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三合一

柏杨很快赶来, 面对重奕的情况却束手无策。

他在医术上有天分,又肯专研,平日里也热衷实践, 自诩有些心得,重奕却是个让他不停打破原有认知的存在。

他面对重奕时常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这次也不例外。

柏杨甚至因为自我怀疑,想从镇上找个大夫来给重奕看看。

宋佩瑜和吕纪和却不同意。

祁镇未必比山里安全多少, 重奕如今的情况, 更是受不起半点意外。

最后柏杨也只能先熬退热的药来给重奕灌下去, 再次给重奕施针压制毒素。

烛光下, 柏杨对着发黑的针尖摇了摇头,艰难开口, “因为高烧毒素蔓延的比之前还快。”

宋佩瑜也看见了顶端发黑的针尖, 咬牙道,“殿下对你有救命之恩, 你得想尽一切办法救他。”

若不是重奕突然醒来杀了所有土匪, 他们三个的结局不会有本质区别。

柏杨脸色几经变换, 抬眼望着宋佩瑜,冷声道, “我是燕国的人,之前还在山里的时候, 不知道先来的会是赵军还是燕军,所以我要全力救治重奕。如今我们在祁镇, 你们两个都奈何不了我, 我完全可以弄死重奕跑回燕国邀功。你还敢让我救重奕吗?”

宋佩瑜毫不犹豫的道,“殿下信你,我就信你。在华山的时候殿下敢钦点你拔刀, 就是信任你,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敢用你?”

柏杨愣住,脸上似有动容之色,微微偏开头看向重奕。

却不知道在他背后,吕纪和正握充满异域风情的匕首静悄悄的站在他三步之外,专注的盯着宋佩瑜的神色。

只要宋佩瑜露出半分异色,吕纪和就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

“他......”柏杨脸上露出不忍,低声道,“他右背的伤本就严重,又屡次伤上加伤且没有好生休养过,我还一直奇怪以他的伤势怎么始终都没发烧。如今想来也许是他意志力远超常人,才能将病情强压下去。如今强压下去的那些征兆全都爆发出来,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宋佩瑜无声握紧重奕的手,脸上却丝毫没有露出异样,笃定的

开口,“请你想想办法,若是殿下有意外,陛下不会放过我们和我们的家人,就算你的家人远在燕国也不例外,宋氏就是前车之鉴。”

柏杨面无表情的和宋佩瑜对视,两者都毫不退让。

良久后,柏杨将他头上的木簪拿下来。

稍稍用力,木簪就一分为二。

柏杨将里面那颗黄豆大小的药丸子拿出来给宋佩瑜,“这是我尚在燕国时,在一位名医的遗物中找到的东西,根据记载,是能救人性命的神药。我见猎心喜,便始终将这枚药丸带在身上,以便随时研究,却始终都猜不出主药是哪味。”

“这世上哪有什么神药?否则制作这神药的名医怎么会死?”柏杨讥讽的扯了下嘴角,目光深深的望着宋佩瑜,“我对殿下的情况毫无办法,要不要用这颗药,由你决定。这颗药中已经确定的几味都是药性温吞的补品,其中有热性也有凉性,想来都是为了综合主药。”

宋佩瑜目光定定的望着手心上的药丸子,在距离拉近后,他已经能看到药丸子表面的裂痕,却闻不到任何药味。

足以证明这药丸子年头有多久。

药性也许早就消失甚至改变了。

“用热水化开服用?”宋佩瑜听见自己嘴里发出完全陌生的声音。

柏杨点了点头,“是,我去厨房烧些热水来给他擦身。”

说罢,柏杨便转身离开,当真完全不管宋佩瑜如何决定。

等柏杨走了,始终一言不发的吕纪和才开口,“我觉得他没有说谎。”

