那样喧嚣,她根本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他好像一开口也意识到了,向她这边凑近了些。

陆行鸯便感觉到了他呼吸的气流,那个小公子偏头问她:“陆行鸯,你在笑什么?”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不过听到他这样问,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小公子终于不再说“好巧啊,我们又遇到了”。

“你看——”她遥遥指了指远处读着颂词的帝王,轻笑,“好小!”

顾寻安便跟着她看过去,一看之下也笑了,忽然想通陆掌柜的笑点在哪里。

“我以前一直以为他严厉得很,对话做事时总想着怎样滴水不漏,但是今日这样看他,竟然觉得心中轻松,有一种他和我一样的错觉!”

她舒展眉眼,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觉得有什么犯上,似乎周围的热闹喧嚣让她再无顾忌。顾寻安瞧着她,忽然想起在以前的某个夜晚,也有这样一条人声嘈杂的街道,他与陆掌柜走在那上面,她也是这般松了戒备,将诸事与他娓娓道来。

陆行鸯这个人,虽然看着清冷,但好像是很依恋热闹的。

小公子在心中隐隐有了这样的认知。

“陆行鸯——”他便唤她,觉得他与她之间虽然隔着许多无形的东西,但自己仍想再靠近她一些,“你对堂兄,似乎有些特别。”

他斟酌着词,可无论他说得再委婉,他的语气却将他心中所想明明白白展现出来,他也意识到了,却仍看着面前的她不说话。

像是很认真地在要一个答案。

陆行鸯一时竟也愣了,她抬头看向遥遥的帝王,他已经念完颂词,要去点燃身旁仆从捧着的祈福明灯。

帝王做的一切事都井然有序,分毫纰漏都找不出。

她觉得看了他许久,久到周围都安静下来,这才回过神,重回这喧嚣中看她的小公子。

这人清亮亮的一双潋滟桃花眼,被远方不知何处的灯光照着,映出柔和温暖的光彩,看着好看极了。

“陛下很好——”她刚说了这几个字,便见到顾寻安闪了一下眸,顿了一下,继续说,“他是千万百姓的陛下,自然也是我的陛下——仅此而已。”

她不知道今日顾寻安是怎么回事,忽然便想到问她这样的问题,大抵是见她平日里与瑞帝多有交往,他是瑞帝的堂弟,故有此一问。

他既然问了,她总要将心中的想法清楚地说出来,好叫他别误会。

那是千万人之上的帝王,她有幸为他做事,对他既怕又爱,却仍敬仰的很。或许时日一久,有时自己忘了尊卑,惹了旁人的闲话也未可知。

陆掌柜偶然在明面上是听过那么几次的。

但流言蜚语再怎么传,她也不能让顾寻安也听这些人云亦云,总要亲口告诉他——不管他信不信。

小公子聪明伶俐,只这一句,他便懂了她话中的意思。却像是仍不敢相信似的望着她。

陆掌柜便直视过去,将自己的眼神表现的分外坚定。

两人这样对视了些许功夫,终于顾寻安毅力欠佳,偏头“噗”了一口笑出来。

陆行鸯随即扭过头去,暗自咂舌,默默感慨,“这人忒傻!”

远方的钟声响起,周围的人群随之欢呼,将她这句轻嘲掩盖下去。

新年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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