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三合一

重奕根本不理会吕纪和的问题, 十分无情的开口,“你不知道,就去叫知道的人来。”

吕纪和眸光冷了下来, 言语中却仍旧含着笑意,“和十分愿意为殿下解惑, 也希望殿下能有耐心些。”

“嗯”

重奕的敷衍让吕纪和的不满如同打在了棉花上,非但没有让心口的气顺畅起来, 反而更憋屈了。

偏生重奕不是个需要看人脸色、猜人心思的人, 他见吕纪和再次沉默下来, 补了句让吕纪和更进退不得的话, “说的好有赏,去库房随便挑。”

吕纪和闻言看向宋佩瑜, 能从重奕的库房自己挑东西, 在今天之前都是宋佩瑜一个人的殊荣。

宋佩瑜感受到吕纪和的目光,幽幽的看过来, 他到要看看吕纪和能说出什么鬼话来。

吕纪和却错把宋佩瑜身上若有若无的敌意归结到了自己身上, 顿时整个人都从内而外的充盈着淡淡的满足感, 将从进入书房就察觉到的不对劲暂时放下。

“陛下不将良种分给世家,又能分给谁呢?”吕纪和晒然一笑, 毫不吝啬的对重奕和宋佩瑜透露来自吕氏的内部消息,“陛下分给世家良种, 世家自然也要有所回馈给陛下。世家从陛下那里拿走了多少良种,接下来五年内, 每逢秋收, 世家都要以分走良种的二百倍送入国库。”

宋佩瑜眸光微动,他已经与良种打了好几年的交道,可谓是除了农户之外最了解良种的人。

以重奕庄子的上好良田为例, 每亩地需要大概六斤种子,收获的时候大概有六百斤到八百斤的菽。

也就是说世家拿走了重奕庄子上的良种,前两年却要倒赔给永和帝粮食。

等到五年之期过去,世家也占不了多少便宜。

有些道理宋佩瑜不是自己想不明白,只是他从刚得到良种的时候,最大的期盼就是让百姓都能种植良种,起码不必再于冬日挨饿。

去年因为反季粮食的效果远远不如反季蔬菜,为求稳妥,宋佩瑜不得不将推广良种的计划推迟。就曾为了这件事郁结在心,小病了一场。

从永和帝的寿宴后,宋佩瑜几乎将所有闲暇时间都用来想要怎

么推广良种,连怎么说服百姓相信良种的收成会更好,宋佩瑜都做出了许多条计划。

突然听闻永和帝将良种都分给了世家,百姓一点都见不到,宋佩瑜积累已久的期盼一朝落空,才会突然失去了理智。

如今听了吕纪和的话,宋佩瑜骤然发昏的脑袋清醒过来,已经能想到永和帝和重臣们更多的考虑。他垂下眼皮,哑声问吕纪和,“五年后呢?”

吕纪和睨了宋佩瑜一眼,语气满不在乎,“五年后的事,谁能知道?”

是啊,五年后的事谁能知道?

也许那时,他国会出现比幽州良种产量更高的粮食种子。

但至少在五年之内,分到幽州良种的大小世家,除非已经做好了面对永和帝雷霆之怒的准备,否则绝不会让他们手中的良种流向他国。

重奕目光在宋佩瑜身上打了个转,对吕纪和摆了摆手,开口道,“让安公公带你去库房。”

浓重的违和感再次涌上心头,吕纪和出了重奕的书房后,目光定定的望着书房的大门许久,突然脸色大变,狠狠的啐了一口。

正好安公公被小太监叫过来,还以为吕纪和是被冷风吹得打喷嚏,连忙将手里捧着的暖炉塞给吕纪和,语气满是心疼,“吕公子怎么在寒风里等老奴,您好歹找个避风的地方。”

吕纪和接过手炉,似笑非笑的道,“看到有双水鸭子闹别扭,却将天鹅叫来戏耍取乐的荒唐事。觉得那天鹅可怜,就多看了一会。”

说罢,不等安公公反应过来,吕纪和已经大步走远了。

竹色的斗篷随着寒风上下翻涌,将主人的心情体现的淋漓尽致。

安公公皱眉站在原地,半晌都没想通吕纪和是什么意思。

水鸭子?