“他在燕国的处境并不好,他父亲是嫡子,他也是嫡子。他父亲却是他祖父第四任妻子生下来的嫡子,他父亲上头还有三个嫡出的兄长。他祖母生他父亲的时候难产,在他父亲三岁的时候就去了,他祖父又续娶了第五任妻子,他父亲还有三个嫡出的弟弟。”吕纪和神色莫名的摇了摇头,“他的经历与他父亲几乎没什么区别,与嫡兄同父异母,生母早亡,还有同父异母的嫡出弟弟。”

“他若是在家中受重视,也不会阴差阳错的落到陛下手里,要不是云阳伯于心不忍替他求

情,当时正在盛怒的陛下已经拿他祭旗了。”

正是因为清楚柏杨的来历,在山洞里,还以为寻来的人不是赵军就是燕军的时候,吕纪和才会屡次用那般话语刺激柏杨,逼柏杨主动提起替宋佩瑜隐瞒身份。

宋佩瑜将吕纪和说的话记在心中,虚虚的握住托着药丸子的手,声音轻的几不可闻,“让我再想想。”

吕纪和望着烛火下满身掩盖不住疲惫茫然的宋佩瑜,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沉默的转身退出房间。

他再去挤挤柏杨,说不定还能再挤出来点东西。

宋佩瑜守了重奕整宿,始终抱着重奕能自己退烧的奢望,却等到了重奕呼吸都开始断断续续,有随时停止的迹象。

除了将柏杨拿出来的药丸喂给重奕,宋佩瑜无路可走。

好在又过了两个时辰后,重奕虽然还在发烧,呼吸却平稳了下来。

白天柏杨和吕纪和都叫宋佩瑜去休息一会。

他们三个轮流看护重奕,千万别再有人倒下。

宋佩瑜却说什么都不肯离开这个房间,最后勉强在柏杨和吕纪和抬来的软塌上迷糊了一小会,却被重奕断气的噩梦惊醒,满脸恍惚的从软塌上翻到了地上。

眼看着重奕烧了整整一天,柏杨不得不开口提醒“这么烧下去不是个好现象,如果还不退烧,就算能醒过来。”

柏杨面色扭曲了下,声音忽然变小,“可能会留下沉疴旧疾,或者损伤智力。”

宋佩瑜听了柏杨的话却反而冷静了下来,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别人听,喃喃道,“能活着就好,他不需要智力。”

这下不仅柏杨脸色扭曲,连吕纪和的脸色也跟着扭曲了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退出正房。

宋佩瑜所有心思都在重奕身上,丝毫不在意柏杨与吕纪和在想什么。

他摸了摸重奕身上的温度,又去倒热水给重奕擦了次身,边擦边与重奕絮叨些往日发生过的事,一如还在东宫时,他给重奕讲那些重奕爱听或是不爱听故事时的语气。

又过了一天,宋佩瑜的嗓子不知道是因为说话太多还是上火,哑的几乎说不

出话后,重奕终于退烧了。

经过这次高烧,重奕就像是被狂风骤雨吹打过的娇花似的,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显得憔悴了许多。

但能退烧就是个好消息,无论醒来后的重奕是否还是他们熟悉的那个重奕,起码他的命保住了。

重奕退烧后,吕纪和就不再整日守在家中,他去外面买吃食的时候会特意多与店家说会话,不动声色的了解祁镇的情况。

吕纪和不在家,柏杨守着厨房不出门,宋佩瑜发现汤婆子凉了,只能自己去厨房换热水。

好在柏杨熬药的同时也不忘让灶上时刻有热水,并没耽误宋佩瑜多少时间。

宋佩瑜一路小跑的从厨房回到正房,将三个汤婆子分别放在重奕的脚下、腰侧和肩膀边。仔细给重奕掖好被角后,习惯性的去摸重奕的额头,目光却猝不及防的撞进黑白分明的眼睛里。

宋佩瑜呆滞的望着重奕,连放在重奕额头上的手都忘记拿开,“你醒了?”

