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三合一

睿王派来的使臣终究还是被撵出了奇货城。

宋佩瑜赶到东梁使臣的住处时, 那里已经一片狼藉,只剩下满脸怪异的驻军。

吕纪和不仅让人将东梁使臣丢出了奇货城,还当场写了篇用词华丽却满是讥讽之语的文章扔到东梁使臣脸上, 让他们带回去给梁州睿王。

东梁使臣满脸屈辱,却不得不将那篇文章收好。

因为他们明白, 睿王的怒火都集中在奇货城上,才能对他们从轻发落。

宋佩瑜在驻军口中听到了吕纪和那篇文章的内容。

将写满字迹的纸扔到东梁使臣脸上之前, 吕纪和专门让春芽当众将文章大声的念了一遍。

驻军能记住文章上的内容, 不是因为他的记性多好, 而是吕纪和的文章......太有记忆点了。

先是讥讽梁州睿王是个五百两黄金都拿不出来的穷鬼。

还与梁州睿王说, 奇货城给过他机会,但是他没把握住, 还妄想以假替真, 对奇货城倒打一耙。

也不想想奇货城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为区区五百两黄金, 专门打造黄铜制的元宝?

最后告诉睿王, 因为他无赖的举动, 奇货城准备将东梁军俘送去官矿五年。

等到五年之后,自会将那些俘虏都放回去。

见到怒火冲天的吕纪和, 东梁使臣发现黄金变成黄铜后,又气又急以至于不太清醒的脑子, 终于开始重新运转。

他们突然醒悟,从他们在昏迷中醒来, 发现五百两黄金变成黄铜起, 就代表他们将这件差事办砸了。

在心急之下将事情闹大,是他们最错误的决定。

不,这是奇货城的阴谋, 他们避无可避。

从今天起,在奇货城的富商都会知晓,梁州睿王是个以黄铜代替黄金的无信小人。

等到这些富商各自回国,这件事还会被更多的人知晓。

认定是奇货城搞鬼的东梁使臣反而不再闹腾,满脸屈辱的拿着吕纪和的那封信离开奇货城,快马加鞭的赶回梁州。

等宋佩瑜再赶往城门的时候,已经完全来不及了,不仅东梁使臣不见踪影,吕纪和也早就离开。

宋佩瑜又扑了个空。

东梁

使臣闹出的笑话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奇货城,原本打算去梁州的富商也因此而改变主意。

或是在奇货城多停留些日子,想看看事情的后续发展再做决定。

或是直接改变原本的计划,去其他地方。

他们是商人,趋吉避害早就变成本能。

谁知道睿王发现拿奇货城没办法后,会不会将他们这些与奇货城来往密切的商人当成出气筒。

听到盛旺说城内商人对这件事的反应,宋佩瑜哂然一笑,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现在更关心的是被关在地牢中的梁州商人,准确的说是东梁商人。

在对蔚卫指挥使的调查中,牵扯最深的就是穆氏族人和这个东梁商人。

相比之下,穆氏族人牵扯更深,却更好调查。

这个人是去年宋佩瑜与重奕回咸阳,在蔚县坐镇的慕容靖也跟着回到咸阳后,才到蔚县。

咸阳传来琢贵妃复位的消息后,蔚卫指挥使与穆氏族人‘意外’相识,来往逐渐变多。

期间穆氏族人许诺了蔚卫指挥使很多东西,也证明了他能影响到远在咸阳的穆氏嫡枝。

蔚卫指挥使半推半就下,主动对穆氏族人透露了许多秘密。

穆氏族人投桃报李,也与蔚卫指挥使说了许多不该说的事。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用这种方式加深彼此的联系。