那不就是民间说的鸳鸯。

没想到吕公子也会说粗俗的俚语。

可是水鸭子又和天鹅有什么关系?

安公公左思右想仍旧不能体会吕纪和话中的深意,经过身边小太监的提醒才发现吕纪和已经走远了,连忙提着斗篷大步追上去。

这个时节,东宫哪来的水鸭子和天鹅?

啧,世家小公子的心思可真难猜。

又过几日,永和帝突然下旨

要减农税。

这让宋佩瑜心中仅剩的意难平散去了,同时反省自己是否矫枉过正。

重奕赏了他蓝宝石串子后,他就下意识的少去宋瑾瑜的书房,同时尽量避免和宋瑾瑜说起与永和帝相关的事。

他大哥那么敏锐,肯定早就发现了这点,才随了他的意。

当初宋佩瑜是觉得永和帝和重奕是父子也是君臣,现下看不出什么,将来永和帝却未必还能将重奕当成宝似的宠着。

他若是从宋瑾瑜那打听永和帝成了习惯,说不定会在永和帝态度变化后无意识的坑哥,不如从现在开始就早做打算。

若不是有这番计较,宋佩瑜又哪至于从吕纪和口中知晓永和帝和世家的五年之约。

除此之外,永和帝还下旨,命重奕在春耕时,代天子于华山祭祀,特赐太子仪仗。

自从雪化之后,赵国与燕国边境小摩擦不断。

永和帝如今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不会再轻易上战场。

华山位于临近赵国与燕国交界处的附近。

重奕作为永和帝唯一的皇子,代天子亲自去华山祭祀。无论是为重奕顺理成章的册封太子,还是鼓舞赵军士气,都是最好的选择。

永和帝没下旨让东宫小学堂的人随重奕走这趟,大家却都默契的叫家人开始收拾行囊。他们心中有隐隐有预感,这是东宫小学堂结束前,他们陪重奕走的最后一段路。

大公主使出了全身解数,在肃王府、皇宫与长公主府之间跑了数次,终于得到了长公主的支持,出现在此次去华山祭祀的队伍中。

许是考虑到大公主一个姑娘不太方便,就算惠阳县主没有像大公主那样,表达出强烈的想要去华山祭祀的意愿,长公主仍旧准了惠阳县主同行。

出发前一晚,宋瑾瑜亲自来天虎居寻宋佩瑜说话,晚上就宿在了宋佩瑜这里。自从宋佩瑜给重奕做伴读开始,他就将宋佩瑜当成了大人,已经鲜少事无巨细的嘱咐宋佩瑜什么事。

这是宋佩瑜长这么大,第二次要离开他身边很久去做一件事。

第一次的时候,宋瑾瑜亦被逼到了无路可走,况且宋佩瑜身边起码还有宋老夫人,遇

到难以处理的事还能去问宋老夫人,求宋老夫人给他撑腰。

这次出门却是正儿八经的办差,雏鹰真的要自己展翅了。

不知不觉间,如小猫儿似孱弱的孩子就长大了。

尤其是这两年,宋佩瑜的个子长的极快,如今只比宋瑾瑜差半个头,宋瑾瑜已经不必再刻意低头与宋佩瑜说话,常常头已经低下去了,入眼的却是宋佩瑜的喉结。

“负责护卫的郝石曾经是骆氏镖局的镖师,陛下与他有救命之恩。他虽然没有战场应变的本事,身手却不差,最擅长做护卫之事,路上若是有难题你只管去找他。”此次华山祭祀的章程大多都是永和帝亲自拟定,宋瑾瑜也了如指掌,细细的说与宋佩瑜听。

宋佩瑜也是此时才有了要出门办差的感觉,忍不住往宋瑾瑜身边靠了靠,低声道,“燕国听闻殿下于华山祭祀,会不会借此机会发起强攻?”