出口的声音沙哑粗粝,宋佩瑜自己都嫌难听。

重奕却没什么感觉,连回话都是他一如既往的风格,平淡的‘嗯’了声,好像他不是在鬼门关挣扎了三天,只是在东宫暖阁小憩的片刻。

宋佩瑜的眼泪毫无预兆的掉了下来。

这些天他流的眼泪,比这辈子加起来的还多。

正要抬手去擦遮挡他视线的东西,宋佩瑜突然一个激灵,语气又快又急的道,“我是谁?”

重奕眨了眨眼睛,他从未见过宋佩瑜如此狼狈的模样。

他的印象中,无论何时何地,在宋佩瑜身上总能看得到世家子的风骨。就算形容狼狈,骨子里仍旧透着灼灼坚定,这才是他认识的宋佩瑜。

如今正泪眼婆娑望着他的人穿着不太合身的棉布衣服,袖子明显长了一块。不仅眼睛红肿的和桃子似的,往日里因为洗的勤快总是有碎发翘起的长发也变成一坨。

望着他的眼神都透着从未见过的憨气。

除了宋佩瑜,他还能是谁?

重奕犹豫了下,开口,“狸奴?”

宋佩瑜愣住,这算是傻了还是没傻?

他是狸奴没错,但除了长辈,再也没有人这么称呼过他,重奕也没叫过

他狸奴,都是直接喊宋佩瑜。

“一块香皂五两银子,在芬芳庭买十块香皂要花费多少银子?”宋佩瑜又问。

“不知道”重奕盯着宋佩瑜仿佛天塌下来的表情,皱着眉毛道,“芬芳庭的香皂又不是全都卖五两银子一块。”

以为重奕真的傻了,悲从心来的宋佩瑜再次愣住。

这么说......是他这个出题人的错喽?

重奕抬起虚软无力的手贴在宋佩瑜头上,语气中透着关切,“你怎么了?”

宋佩瑜和重奕保持单手在对方脑门上的姿势对视半晌。宋佩瑜忽然收回手,也将头上的手抓下来,塞回被子里,面无表情的道,“没事。”

就是想试试你有没有高烧烧傻了,然后发现傻的似乎是自己。

宋佩瑜用冷脸掩饰好窘迫,立刻去找柏杨来看重奕的情况。

柏杨不仅给重奕把脉数次,还特意查看了重奕身上的伤口。

只能说重奕的体质确实异于常人,几番死里逃生后,除了右背伤口化脓过一次,不得不割下腐肉,其他伤口都没什么大碍。

到了镇上后,有了合适的药物,重奕右背上的伤口也再次结痂。

柏杨长长的呼了口气,脸上的神色复杂极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真龙转世,他无条件的相信真龙转世的人是重奕。

这都能平安挺过来,除了真龙庇护,他真的找不到其他理由。

吕纪和久久等不到答案,不耐的推了柏杨一把。

柏杨这才回过神来,对正眼巴巴盯着他的宋佩瑜道,“殿下已经没有大碍了,毒素虽然伤身却与右背上的伤没法比。只要不再发烧,晚上就能开始吃祛毒的药,短时间内都不会有大碍。”

“什么叫短时间内不会有大碍?”宋佩瑜极度不满意这个答案。

柏杨仔细解释,“按照现在的方子,五年后殿□□内的毒才会清理干净。等回到赵国后,药材齐全,只需要十副药就能完全祛毒。再没完全将毒素清理干净前要避免再次中毒,不然两种毒素在身体内交汇.......”

余下的话柏杨没说,在场的众人都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说到底还是祁镇过于贫穷,没有好药给重奕用。

重奕仿佛是

个局外人似的听众人商讨他的病情,视线大多都放在宋佩瑜身上,偶尔才会放在自己格外无力的手上。

不用柏杨说,他也能感觉到如今的自己非常虚弱。

虚弱到若是再遇到那群土匪,可能要受更重的伤才能将土匪全都杀掉。

也许是因为在床上躺了三天的缘故?

