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陆行鸯便笑了,瞧着江重急急地下了楼,直道“等一下!人就来!”。

“走啊!”她又去扯扯陆行规的衣袖,带了点笑:“陆掌柜你来生意了!”

后者看了她好一会儿,忍不住也笑起来,两人前后脚下了楼。

陆行鸯偏头望去,只见来者是个十二三岁的小童,个子不高,身上穿的也是破破烂烂的粗布衫,正在与江重说着什么。

他们二人一下来,江重立刻扭头苦了脸:“主子,这个小孩儿是来典当玉的,你说这怎么办?”

陆行规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货还没到改日再来”的客气说辞,万万没想到来者不是来买玉的,倒是要典当自己的玉给他。

还是个小孩。

那不应该去当铺吗?

他这铺子还没开张,做的第一笔竟是将银子送出去的生意?

他有些不悦了,但陆行鸯在自己身边,自己不能板着脸色,只好勉强扯出一丝笑,委婉劝退这小孩儿:“小公子,你要典当那应该是到当铺去的呀。”

出门左拐慢走不送,陆行规心中默默想。

陆行鸯本就打算将铺子交给自己这表哥,然后自己甩手走人的。见陆行规这般做法也只是跟着点了点头,觉得做得不错。谁知那小童听了却不做声了,他低头捏了捏自己的袖摆,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抬头越过陆行规看向身后的陆行鸯。

“我不想当到当铺去,我就在这边当了行不行?”他说着说着竟有些委屈:“你们反正也是做玉石生意的啊!”

陆行鸯好笑极了,她想这孩子不会以为自己最好说话才用眼神向自己求助吧?再说,她这边做的是玉石生意不假,但也没有到凡跟这个有关的都要插上一脚吧?

她怕陆行规初次应对放不开,准备替他开口回绝了。她上前一步,将面前的孩童看得更为仔细,他比她矮了一小头,正充满期待望着她。

似乎是提前感知到要被拒绝,他将手中一直攥着的玉石展开在陆行鸯的眼前,嗫嚅道:“你、你看——我的玉石很好看的。”

陆行鸯顺着他的手看去,她面对比自己年幼的孩子总是客客气气,向来招他们喜爱得很,可这次等她看清这孩子手上的玉石,一直维系着的招牌笑容却忽然僵住。

那是块琥珀,奇妙的是它周边十分通透,到了中间有一块鲜亮的朱红,没有规则,像是天然就这样。

是陆行鸯在临玢见到赵广源的那一块。

她的眸光冷冽冽的,笑容也随之消失,语气忽然就冷下来:“玉石是很好看,能在当铺卖一个好价钱的,为什么不去?”

“这不是你的东西吧?所以心虚了,怕被查到,是吗?”

她压着音调说话,语气沉沉听不出情绪,反倒让人觉得受到压迫。

她这边变了脸色,对面的孩子显然也受了惊,一双眼睛慌乱四顾,急声解释:“不、不!我没有偷,这就是我的!”

他一副被欺负的样子是怎么回事?陆行鸯觉得自己像个市井恶霸。

可这本来就是赵广源的玉啊!京城第一才子带的玉难不成还烂大街了?

她本来是想将玉要回再派人送去赵广源那儿的,他现在与顾寻安处在一处,倒也好找。陆掌柜刚才在脑中想象着自己命人将这小孩按住,抢了玉佩教他做人的情景,觉得这种做法似乎太野蛮了一些。她就这么一犹豫,质疑的话已经说出了口,现在这孩子一脸惊慌,她很担心不等她有所动作他就一溜烟跑了。

那就来软的吧。

陆行鸯蹲下身子,面带笑容地拉住了这孩子另一只手。

她的手温软干燥,轻轻柔柔将这孩子的手握住覆盖。她很明显感觉到这孩子在颤抖,似乎害怕了。

“我相信你,刚才是我想多了。”

陆掌柜对一个小孩子承认自己的错误,她比这孩子高了半个头,蹲下来时就得微仰着头看他,这么一细瞧,她发现这孩子的眼角处还有一颗褐色小痣。

她对妆容一窍不通,心内想着:莫不是美人痣?