蔚卫指挥使毕竟是正三品的朝廷命官,宋佩瑜借着东宫令才能将其强行软禁,在咸阳的旨意到来之前,去审问蔚卫指挥使难免会留下把柄。

因此宋佩瑜只将蔚卫指挥使的亲信都抓起来审问,再将其他牵扯其中的人也先软禁起来。

可惜那些亲信知晓的消息有限,宋佩瑜仍旧不知道蔚卫指挥使与穆氏族人来往的全过程。

好在穆氏族人如今也在奇货城‘做客’。

将蔚卫指挥使与穆氏族人安排到只隔着铁栏的房子里做邻居,再让伺候他们的人,每天告诉这两个人又有谁来奇货城‘做客’后,宋佩瑜每天都能有不错的收获。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很有希望在咸阳的旨意到达前,就捋清楚蔚卫指挥使与穆氏族人的交集。

东梁商人是宋佩瑜遭遇土匪袭击返回

蔚县后,让蔚卫左同知排查奇货城与蔚卫之间的安全时,蔚卫与奇货城合作,抓住了袭击宋佩瑜车队后逃跑的土匪,那些土匪招供,他们的消息来源于已经在蔚县定居的卫国商人。

这个卫国商人,实际上是个东梁商人。

或者说的更直白些,是睿王派到赵国的细作,专门收集赵国的消息传回东梁。

抓住这个东梁商人后,宋佩瑜立刻让人去附近的官矿上找了个与东梁商人有六分像的死奴。

银宝将死奴打扮到与东梁商人八分像,然后当着梁州商人的面毒杀死奴,趁着死奴虽然全身麻痹却还没咽气的功夫,在死奴身上做出严刑拷打的痕迹,甚至还在死奴身上点了与东梁商人一模一样的痣。

等死奴彻底咽气,银宝看了眼脸色铁青躲在牢狱最角落的东梁商人,对身侧的狱卒道,“将王海丢去乱葬岗。”

默默抱紧自己的东梁商人打了个哆嗦。

王海,是他在蔚县行走的名字。

赵国人这是什么意思?

可惜银宝丝毫没有给王海解惑的想法,他意味深长的站在原地看了王海许久,便转身离开了。

自此以后,直到被带到奇货城,王海都再也没见到专门审问他的人。

每日只有一碗清水和三碗半生不熟的豆子,连送饭的人都不会与王海说半句话。

刚开始的时候,王海还只是提心吊胆,随着时间逐渐推移,他甚至有种那日死在他面前的人就是他自己的错觉。

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王海主动求了守他的狱卒三天,在彻底绝望的时刻,再次见到了银宝。

银宝没怎么废力,就从王海口中得知他从东梁来赵国的全过程。

王海原本就是游商,他与睿王府的管家有些亲戚关系,早些年却几乎没有联系。

直到他发达后还想更进一步,特意去与睿王府的管家拉关系,王海和他这个远房亲戚才真正亲密起来。

从此之后,王海再到各地走商的时候,就会特意用金银去贿赂当地官员,收集各种消息传回东梁,以此换取睿王的信任和赏赐。

短短几年的时间,王海手中的财富就翻了几十倍。

奇货城建成后不久,王海收到睿王府的新命令,让他伪装成卫国商人,去蔚县定居,想办法收集赵国的消息传回东梁。

王海没有拒绝睿王府的办法,就算内心深处并不愿意冒这个险,他也不得不听从睿王府的安排。

他先去卫国待了段时间,将卫国商人的身份做实,再经过奇货城,然后前往蔚县。

不得不说王海的运气不错,他去不同国家收集消息的时候都会以不同的身份出现在大众面前。

王海从前就来过赵国收集消息,当时也用的卫国商人的身份,所以在蔚县落脚的过程异常顺利。

等王海安顿下来后,慕容靖已经离开蔚县,蔚县原本的势力正与慕容靖留下的势力争的不可开交,刚好给了王海可乘之机,用钱开路,与蔚卫指挥使搭上了关系。

“然后蔚卫指挥使那个废物就被王海耍的团团转,连带着蔚卫十个低层军官里都能被牵扯进去六七个?”吕纪和将手中写满字迹的纸拍在桌子上,伸手去掏袖子的药瓶。

银宝沉默的点了点头。

王海获得蔚卫指挥使的另眼看待后,再想亲近属于蔚卫原势力的军官,就如同饮水般的容易。

毕竟谁都不会觉得钱财咬手。

又都抱着‘指挥使自己都给王海行便宜之事,又怎么会因此怪罪我们。’的想法。

宋佩瑜伸手在桌子上写满字迹的纸上点了两下,“有没有慕容靖留下的人?”