若不是听了柏杨和宋佩瑜的交谈,重奕都不知道他又昏睡的三天。

这次没有做梦,也没有脑海深处的声音喋喋不休的纠缠他。

总而言之,重奕能醒过来,且目前看来没因为高烧留下严重的后遗症,终究是件喜事。

最先熬不住的是宋佩瑜,自从重奕开始高烧,他就没睡过超过两个时辰的觉,就算是那两个时辰他也不肯离重奕太远,往往只是在正房的软塌上将就一会。

得知重奕暂时没有问题后,他说着话就开始一下一下的点头,没过多久就靠在床尾彻底没了声音。

柏杨和吕纪和见状纷纷闭上嘴,正准备将宋佩瑜抬去隔壁收拾好的房间好好休息,就见重奕默默往床里挪了挪,空出了半张床。

吕纪和顿时麻了,不知道做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人家刚死里逃生,想和爱人黏在一起,似乎没什么问题?

等吕纪和安抚好炸毛的自己,发现柏杨已经将睡的人事不知的宋佩瑜挪到了重奕身侧。

好在正房的床够大,就算躺着重奕和宋佩瑜两个人也不显得拥挤。

两人退出正房后,吕纪和目光幽幽的看向柏杨,语气似夸似贬,“没想到你接受的这么快。”

柏杨满头雾水的转头看向吕纪和,“什么?”

吕纪和也是身心俱疲,懒得再与装傻的柏杨耍嘴皮子,冷笑一声,直接转身回房。

徒留柏杨满头雾水的在原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他是哪里又得罪了吕公子,没好气的骂了句‘有病’,也回房了。

宋佩瑜这觉睡了整整两天两夜,等他醒过来后,重奕已经能按照柏杨的嘱咐,去院子里晒太阳了。

晚上,众人开始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

吕纪和大方分享了他这几日的收获,给众人详细介绍了祁镇的情况。

位于

赵国南边卫国北边的交界处,镇民们却仍旧自称是前朝的人,赵国和卫国也都不肯承认祁镇是他们的领土。

祁镇镇民也对赵国和卫国没有感情,或者说对赵国和卫国只有憎恨。

他们认为他们如今的困境,就是赵国和卫国造成的。

宋佩瑜曾在华山祭祀的路上专门了解过关于三不管地带的信息。

所谓的三不管地带,必定有几个特点。

大多是平原地区,没有任何天堑,无法作为边界要塞。一旦有一方发兵,就能凭借人数优势快速拿下该地区。

富商宁愿绕远路,花费数倍的过路费,也不愿意经过三不管地区。

三不管地区既不能给富商提供货物,也没钱买富商的货物,反而土匪寨格外得多。

游商能长年在国与国之间贩卖货物,自然都有自己的人际关系。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也曾想过打通关系后走三不管地区抄近路,但结果异常惨痛。

三不管地区的土匪太多了,而且大土匪寨的变换速度非常快,导致这些土匪也没心情放长线钓大鱼,无论来人说什么,他们都只做一锤子的买卖。怕富商的家人报复,他们斩草除根的手段反而更加狠绝。