若是能刺杀重奕或者将重奕生擒,就等于抓住了永和帝的七寸。

宋佩瑜不止一次私下怀疑,让重奕去华山祭祀,本身就是永和帝下的鱼饵,为了逼迫燕国尽快动手。

宋瑾瑜半闭着眼睛,被子下温热的手极精准的握住了宋佩瑜的手,他道,“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在真正发生之前,所有猜测都只是猜测。殿下此行,除了明处郝石带领的东宫十率,还有陛下暗处安排的护卫。”

宋佩瑜眨了眨眼睛,紧紧抓着宋瑾瑜的手不放。

“狸奴,你害怕吗?”宋瑾瑜侧过头看向宋佩瑜,目光透着迟疑,仿佛下一秒就会找借口将宋佩瑜留在咸阳。

“不怕!”宋佩瑜想也不想的开口。他顿了下,仔细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其实有点兴奋的睡不着。也会有茫然,等从华山回来,学堂的人就要各奔东西了。”

宋瑾瑜轻笑,“没想到你们关系还不错,我还以为你必定会与吕公的幼子合不来。”

宋佩瑜轻哼一声,“与他各奔东西,我求之不得,可惜他恐怕是不肯离开东宫。”

宋瑾瑜被宋佩瑜难得孩子气的话逗得再也忍不住笑意,连肩膀都颤抖了起来。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他

拿出块刻着平安纹的圆玉放进宋佩瑜手里,声音几不可闻,“虽然陛下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但世事难料不会尽如人意。若是有意外发生,千万要顾好自己。殿下武艺超绝,自保的手段远比你多。”

宋佩瑜手指慢慢摩挲着圆玉上的纹路,正色应了宋瑾瑜的话,又听着宋瑾瑜嘱咐了许多此行的细节,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等身侧的人彻底没了动静,宋瑾瑜小心的从床上坐了起来,静静的看着宋佩瑜的睡颜许久。翻身下床后,又给宋佩瑜掖了被子,才去隔间唤人来伺候他穿衣,免得惊扰了宋佩瑜安眠。

反正他也睡不着,不如再去看看宋佩瑜此行要带的东西。

走到门外,却发现屋内灯火通明。问了仆人,宋瑾瑜才知道,原来是宋老夫人、柳夫人和叶氏正在里面。

宋瑾瑜停在门外站了一会,哂笑着朝天虎居外走去。

虽然家中人从来都不会提起父亲的旧事,但那件事终究还是留在了所有人的心底。

刚才他塞给宋佩瑜那块玉也是十多年前的老物件了,当年父亲要陪皇子去恒山祭祀,母亲专门拿出她嫁妆中的好玉让能工巧匠赶制出平安扣,又送去祈福,让父亲戴在身上保平安。

一路上父亲为了护着皇子,屡次以身犯险,身上不知道添了多少伤口。

即使最后的结果差强人意,起码父亲活着回到咸阳与他们当面交代了遗言,连小弟的名字都是父亲亲自留下,女孩叫芳,男孩叫佩。

无论这次三皇子华山的祭祀结果如何,宋瑾瑜所求不过是宋佩瑜能平安归来。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太子仪仗就从东宫出发。

穿着太子冕袍的重奕于勤政殿外拜别君父,再受百官之礼,登上车架,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离开咸阳。

永和帝于城墙上望着太子仪仗彻底走远,忽而感叹,“这是朱雀第一次离开朕,独自出远门。”

宋瑾瑜同样久久不能收回视线,轻声道,“我总以为我早就将狸奴当成了大人,最近才知晓,无论怎样,他在我这里永远都是孩子。”

中书令闻言也叹了口气,难得露出几分真情实感来,

“前几日还觉得纪和太过聪明也不好,难免会因为看得太透而小了气量。如今我倒是能盼望着他在外面能更警醒聪慧一些。”

穆侍中神色冷漠,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城墙上正值一片惆怅的时候,突然响起猛男痛哭的声音。

肃王抬起手臂粗鲁的抹过眼角,利落的转身,“不行!我的青鸾吃不了舟车劳顿的苦,我这就将她追回来。”