“有,但数目比蔚卫的军官少很多。”银宝低声答道。

宋佩瑜点了点头,反而放心了下来。

如果慕容靖留下的人完全没出问题,他还要怀疑是不是对王海的逼迫还不够,以至于王海还有胆子撒谎。

他将这些密密麻麻名字的纸拿在手上,去看下面的纸。

这张纸上只有寥寥三行字,和一个名字,内容却比那张满是名字的纸还让人血压上升。

蔚县典史也是梁州睿王的人。

好在宋佩瑜对蔚卫指挥使发难的时候,始终都没让蔚县县衙中的人插手,动静都捂在蔚卫里。

因为慕容靖曾经在此坐镇,蔚县县令面对蔚卫的时候,总是硬气不起来

。他试探了两次后,见宋佩瑜态度坚决,就没再执着去了解蔚卫的变动。

后面软禁蔚卫指挥使、穆氏族人,包括将东梁商人王海带到奇货城审问,都始终瞒着蔚县县衙。

吕纪和面无表情的靠在椅子上,堪称老实的由着春芽将刚取来的抹额戴在头上,有气无力的道,“要不是你及时给慕容将军传信,让慕容将军点完兵后,先留在漠县,别急着到来蔚县,恐怕赵国调集兵马的事已经传遍九国。”

这个时候突然调集大量兵马,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况且睿王并不傻,否则也不会在短短时间内,就将蔚县弄得跟筛子一样。就算他傻,他的臣属幕僚也不会都是傻子。

睿王不能阻止赵国出兵卫国,却能与其他人一起抢赵国圈好的肥肉。

宋佩瑜缓缓摇了摇头,并没有因此而自得。

能现在就发现蔚卫典史是梁州睿王的人,终究是件好事。

宋佩瑜在想,怎么才能将这个消息利用到极致。

让人去梁州竭县城门处叫骂,频频挑衅梁州睿王。

除了想报复梁州睿王派人来抢夺千金镜,甚至还妄想对宋佩瑜下手,将宋佩瑜也抢走。

也有想借着他们与梁州睿王积累已久的矛盾,迷惑卫国人的缘故。

如果能将蔚县典史利用好,说不定能将慕容靖调兵的事也引到梁州睿王的身上,但又不能真的将梁州睿王逼到调兵遣将,不管不顾的与赵国开干的程度。

其中的分寸,委实难以把握。

因着对蔚县典史还另有安排,宋佩瑜只让人将蔚卫的那份名单送去姜同知那里。

让姜同知不必急着调查,免得导致人心惶惶反而生出不必要的波折。

只要派人悄悄盯住那些人,别让那些人在慕容靖到蔚县之前,做出捣乱的事就行。

至于蔚县典史......也是先盯住,不急着处理。

这边宋佩瑜与吕纪和尚且能稳住,以待最好的时机。

另一边的董大人却耐不住了,不仅每天派人来找在宋佩瑜院子里的桃娇和素月,还天天往八皇子那里跑。

除了怂恿八皇子做皇帝梦,就是变得法儿的催八皇子让人去请宋佩瑜与吕纪和。

梁州睿王派人给奇货城送来回信后。

宋佩瑜与吕纪和才理会董大人。

董大人表现的十分急切,与他刚到奇货城时的从容完全不同。

通知他未时三刻来议事,他刚到未时就到了正殿,额头上布满细碎的汗渍,在热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可见是走的有多急。