久而久之,富商但凡经过三不管地区附近,都生怕绕的圈子不够大,被三不管地区的土匪追上,怎么可能再主动靠近三不管地区。

人口少,经济不发达,不值得国家为此浪费大量的人力物力。

随时可能遭受兵难,又被土匪压迫,连带商人也不愿意靠近。

人口少和经济不发达既是必然后果也是先决条件。

种种特点缠绕在一起,将三不管地区牢牢的困在贫穷和落魄围绕的怪圈里,里面的人没办法去改变,外面的人不屑去改变。

祁镇与宋佩瑜之前了解过的那些三不管地区没有任何区别。

如今他们最大的难题是无法给赵国送信,也无法轻易离开祁镇。

祁镇外的土匪是什么样,他们已经见识过了。

只要离开祁镇范围,他们就可能遇到不止一波的土匪,他们中间唯一能打的重奕已经倒下了,剩下的三个战斗力几乎为零。

就算重奕

没倒下,他们也不敢轻易出祁镇。

毕竟重奕也只是□□凡胎,就算他真的勇猛到能以一敌百,等他回过神来,其他人也已经变成肉泥了。

如此一来,他们就只能从祁镇内想办法。

最先被众人考虑的是官府。

祁镇有通判府,还有通判,世袭的那种。

通判府还有衙役,这种三不管地区,男丁从出生起就有注定无法摆脱的兵役,除非家里有钱能用赋税免役。

正是因为通判府和衙役的存在,祁镇才能避免被土匪骚扰。

商议过后,宋佩瑜与吕纪和都觉得风险太大。

赵国丢了唯一皇子的事未必是秘密,重奕对于赵国的意义过于特殊,很难保证祁镇通判猜到重奕的身份后会不会生出其他想法。

愚民认为是赵国和卫国时刻给祁镇兵难的威胁,又不肯将祁镇纳入版图,才会导致祁县如今的境地,谁也不知道祁镇通判是不是也有这种想法。

事情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他们要怎么回到赵国?

或者怎么通知赵国,他们在这里?

聪慧如宋佩瑜也想不出周全的办法。

吕纪和同样愁眉不展。

柏杨直接放弃思考,老老实实做他的工具人,趁着这个时间给重奕换药,又看了宋佩瑜手伤的情况。

眼看着已经将能做的事都做了,其他人还是没商议出个结果,柏杨看向重奕,“殿下以为如何?”

重奕将放在宋佩瑜手腕上的目光收回,毫不犹豫的道,“不如何。”

宋佩瑜叹了口气,看向吕纪和,“没有万全之策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大张旗鼓进镇的情况说不定已经引起了通判府的注意,不如先在这里安顿下来。”

吕纪和也没有更好办法,只能满脸不情愿的点头。

短暂的寂静中,突然响起‘哐’、‘哐’砸门的声音。

“通判府问话,开门!”格外雄厚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吕纪和没好气的刮了眼宋佩瑜,低声骂了句,“呸!又是个乌鸦嘴!”

转眼就换了天真无知的表情和语调,扬声道,“谁呀!来了!别敲了!”

宋佩瑜连忙去拿架子上的衣袍,往正赤膊的重奕身上套。

外面砸门

的声音没有任何缓和的意思,吕纪和也不敢多耽搁,见重奕的衣服穿的差不多了,对着宋佩瑜做了几个口型,连忙出去开门。

柏杨怕吕纪和吃亏,也跟了上去。

宋佩瑜趁着这个时间,抓着重奕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

早在重奕还高烧昏迷的时候,宋佩瑜和吕纪和就在防着通判府找上门,特意提前准备了几套说辞。

保险起见,最好不要让通判府知道重奕身上的伤。

须臾的功夫,吕纪和就领着外面的人进来了。

这些人穿着整齐的衣服,光从外表上看倒是比他们曾遇到的土匪正气多了,为首的人看上去二十多岁,不像是县衙供职的人,倒像是个公子哥。

吕纪和主动指着宋佩瑜和重奕给来人介绍,“这是我的两位族兄,盛誉、盛晟,我们是赵国蔚县人,外出游玩的时候迷失了方向,还遇到了土匪。护卫们全力拦截土匪,我们兄弟慌忙之下只能躲入树林,绕出树林后就到了贵镇外,只能暂时在这落脚。”

吕纪和边说边拿出个牛形的玉佩给那公子哥模样的人看,“这是我去年生辰时,父亲给我的生辰礼物。兄台若能帮我给家里报信,小弟家中还有重礼相赠。”

吕纪和拿出来的东西和宋佩瑜的玉扳指一样,不过是随手拿出来佩戴在身上的玩意儿,若是还在赵国,这东西都不配在吕纪和身上出现第二次。

却能让公子哥打扮的人双眼放光,几乎是抢得将牛形玉佩拿走,放在眼前仔细观察了许久,眼中的目光越来越贪婪。

等到公子哥终于恋恋不舍的将视线从牛形玉佩上拔走,也丝毫没有将牛形玉佩还给吕纪和的意思,仍旧牢牢将牛形玉佩握在手心。

他目光在吕纪和的身上打了个转,重点在腰间和手上,什么都没看见,先是遗憾的摇了摇头,才故作大气的拍了拍吕纪和的肩膀,特意做出感叹的语气,“想不到盛兄弟竟然经历了如此挫折,我比你虚长几岁,你叫我声陈大哥就是,在祁镇的地盘上,有谁欺负你了,你就来通判府找陈蒙。”