宋瑾瑜顿时什么伤感都没了,哭笑不得的去抓肃王的衣角,却被带着踉跄的两步,直到永和帝亲自抓住肃王的手臂,宋瑾瑜才得以稳住身形。

“我看你比青鸾更不懂事!”永和帝恨铁不成钢似的在弟弟背后山锤了一掌,怒道,“今天老实跟在我身边,哪都不许去,晚上就睡在勤政殿。”

等彻底出了咸阳的范围,重奕才换下沉重的冕袍,改成骑马。

大公主和惠阳县主为了在外面方便,都穿着骑马装。见重奕、宋佩瑜等人都在外面骑马,也都嚷嚷着要出去骑马。

大公主得不到重奕的回应,就当是重奕同意了,连忙吩咐侍女将她的爱驹牵来,策马跟在重奕身侧。

此次出行,对于东宫小学堂的人,既可以说是办差事,也可以说是出门游玩。

从第一次陪重奕去庄子上过生日心就玩野了的众人,只要想到他们已经脱离了咸阳的范围,情绪就异常亢奋。

弄得负责护卫的郝石心惊胆战,生怕他一个没注意,这些身份贵重的小公子就跑丢了一个。

随着赶路的日子越来越长,东宫小学堂的人才逐渐发现这和他们想象中的游玩大不相同。

因为重奕怕麻烦,他们从来都不会在城内停留,大多是休息在驿站。

自从燕国将翼州的洛阳定为都城后,幽州许多地方就随着咸阳一同落败了下来。

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些驿站,能不漏风漏雨的谢天谢地了,根本就没法苛求更多。

重奕对环境的要求不大,对他来说,锦袍华服、软垫金丝只是寻常,粗布麻衣、荒芜陋室亦无不可。也不能理解别人对环境挑三拣四。

除了大公主提出抗议,重奕会叫郝石和安公公想办法,其

他人都只能得到重奕的冷眼。

为了不错过测算出来的吉日吉时,留给他们赶路的时间并不充裕。

往往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就要开始收拾行囊,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也未必能达到计划的地点,时常会发生需要宿在野外的情况。

没过几天,出发时兴致盎然的众人就都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

大公主和惠阳县主早就老老实实的回去坐马车,连带着柏杨、盛泰然几人也都开始坐马车,他们要趁着白天补觉。

否则夜晚若是又要伴随着狼嚎宿在野外,他们实在是难以入睡。

唯有宋佩瑜碍于晕车,就算晚上睡不着,白天也要骑马才能有精神。

他一旦开始晕车,就只能一路晕到华山。

这样又过了几天,宋佩瑜的精神尚且能坚持得住,他细嫩的大腿却受不了了。

正以异常笨拙的姿态上马的宋佩瑜回头,目光如电的盯着重奕抓着他腰带的手,连声道,“快放开,要摔下去了!”

重奕无动于衷,手上的力道甚至更大了,“去坐马车。”

“不行。”宋佩瑜想也不想的拒绝,解释道,“我晕车。”

“晕”重奕言简意赅。

宋佩瑜终于还是没能扛住腰上的力道,不得不从马背上下来,气愤的去拍重奕的手。

重奕怎么可能被宋佩瑜拍到,早在宋佩瑜抬手的时候,就施施然的将手收回来,背在了身后。

宋佩瑜实在没有精力与重奕争辩,双手抱胸静静的望着重奕,想着等重奕走过去了他再上马。

没想到重奕干脆不走了,顶着宋佩瑜越来越有压力的目光站在原地,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最后还是宋佩瑜先屈服,他苦笑道,“我真不能晕,这一路上咸阳和途径的各县都会送来文书,等着我去处理,不然就要你自己处理。”

重奕不为所动且张嘴就来,“让吕纪和去做。”

怎么可能?