外面的人不敢多拦董大人,金宝却没这个顾虑,他大步从凉亭里走出来,正好在宋佩瑜门前堵住正为难仆人,想要直接进去找宋佩瑜的董大人。

“董大人怎么来得如此急,可是去报信的人说错了时辰?”金宝说话间已经不动声色的挡在了董大人面前,还掏出袖子里的干净帕子递给董大人。

董大人没接金宝的帕子,直接用袖子在额头上抹了过去。

他透过金宝的肩膀看向宋佩瑜的房门,丝毫没有掩饰眼中的急切。

眼见着金宝没有让开或者进门通报的意思,董大人立刻从袖子里掏出个荷包往金宝手里塞,小声道,“报信的人告诉我是未时三刻,但我有些难言之隐想先与宋大人说说,吕大人是不是还没来?请你帮我通传一下。”

金宝悄悄掂量了下荷包的重量和里面东西的形状。

不像是金银裸子,倒像是宝石,个头还不小。

董大人发现金宝暗地里的动作后,下耷的三角眼中闪过鄙夷,却二话不说的将腰间的锦鲤玉佩也扯了下来,往金宝手中塞。

金宝来者不拒,却仍旧没让开,他笑眯眯的道,“劳烦您稍等片刻,我进去看看主子醒了没。或者您先去花厅等着,主子稍作休整后就去见您?”

董大人直奔宋佩瑜的房间而来,本就是为了节省时间,怎么可能同意去花厅等着?

他坚持要在门口等,还特意站在了阳光最足的地方。

好在他的付出没有白费,金宝很快便笑容满面的打开帘子,让董大人进去。

在阳光下站久了,进屋后突然感觉到凉气迎面而来,董大人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宋佩瑜正坐在炕桌上等着他,金宝也没退出去,就站在宋佩瑜身侧,手脚麻利的收拾东西。

董大人边与宋佩瑜打招呼,边将视线悄悄瞥去

金宝那边,发现金宝正在拿着金元宝往箱子里放。

那金元宝并非常见的一两、二两或者五两、十两的重量,看上去倒像是三两重,两角也颇为尖锐。以箱子的大小判断,总共应该是五百两左右。

董大人眼中蓦得闪过精光。

虽然各国的金子长的没有区别,但各国炼制出的金元宝,却或多或少都存在独有的特点。

比如梁州的金元宝,就是少见的三两重,两角也比其他国家的金元宝尖锐。

在这个微妙的时间,宋佩瑜房中突然出现不多不少五百两黄金,还都是梁州才有的制式。

董大人很难不多想。

宋佩瑜发现董大人的目光后,脸上的笑容突然凝滞,呵斥道,“还不手脚麻利些,快点给董大人上茶?”

金宝平白被宋佩瑜训斥,满脸茫然的抬头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端倪,却不敢道委屈,只能无声加快手上的动作。

宋佩瑜的视线已经从金宝身上移开,他对董大人解释,“本想借着这个时间小睡一会,却实在没有睡意,就让人将前几日的账册拿来盘点。”

董大人不信,谁家盘账还要主子亲自数钱?

而且既然是盘账,最重要的账册呢?

就算金宝在他进门前已经将账册收起来了,起码也会留下毛笔架和砚台。

桌上却什么都没有。

宋佩瑜分明是趁着没人,私下......偷偷数元宝?

想到那日吕纪和被东梁使臣的胡闹气到夺门而出的模样,董大人嘴角的笑意都真诚了许多。

他正愁桃娇和素月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打探不到。

没想到他才见到宋佩瑜,就发现了宋佩瑜不为人知的爱好和把柄。

银宝打着帘子进来,分别给宋佩瑜与董大人上茶。

金宝利落的给箱子落锁,犹豫的看向宋佩瑜。

宋佩瑜几不可见的点了点脚下。

金宝立刻将已经落锁的箱子搬到宋佩瑜脚下,钥匙也交给了宋佩瑜,然后和银宝一起退出去。

宋佩瑜踩在装着金元宝的箱子上,将钥匙放进随身的荷包,脸上才恢复往日里从容温和的笑

意。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董大人,从刚开始觉得宋佩瑜也不过如此,变成在心中暗自嘲笑宋佩瑜。

