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风波未定

棺木出府,侯嫮陪在剑奴灵枢的旁侧,旁边是佩玖,再往后,是候府的下人。

人太少了些,看起来约莫有些凄凉。

五月初九,晴空万里。

泥土被翻起来,底下的凉意散开,棺木被放了进去,又重新被土壤覆盖。

剑奴是白身,无法拥有盛大的葬礼,也没有光鲜亮丽的陵墓。

只有一座小坟包。

日头渐渐偏移,快到日中了。

侯嫮跪在地上重重叩了三个响头,素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阿姥,”侯嫮闭上了眼,胸口剧烈起伏着,过了会儿,才又缓缓睁开,“再会。”

送葬的队伍来的时候人丁稀薄,回的时候更散,侯嫮从城外直接去了刑场。

她来的正是时候,姬恪和云一梦正被囚车拉着到达刑场。

被旁边的士兵压着肩膀强迫着跪在了地上,姬恪仰着头,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眨了眨眼,适应了些,视线慢慢移向坐着监斩官那处的位置。

墨蓝色朝服,头戴项帽,坐姿很板正。

姬恪先是愣了片刻,呆呆看着那身影出了神,好半天才低低笑出了声。

他还以为,那日就是见刘思的最后一面了。

原来今日,是他送自己上路啊……

云一梦也看到了上首的刘思,眸光一闪,有些担忧地看向一旁的姬恪。guwo.org 风云小说网

姬恪低着头,没有接收到云一梦的目光,也没去管下方百姓对他的辱骂。

他想过很多,成王败寇,他输了,他认了。

他技不如人,棋差一子,他谋逆失败,姬辛不留他,是对的。

只是……

辩之,你扪心自问,我姬恪可曾有半点对不住你的地方?

姬恪仰着脸去看刘思,二人相隔太远,他却从未如此怨恨过自己有这样一双好眼睛。

他看见刘思面色无波无澜,他看见刘思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他看见刘思眼底全然是冷漠。

就好像,就好像是……

底下那个即将被问斩的人,和他从未有过交集。

姬恪瞪大了眼,试图去看到刘思的不忍,去看到他的悲伤,哪怕只是一点情意不舍也好。

可是都没有。

所以那么多年的情爱都是虚妄,所以这五年来只有他一个人傻乎乎地记着一切,只有他还在想,若是,有一朝真的登帝,他该如何抗住压力去立一个男后……

只有他,自作多情。

许是悲伤到了极致,姬恪没有哭,他是赵王世子,是姬氏血脉,他再是阶下囚,他再输,也不能当着敌人的面,当着百姓的面哭!

姬恪仰着脸,桃花眼中泛着笑意,就那样直白地盯着刘思,不移动分毫。

离午时三刻还有一柱香的时间。

刘思点了一柱香。

烟直直往上飘,今日无风。

侯嫮站在百姓中央,孝帽遮了半张脸,却没有太违和。

底下百姓不少人的儿子,孙子,或是丈夫,父亲在这场宫变中丢了性命。

她们和侯嫮一样,皆是穿孝服戴孝帽。

那柱烟烧着,越烧越短……

“白玉堂前初见,”

姬恪的声音突然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延屋坐下曾逢。”

侯嫮抬眼去看姬恪,唇抿着。

“蓝袍星目过清风。劲身眉利剑,语笑石击鸣。”

刘思袖袍下的手一抖,又立马握成了拳,控制着面上的表情。

“落叶便随风吹,飞鸟渐走无源。梦醉泪雨如霖铃。不究来时路,同道殊途终!”

侯嫮眨了眨眼,心里默默将姬恪的话又念了一遍。

白玉堂前初见,延屋坐下曾逢。蓝袍星目过清风。劲身眉利剑,语笑石击鸣。

落叶便随风吹,飞鸟渐走无源。梦醉泪雨如霖铃。不究来时路,同道殊途终。

姬恪做了一首词,侯嫮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心思去对了格律,而后发现这词的词牌名该是临江仙。

刘思的手颤抖得更是厉害,就连握着拳也抑制不住,眼眶悄悄红了些许,他咬着牙关,避开姬恪的目光转而看向桌上快要烧完的香。

香快要烧完了。

“他不值得你如此。”云一梦的声音很轻,只有一旁的姬恪听到了。

他无所谓般一勾唇笑了笑,“那又如何呢?喜欢……”

“从来都是我一个人的事。”

从侯嫮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见二人唇微动,却不知道说了什么。

“午时三刻已到——”

香燃尽,一旁的声音响起。

刘思毫不迟疑地拿起桌上的令箭,扔到了地上,“行刑!”

突然有一阵风吹过,将侯嫮的孝帽吹开,与此同时,一口烈酒从口中喷出洒遍了那要用来砍人头颅的刀。

空间的错乱感,隐隐扭曲,侯嫮眯着眼,目光看着将死的两个人。

姬恪,云一梦。

鬓边一缕发垂下刚好横在眼中间,将眼前光景分割成两个部分。

云一梦的唇,鼻子,乃至脸型,都和姬恪很是相像。

侯嫮猛地瞪大了眼,脚下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

两颗头颅滚落在地上,伴着喷洒而出的鲜血……

刘思瞳孔微微放大,不知道是将眼前这一切看得更清楚了,还是下意识忽略了。

侯嫮停下脚步。

心底竟有个荒缪到了极致的想法。

或许,是姬恪的唇,鼻,乃至脸型去像了云一梦。

或许……

侯嫮眼睫颤着,脑中闪过云一梦的生平。

她考中举人时二十有七,是个极好的年纪。听说她从小过的不好,嫁了个夫君也早早去了……

无伴,亦无后。

是一直以来无伴亦无后,还是到了今日,才是真正无后。

无人能给侯嫮解疑。

这个问题,许是要一辈子埋在心底了。

底下百姓一片叫好声。

刘思刚刚扔令箭用的是右手,而现在,他的右手被藏在袖袍里,动不了,也没了知觉……

他废了一只手。

侯嫮突然觉得无趣,拉了拉一旁佩玖的袖子,就离开了。

满地的鲜血渗进了刑场下的石板缝隙里,,缝隙里倔强地长着几株野草,此刻也被鲜血染红。

刘思也走了。

云一梦和姬恪的尸首也被人收起来了,不知道是随意扔到了乱葬岗还是如何。

贞丰九年五月初九,赵王余孽姬恪,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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