宋佩瑜都要被这个专门扯他后腿的人气笑了,伸手推着重奕转身,随口敷衍,“您别添乱了,早点出发,晚上才能到下一个驿站,不然又要宿在野外。我看这几天天色不好,万一正赶上

下雨就不好了。”

宋佩瑜就差将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重奕仍旧纹丝不动,甚至还有闲心从宋佩瑜的肩膀上摘柳絮。

宋佩瑜没好气的将重奕特意递到他眼前的柳絮吹飞,无奈开口,“再不出发,今晚就真的又要宿在野外了。”

宋佩瑜话音刚落,郝石就走过来催促重奕出发。

重奕目光在宋佩瑜脸上打了个转,对郝石道,“让他去坐马车。”

郝石满脸懵逼的看了重奕一会,又转头去看宋佩瑜,没明白这是在闹哪出。

宋佩瑜更头疼了,他万万想不到重奕竟然也有心机的一天,一句话就将任性耽误车队进程的罪名转嫁到了他头上。

重奕向来都有任性的权利,在重奕的坚持之下,宋佩瑜就是再气也只能妥协,开始他的晕车之旅。

刚开始的时候,宋佩瑜还心存侥幸,毕竟他在咸阳也没少做马车,最近会晕车的情况已经越来越轻,接近于无。说不定他晕车的毛病也像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状一样,随着年岁的增长自愈了呢?

半天后,宋佩瑜就被抬进了重奕的马车,彻底躺尸。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重奕的马车够大,底盘极稳,让宋佩瑜除了躺着,偶尔还能掀起帘子坐一会。

后来宋佩瑜才想明白,是什么让他产生自己晕车的毛病也随着年岁增长自愈的错觉。

自从永和帝见到东宫修葺的过程后,就格外重视红砖和水泥的存在,他学着东宫用十率修葺的方式,让五城兵马司专门出人轮班在咸阳修路,用的就是红砖和水泥。

宋府在距离皇宫最近的地方,也是最早修好路的地段之一。

地面平稳了,晕车的症状自然就减轻了。

暗自将‘修路’记在小本本上,宋佩瑜不再抗拒本能,开始睡了醒、醒了睡的晕车之行。

昏昏沉沉间宋佩瑜忽然闻到了催人作呕的土腥味,挣扎着想醒过来,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突然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朝软塌下面滚去。

宋佩瑜猛得睁开眼睛,胡乱的挥舞双手想要避免脸朝地惨况,同时感觉到有只手拦在他腰间,阻止了他往下滚的趋势。

“怎么了?

开口说话后,宋佩瑜都不敢相信如此暗哑的声音是从他口中发出来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马车的重奕,一只手轻轻松松的把宋佩瑜举起来按回软塌上,任凭马车如何颠簸,他的手都没抖,“下雨了”

宋佩瑜彻底清醒了过来,许是刚才差点在半睡半醒间跌倒的惊吓太大,明明马车比平时还要颠簸,他却感觉不到除了土腥味恶心之外的难受,还能掀起马车帘子去看外面景象。

良久后,熟悉的眩晕感袭来,宋佩瑜老老实实的趴回软塌上,皱着眉道,“这场雨这么大,我们会不会被堵在野外?”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地方,就算是官道也和安全没什么关系。

重奕边拆刚快马加鞭从咸阳送来的火漆秘信,边分心回答宋佩瑜的问题,“不会,昨日吕纪和夜观天象,已经算到了今日有雨。就算车队现在停下,等雨停后再出发,最多半个时辰就能到下个驿站。”

自从宋佩瑜倒下后,原本要他处理的那些日常,理所当然的交给了吕纪和。

宋佩瑜翻了个白眼,拉长声音,“哦”

重奕似乎感觉到了宋佩瑜的不满,忽然伸手顺着宋佩瑜散落的黑发上摸了一下。

许是手感太好,摸了一下后,重奕又来摸第二下。

宋佩瑜满头黑线的抬手抓住扰乱他发型的罪魁祸首,不满的开口,“我不是宠物。”

重奕想到曾经见过的那些弱小能吃还掉毛的兽宠,皱起眉心,“我不养掉毛的东西。”顿了下,重奕又补充,“光溜溜的也不行。”

宋佩瑜因着重奕的话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一些爬行动物,因为想象力过于丰富,给自己恶心的够呛,无声打了个哆嗦,挣扎着往距离重奕更远的地方挪了挪。