既有那么多赚钱的买卖,又有奇货城的两成收益,宋佩瑜怎么也不会缺钱。怎么为了这些身外物,半点世家子的矜持都不顾。

果然是庶出小娘生的东西,终究是难成大气。

董大人心中想着什么,眼中就流露出什么情绪,他自己却没察觉,反而满脸央求的望着宋佩瑜,等着宋佩瑜主动开口问他。

宋佩瑜只当看不出董大人拙劣的伪装,善解人意的顺着董大人的想法开口,“董大人怎么满脸难色,可是正在为什么事情发愁?”

董大人垂下头,低声道,“是有事想求宋大人。”

“嗯?”宋佩瑜端起茶盏,本想看着里面浅绿色茶汤洗洗眼睛,却一下子想起另一种浅绿色的东西,www.youxs.org。

房间内本就不热烈的氛围彻底凝滞。

终究还是有求于人的董大人先沉不住气,“我想请宋大人帮吾皇解决隐患,事成之后,吾皇必有重谢。”

“咳咳咳,咳!”宋佩瑜被呛得抓着桌角猛咳。

董大人也没想到宋佩瑜居然会是这种反应,身上破釜沉舟般的气势顿时散的七七八八。

眼角余光望见董大人要来拍他的后背,宋佩瑜不动声色的借着将茶盏放回桌子上的动作躲开。

他满是诧异的望着董大人,“你......刚才说什么?”

董大人的目光闪了闪,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一次,却平白被消磨了气势,透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心虚。

宋佩瑜心里给董大人打了个叉,这才哪到哪,竟然就虚了?!

他就不该被吕纪和带跑,居然怀疑董大人是新卫皇小舅子这件事的真假。

如果不是卫皇小舅子,这种心里承受能力,怎么可能成为主使。

董大人虚了,宋佩瑜只能跟着虚,他按住手腕下方三寸处的位置,心里默默数了三个数,小声道,“你是说要将八皇子......”

宋佩瑜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是重奕教给宋佩瑜的方法,只要掐住这个位置,就能让脸色快

速变白,可惜只能持续几个呼吸的时间,还不是每次都管用。

用来应付董大人却足够了。

果然,看到宋佩瑜比他还慌后,董大人迅速恢复状态,他点了点头,开始和宋佩瑜诉苦,“我也知道这样对寿王并不公平,但卫国目前的情况,再也承受不住任何动荡。”

宋佩瑜靠在软垫上,百无聊赖的配合着董大人拙劣的演技。

“自从摄政王与骠骑大将军薨逝,卫京就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若不是陛下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出来,卫京不知道要还要乱到什么时候。”

“陛下耗费所有心血和精力,好不容易才能让卫京安稳下来,却仍旧抵不上‘血脉’二字。”董大人举着袖子抹过眼睛,悄悄望了宋佩瑜一眼。

宋佩瑜配合的露出怅然、不甘的神色,目光发直的盯着桌子上的茶盏。

董大人见状,又往宋佩瑜身边蹭了蹭,恨不得能越过桌子贴宋佩瑜耳边说话的模样,“陛下封了八皇子为寿王,朝堂上的大人们仍旧不愿意,非要让陛下将皇位也让给八皇子。”

说到这里,董大人心中涌起了真火,声音都比之前中气更足,“他们这么真情实意的惦记着八皇子,为什么在陛下想起八皇子前,从来都没有人提起要迎八皇子还朝?”

“姐夫最在乎忠义,也赞同要将皇位让给八皇子,但他不能只为自己想,也要想想姐姐侄儿,还有助他平定叛乱的人。自古以来坐上皇位,又失去皇位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连带着他身边的人,也大多尸骨无存。”

“而且八皇子没有治国之能,又会引起卫京的混乱。他回卫国,岂不是让大家付出无数代价的努力,一夕之间都白费了!”