她摆出亲切的模样,看着这孩子渐渐平复情绪,又尝试着对他讲道理:

“你看,我们这个玉石铺子还没有开张呢。第一笔交易理应是挣钱,如果买了你的玉,就是拿钱出去了,这个寓意不好。”

她用着平日里哄孩子的语气引诱,对面的孩子果真理解了,脸色暗淡准备走人。

这要是先前这样,事情也算是结束了。但这孩子手里拿的既然是赵广源的东西,陆行鸯就想将它拿回来,她想:自己将这玉送回去,这京中第一才子也能承一下自己的情,毕竟是丞相的独子,略微为他做些事情也没什么不好。

她便握着这孩子的手没有松开,说来奇怪,这孩子刚才做出一副要走的样子,他的手被自己虚虚握着,稍微一挣就能挣开的。他不但没有这样,在自己手上加了一些力时,还敏锐感知到了,回过头来瞧着她。

她便顺着笑起来,眼睛去瞅了瞅他手中的玉:“不过啊,这块玉很漂亮,我就自己买下来,不算铺子的,你说好不好?”

她眼中染了笑意,眉也舒展成温柔的弧线,鬓边的流苏摇摇摆摆在晃动。面前的孩子忽然就看呆了,良久,他红着脸低头说了声“好”。

陆行鸯回头与陆行规交流了一下眼神,后者明白了她的意思,让周围的人都暂且离开,独留她与这孩子在一楼大堂。

陆行鸯见人都走了,领着孩子一起坐到一张长椅上,笑嘻嘻摊手示意他将玉给她瞧瞧。陆掌柜向来耐心颇足,眼见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信任她将玉石交到她的手里。

她想了一下自己现在拔腿狂奔这孩子追上自己的可能性,觉得好笑极了。最终偏头问他:

“你想要当多少钱呢?”

那小子依言很认真地低头想了,还小声嘀咕:“这玉石是我一直带着的,阿娘说这是我阿爹送给我的满岁礼,现在我想到京城去找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没有盘缠就想把它当了。”

他抬起头看着陆行鸯,扯了一个委屈的笑容:“我不知道到京城去要准备多少钱,我从小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眼前的小子虽然忍着情绪,泪水却已经在眼底氤氲,他的睫毛很长,眨了几次眼后泪珠便粘了上去。

陆行鸯便开始“画绣!画绣!”喊起了自己的小侍女,小画绣在楼上以为自家主子被这混小子欺负,连忙飞奔下楼,等到气喘呼呼来到陆行鸯的面前,后者却摊开手向她要钱:“画绣,拿二十两过来。”

小丫头懵了。

主子,你是认真的吗?

你不是看出这死小子偷拿了赵公子的玉佩吗?怎么的,还要傻傻地忒他骗?

“拿来啊!”陆行鸯开始催促。

小丫头当着别人的面是给足了自家主子的面子,再怎么不情愿也将荷包掏出来。

她点了点钱,向陆行鸯扯出尴尬的笑容:“主子,咱今天带在身上的就十二两。”

言下之意,咱钱不够,你就不要逞能给这死小子了!

“这十二两你先拿着,剩下的八两下午去我那取。”陆行鸯接过钱递给了面前的孩子,转头吩咐画绣:“画绣,拿纸写给他我们的住址。”

“你放心,钱我一定会给的,不食言。”她笑盈盈:“那现在,玉就先给我好不好?”

面前的孩子什么时候一下子得到过十二两银子,他心中想:就算这姐姐食言这些钱也有很多了。听了陆行鸯的话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陆行鸯索性将荷包也从画绣怀中抢过,连同纸条一同塞到这孩子的怀里,嘱咐他要将银子好生收好,路上也要防着点坏人。

那孩子得了钱,想走,听到陆行鸯这一句“小孩子出门要当心坏人”时却停住了。

阳光一寸寸已经照进这座玉石铺子,这小孩子已经急急走到了门口,此时回过身来看向坐在里面的陆行鸯,他灰色的布衣在阳光照射下在视线中淡去了污渍,竟也显出清爽干净的样子,他的神情在背光的地方看不真切,语气却是笑着的:

“姐姐,我今年十二,小不了你几岁的。”

陆行鸯原以为他会说什么感谢的话,谁想这孩子却在刚才的称呼上较了真。

“你姐姐十四了,就是比你大啊!”陆掌柜回得理直气壮极了。

她见他还不走,像是在忍着笑。跑去教训这小孩子太损形象,陆行鸯板起脸随意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孩子却跟没听到一样,转身出了门。

嘿!陆行鸯在椅子上跳起来,指着门口向画绣怒道:“这小没良心的!我银子白给了!”

画绣更怒:“你才知道啊,早干嘛去了!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给了,又捞不着一点好!”

爱财的小丫头气急了,觉得自家主子花钱这样大手大脚以后指不定得喝西北风,直想扑到自家主子身上与她撕扯。

陆行鸯做好了与小画绣疯一场的准备,忽然听到门外喊来一声:

“莫清!”

是刚才那个小孩的声音,他在回答她的问题。

他的名字,莫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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