说话间,重奕已经将信纸上的内容都收入眼底。

他转头看了眼仍旧半死不活的宋佩瑜,将满是字迹的信纸放在固定在马车里的蜡烛上方,直到手上只剩下一小块没有字迹的地方尚且是白色,重奕才掀开车帘,将手举在外面,由着大雨将信纸浇灭,留下遍地的黑灰。

宋佩瑜捏着鼻子发出不满的声音。

春日

里的第一场雨,带起来的土腥味太冲了,恰逢他还在晕车,委实有些招架不住。

重奕将被火熏的微红的手从马车外收回来,顺手将腰间的香囊摘下来朝着宋佩瑜扔过去。香囊里面装着西域传来的异香,味道十分浓郁却不上头,宫中仅有的一点都被永和帝送到了东宫。

宋佩瑜拿着香囊凑到鼻子处,皱紧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身体没有那么难受,才能分得出精力去管正事,“信上说了什么?”

重奕没有隐瞒宋佩瑜的意思,“燕国撤兵了,不仅给慕容靖递了和书,还将边境双方争夺中的两个小镇都让给了赵国。除了留下防备赵国突然发起猛攻的燕军,其他燕军都已经前往燕国、卫国和黎国交界的曾镇。”

宋佩瑜一下子来了精神,猛的从软塌上爬起来,连声道,“快将地图拿来我看看。”

重奕嗤笑一声,慢条斯理的将马车夹层里地图拿给宋佩瑜。

以南北来划分方位,赵国所在的幽州和燕国所在的翼州都处于北方,再往东去还有兖州和青州。

中部位置从西到东是梁州、豫州和上下紧挨着的徐州、扬州。

荆州处于最南方。

卫国处于梁州和豫州之间,所谓的皇室早年不过是一窝土匪。偏生让他们赶上了好时候,占领了五个县城。周围的大佬们或是在内乱腾不出手来,或是对其弹丸之地完全没兴趣,竟然让他们稳定了下来。

黎国占据剩下的豫州,明面上是听从黎皇命令,实际上黎皇早就被豫州的世家架空,黎国百姓只知世家而不知黎皇。

赵国北方是突厥,西边是吐谷浑,南边分别与梁州双王、卫国接壤,东边就是占据翼州的燕国。

燕国则同时与紧挨在一起的卫国和黎国接壤。

卫国和黎国因为位于九州中心,地理意义重大,反而多年未曾有过太大的动荡,与燕国更是相安无事。

宋佩瑜怎么也想不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燕国宁愿在赵燕边境吃亏,也要将燕军调往与卫国和黎国的边界处。

重奕微红的手指穿过宋佩瑜的视线,戳在地图上燕

、卫、黎交界的位置,“这里,曾镇,发现了金矿。”

宋佩瑜恍然大悟,下意识的问,“多大的金矿?”

“父皇与我的信上写着,从那处传回来的消息说,曾镇郊外地动后到处都是裸金。”重奕可能是嫌宋佩瑜的问题太多,干脆原封不动的将已经变成灰飞的信中的内容说给宋佩瑜听。

半月前曾镇突然发生地动,没造成多大的伤亡,却毁了许多上好的良田。

国与国之间总是会有一些不可说的地方,曾镇就是。

曾镇因为太过贫穷,且没有任何遮拦算不上要塞,虽然位于燕国、卫国和黎国的正中央,却没被任何一个国家将曾镇划入版图。

说白了就是个三不管地方。

因此曾镇刚发生地动时,并没有国家发现曾镇的异样。

就连曾镇本地人,也因为没见过世面,没认出地动后随处可见的金色石头其实是金矿。

等曾镇的人对曾镇彻底失望,纷纷去其他地方头投奔亲人,金矿也随之流往各地。曾镇出现金矿的事才被燕、卫、黎国发现。

三国同时发现这件事,哪个国家都没来得及封锁消息,反而让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几乎整个九州都有所耳闻。

如今占领曾镇的是卫军,黎军正围在曾镇之外,燕军干脆将用来压赵的军队调动了过去,都对曾镇势在必得。

宋佩瑜仔细理顺其中的关系,盯着地图半晌,突然道,“这个位置,赵国和梁州睿王的军队是不是也能赶过去?”