......

宋佩瑜半垂着眼皮遮挡眼中的神色,快速分析董大人的话。

除了少数地方逻辑堪忧,前后矛盾,大部分语言都仔细雕琢过。

董大人大多数时间的反应都贴合语言,偶尔的反应却很僵硬,很可能是被人提醒过什么时候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可惜不仅没能融会贯通,反而有临场忘词随意发挥的行为,以至于......宋佩瑜全靠半闭着眼睛才能听得下去。

总之就是,八皇子绝对不能回卫国,但不能是卫国的人动手,所以董大人求到了宋佩瑜头上,并承诺,事成之后,卫皇肯定会给宋佩瑜丰厚的报酬。

等董大人说完后,宋佩瑜立刻抬起眼皮,正色道,“这是你们卫国的事情,只要别在赵国的国境内处理,我就只当没听见过这番话,董大人先离开吧,吕纪和就要到了。”

董大人起身,却没依宋佩瑜的话离开,而是跪在了宋佩瑜面前,昂着几乎要皱在一起的五官,哀求道,“求您帮帮我们,对您来说只是抬抬手的事,却能让卫国许多百姓免去颠沛流离。无论上位者怎样,这些百姓总是无辜的。”

宋佩瑜捏了下手心,侧头撇开视线。

有人给董大人提前上课。

吕纪和也在昨日帮他压过题。

“生死有命罢了,他们生在卫国,生在卫京,这就是他们的命。”

说罢,宋佩瑜就想起身送客,却被董大人牢牢抱住双腿。

“宋大人!陛下愿意将通县的金矿送给您!”

宋佩瑜回过头来看董大人,虽然没有说话,但任谁来看,都是心动的模样。

半晌后,宋佩瑜突然发出声嗤笑,“金矿在通县,怎么送给我,难不成让我搬去卫国?”

“您可以派人来开采,或者我每年亲自押送矿石来奇货城。”董大人不假思索的道,显然是早有准备。

可惜,宋佩瑜最后还是坚定的摇头,并高声叫金宝和银宝进来。

董大人只能满心不甘的松开手。

他单独面对宋佩瑜的时候,态度可以低到尘埃中,却无法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还那么不要脸。

等到董大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宋佩瑜立刻将外袍脱下来扔在地上,皱着眉毛小声道,“去告诉吕纪和,等会董大人说起要迎八皇子回卫国的时候,将价格定死在卫国使臣的底线之上。”

绝对不能让八皇子轻易回卫国。

从卫国新皇对八皇子的态度和处理八皇子的手段来看,绝非等闲之辈,绝对不能给他处理八皇子将卫国彻底稳定下来的机会。

董大人说的再天花乱坠也只能

忽悠傻子。

董大人没立刻对八皇子动手,除了行宫将八皇子保护的滴水不漏,八皇子见到董大人靠近就开始不吃不喝之外,也是因为董大人不敢赌。

董大人不敢与谋害八皇子沾染上半分关系。

收到梁州睿王回信的同时,宋佩瑜也收到了从卫国传出来的消息。

卫京如今被两大势力把控。

其中一方是卫国新皇,另一方是大司空。

卫国新皇能在博弈中更胜一筹,登上皇位,全凭他的高祖母,是卫国老皇帝的姑姑。

在卫国皇族基本都在皇陵团圆后,他便舔着脸说他身上流着与卫国皇族相同的血脉,才能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没有卫国皇族血脉的大司空,便将目光放在了远在赵国的八皇子身上。

我没有皇族血脉争不过你,但是我能找到比你更有资格凭血脉上位的人。

如果不是大司空步步紧逼,卫皇怎么可能主动迎八皇子回去,给自己埋下隐患。

如今卫皇既怕八皇子回到卫京,被大司马推上皇位替代自己。

又不敢让使臣直接动手弄死八皇子,他不能被弄死八皇子的罪名沾染上半分,所以卫皇必须要找一个能背锅的人。

这个人搞死八皇子后,就算不昭告天下是他搞死的八皇子,也要勇于留下铁证如山的证据,让世人知道八皇子的死与他有关。

董大人在奇货城观察许久后,将目光放在了宋佩瑜身上。

以宋佩瑜的出身和地位,搞死八皇子的罪名,对他来说完全造不成任何威胁。

相同的事吕纪和也能做。

但从奇货城与梁州睿王的事上看,吕纪和的脾气未免过于暴躁,半分息事宁人的机会都不给人留。

最主要的是,吕纪和闹起来的模样太吓人,远在卫京如履薄冰的卫皇肯定承受不住。

反而宋佩瑜不仅脾气更温和,还被董大人抓到了‘把柄’和‘弱点’。

他身边还有虽然不是很得宠,但好歹成功混进去的桃娇和素月。

于是,宋佩瑜立刻成了董大人眼中的不二人选。

宋佩瑜猜测,董大人特意早早的来找他,原本的想法只是试探一下他是否容易收买。

如果发

现他像吕纪和那样难以琢磨,就会再退而求其次,将目光放在盛旺、奇货城驻军统领、蔚卫副指挥使这些人身上。

替卫皇背锅,无需具体的某个人,只要被奇货城中的商人们认定是赵国下手或者城主府的疏漏,消息自然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传开。

另外卫国派来的使臣又不是只有董大人一个人,必然也会有大司空的人,只要别让大司空的人抓到董大人的把柄,卫皇都能接受。

到时候,卫皇只需要泼墨挥笔,给八皇子追封个皇帝或者太子,甚至小气的只肯加封亲王的封号,世人也只会赞叹他的大度,就算是卫国朝堂上等着抓他把柄的人,也找不出任何毛病。

卫皇最大的危急就算是渡过了。

方才董大人看似句句话都是在哀求宋佩瑜,却早就暗自里给宋佩瑜挖了大坑。

如果宋佩瑜因为卫皇对八皇子的重视,而生起将八皇子拿在手心,借以威胁卫皇和大司空,在卫国谋利的想法,就正好踩到卫皇设下的圈套中。

大司空想要八皇子回去,是想借八皇子对付卫皇,而不是发自内心的认同八皇子成为皇帝。

有人想用八皇子作为要挟,损害大司空的利益时,大司空会毫不犹豫的抛弃八皇子。

甚至不排除,在赵国的威胁下,卫皇和大司空含泪释然,携手以抗外敌,终于将卫国彻底稳定下来的可能。

真让事情发展到那个程度,赵国就成了继二十年前的燕国后,第二个闻名九州的笑话。

已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要吕纪和将八皇子的赎身钱要到卫国使臣的底线之上,将八皇子留在赵国,董大人就只有求着宋佩瑜的份。

吕纪和要的赎身银在卫国使臣的底线之上,多两成左右,既不至于让赵国成为让大司空与卫皇冰释前嫌的笑话,又能刺激卫皇和卫国大司空继续努力。

卫国大司空必然不介意再多加点钱,早日将八皇子接回去,掀翻卫皇,挟天子以令诸侯。

卫皇也不会介意再多加点钱,永远解决八皇子这个心腹大患,彻底坐稳卫国的皇位。

宋佩瑜只需要稳坐钓鱼台。

看是哪条鱼愿意上钩,主动为赵国打开易县大门。

吕纪和还是那般不讲道理,先是漫天要价,开出的天价不仅吓傻了八皇子,还让卫国使臣青了脸。

卫国使臣乱了分寸后,被宋佩瑜与吕纪和轻而易举的套出了底线。

吕纪和勉为其难的在卫国使臣的央求下降价,最后要价二十万两黄金上,丝毫不肯退步。

宋佩瑜低头饮茶,暗道吕纪和的分寸掌握的妙。

他估摸着,卫国朝堂大概准备了十五万两黄金,准备赎回八皇子。

二十万两黄金,一下子比卫国使臣的底线多出来三分之一。

听上去相差很多,但这才是第一次商议,给卫国使臣留下了继续讲价的余地,和凭着各种手段赖账的空间。

卫国使臣中无论是卫皇的人,还是卫国大司空的人,都不会轻易放弃。

送走了满面茫然的八皇子和各怀心事的卫国使臣后,宋佩瑜拿出梁州睿王的信,让吕纪和写封回信。

吕纪和却不肯,他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自从外在形象越来越暴躁易怒后,吕纪和私下里反而修身养性,再也不见早些年的争强好胜。