虽然不接壤,但距离却近得很。

国与国之间灰色地带的存在,刚好能给赵国和梁州睿王腾出一条通道来。

重奕摇了摇头,“父皇不会去参与曾镇的乱子,他让我祭祀后等待慕容靖到华山,立刻与他一同返回咸阳。”

宋佩瑜也不懂打仗的事,闻言也不再深究。

现阶段能避免打仗,休养生息,对赵国来说才是好事。

宋佩瑜第一次注意到国与国之间的三不管地带,突然有了个绝妙的想法。

他一直想将香皂和琉璃卖到各国,换取更多的银子,却始终都没找

到稳妥的办法。如今看来,国与国之间的缓冲地带似乎是个不错的地点。

既然没有自己的游商,那就开门做生意,八方来客都接待。价高者得,才是在商言商。

宋佩瑜边做规划,边对重奕念叨自己的想法。丝毫没注意到重奕看他的目光越来越无语,也没注意到自己在强烈的事业心驱使下,竟然克服了晕车的症状,越来越精神百倍。

车队在吉日吉时前到达华山范围内,宋佩瑜只休养了半天,就恢复了以往的精气神,甚至因为修路和销售香皂和琉璃的计划格外的容光焕发,一点都不像是躺了一路的人。

祭祀于东方日出时开始,正午阳光正烈的时候结束,

因是要做给天下人看,远比永和帝在太庙的祭祀还要盛大繁琐。

整套仪式下来,唯有天赋异禀的重奕,和从小习武的平彰、骆勇、魏致远还能挺住,其他人都不可避免的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疲惫。

无论过程有多艰辛,华山祭祀顺利完成都是件让人精神振奋的事。

有了从咸阳来华山路上的经历,大家都知道回去的路上他们还有得苦头吃。

因此在华山周围等待慕容靖的日子里,大家都格外放纵。

收到慕容靖已经从边境启程的消息后,骆勇突发奇想,闹着要去华山寻头祥瑞幼崽回去献给永和帝。

出于人与自然的角度,宋佩瑜极不赞同这种做法。

但出自给重奕这次祭祀加码的角度,宋佩瑜屈服了。他没阻拦骆勇的张罗,打算顺其自然,其他人却纷纷热情响应。

华山祭祀的三天后,他们再次进入华山。

宋佩瑜的腿伤已经在来时的路上养好了,甚至骑术也突飞猛进。

此行对他来说就是走个过场,既然是为了找祥瑞而来,华山就必有祥瑞。

早在出发之前宋佩瑜就准备好了几套说辞,因此并不着急。

最为兴奋的莫过于骆勇,树上的飞鸟都被他的大嗓门惊飞了一片又一片,“我听说去年有人在华山见到了白虎,说不定我们运气好,能找到头白虎幼崽回去献给姑父。”

盛泰然小声道,“没有白虎,白狐也

不错。”

平彰一掌拍在盛泰然肩膀上,“别说这些丧气话,就算遇到了成年白虎也不怕,殿下一人就能击杀猛虎,白虎皮亦是难得的宝物。”

盛泰然闻言扯了下嘴角,小心翼翼的看向重奕,显然是不太相信平彰的话,却也不敢开口反驳。

昨夜与新事业计划奋斗到深夜的宋佩瑜打了个哈欠,见大公主始终跟在重奕身侧,就没再靠近,转而去找负责护卫的郝石。

华山临近赵燕边境,就算燕国已经退兵,他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郝石对宋佩瑜比了个放心的手势,贴着宋佩瑜耳朵小声道,“除了明面的东宫十率都在,暗地里的护卫也早就潜入华山深处,绝对不会有意外发生。”

宋佩瑜摸了下正在疯狂跳动的眼皮,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驱马赶去重奕身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昭奚旧草”的地雷

谢谢“好酸哦”、“倾菀”、“豆芽毛”、“浅语莫依”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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