而且吕纪和对自己的认知非常清晰。

“我再给他回信,他可能会直接召集兵马连夜打过来。”

墙角的春芽和金宝立刻低下头,肩膀可疑的颤抖了几下。

宋佩瑜也忍不住莞尔。

吕纪和那张嘴......确实有这个本事。

既然吕纪和不愿意,宋佩瑜也不逼他。

梁州睿王这封信十分平静的表示,东梁使者带来奇货城的黄金变成黄铜的事,他完全不知情,并十分诧异。

然后直接略过这件事,表示他愿意另出五百两黄金,将仍在奇货城的东梁军赎回去。

但是这次,东梁使臣不会再进入奇货城。

睿王希望奇货城能在城外验明黄金,然后立刻将战俘送出城。

这是封压抑又憋屈的信。

宋佩瑜歪头想了想,欣然同意了梁州睿王的提议,并含蓄的表示睿王这封信来的正好,再晚一天,东梁军战俘就要出发去官矿了。

希望睿王将东梁军接回去后,能约束好手下,不要再做出让人

误会的事。

最后,宋佩瑜还专门替吕纪和的鲁莽行为道歉。

吕纪和站在宋佩瑜身边,从头到尾的看着宋佩瑜写信、润色、重新抄写,满是怀疑的道,“你故意提起我,是不是专门惹睿王生气?”

“不”宋佩瑜一本正经的摇头,“我这是在提醒睿王,赎人的时候多派些兵马,千万别再发生之前那般肉包子打狗的情况。”

吕纪和立刻道,“打的是你,那五百两黄金就在你那。”

宋佩瑜望向吕纪和身后突然出现的重奕,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

罢了,他不与自带亮度的狗子计较。

吕纪和立刻发现了宋佩瑜态度中的微妙,他正要再说什么,突然听见身后响起的声音,“有什么事都白天处理,别拖到晚上。”

虽然知道能随时出现在宋佩瑜房里的人,除了重奕就不会有第二个。

但吕纪和还是被重奕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不小心将重奕手中的册子也收入眼底。

吕纪和立刻倒退两步。

他的眼睛不干净了!

怪不得他总觉得宋佩瑜最近有些不对劲。

狗男男!

仗着奇货城没人能对他们怎么样,光天化日之下就如此明目张胆。

莫名其妙被吕纪和瞪了一眼的宋佩瑜满脸无辜加疑惑。

难道吕纪和也懂单身狗的意义?

总不至于敏锐到光凭他一个暗示的眼神就能猜出来吧?

下一秒,宋佩瑜就知道了吕纪和落荒而逃的真相。

看到重奕手中的画册,宋佩瑜就觉得腿疼加手酸。

但不得不承认,也因此升起了难以言喻的好奇心。

重奕专门找来的东西,总不会再有粽子和火柴人了吧?

宋佩瑜忍着耳后的燥热,快速掀开花花绿绿的封面。

很好

没有粽子,也没有火柴人。

主角也很好看。

如果没有脖子以下全都涂黑就更好了。

梁州睿王收到宋佩瑜的信后,很快就再次派人来接东梁战俘。

也许是宋佩瑜特意提起吕纪和的善意起了作用,梁州睿王这次派了整整两万人来。

宋佩瑜站在城墙上,第一次遇到所在城池被兵马围住的情况。

还挺刺激。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书虫”的地雷

谢谢“山鬼”、“shan栅”、“林柍”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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