公子哥身后的中年男人轻咳了一

声,可惜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吕纪和长的钟灵毓秀,又没来得及拔个子,肯放下身段哄人的时候显得异常乖巧。加上他见多识广谈吐不凡,更是被人拍着马屁长大,最明白哄人的话术。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就将陈蒙哄得喜笑颜开,恨不得能当场与吕纪和拜把子,根本就不记得最初来砸门的目的是什么。

中年男人屡次提醒都得不到回应,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大公子,出门的时候通判交代我问几句话,现在可以问了吗?”

陈蒙刚说完要罩着吕纪和的话,就被中年男人架在了这里,顿时满心不痛快,却不敢违背老爹的命令,只能对满头雾水状的吕纪和僵硬的扯了下嘴角,安抚道,“因为你们是生人,惯例都是要问些问题。你们别怕,如实说就是了。我在这里,肯定没人敢为难你们。”

中年男子只当没感觉到陈蒙的眼刀,肃容看向宋佩瑜发问。

他刚才就发现了,那个格外会说话的小子哄大公子的时候,目光总会看向这个叫盛誉的人,想来这群人中说了算的还是这个盛誉。

“我听闻药铺的老板说,你们近日买了许多药材。”中年男子根据药铺老板形容的模样,目光锁定在柏杨身上,突然厉声质问,“你们囤积药材是何意?”

柏杨可是从永和帝手下捡回条命的人,怎么会在小小的祁镇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吓住,但他还是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将目光投向了宋佩瑜。

他笨嘴拙舌,这些问题交给宋佩瑜和吕纪和准没错。

宋佩瑜露出苦笑,解释道,“是我们在逃跑路途中,将随身携带的救急药都弄丢了,难免心中不踏实,才特意多买了些。若是影响了祁镇其他人用药,我们愿意将还没用的药材都退回铺子。”

中年男子却没那么好说话,他看了陈蒙一眼,到底是有所顾忌,笑着道,“倒也不至于影响其他人的用药,你们将药材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只要不是倒卖药材,就没什么。毕竟你们是大公子的朋友。”

宋佩瑜扬起笑脸,满脸惊喜的开口,“真的吗?我现在就去拿。”

杨死死低着头,生怕脸上露出破绽来。

他买药的时候长了心眼,尚且记得每种药材都买些,没暴露重奕的药方子,但也仅此而已。

宋佩瑜和吕纪和处理那些没用上的药材时,他还笑这两人没事找事,如今却不得不佩服宋佩瑜和吕纪和的远见。

“不用麻烦了。”中年男人目光紧紧盯着四个少年人的脸色,“我们跟着你们去看看就行,正好我随身带了单子。”

说罢,中年男子从衣袖里掏出张写满字迹的纸来。

宋佩瑜面色如常的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甚至更轻松了些,“这样也好,免得你们久等,也省得我们来回折腾那些药材了。”

说罢,宋佩瑜拽着重奕的袖子走在前面,领着众人去了厨房。

陈蒙自从在吕纪和那里拿走了牛形玉佩后就有些心不在焉,看样子并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频频看向门外。

吕纪和眼中闪过鄙夷,忽然低头抹了把眼泪,将天真无知的小公子表现的淋漓尽致,“早知道我就不该答应他们的哄骗,背着家里人偷偷出来玩。我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万一急病了,或者认为我死了,给我过继个弟弟就不找我了可怎么办。”

陈蒙瞬间回过神来,他摩挲着手里质地上乘的玉佩,追问道,“你是独子?你家是做什么的?”

吕纪和垂着头去追已经往厨房走去的通判府衙役,闷声道,“哪里需要什么营生?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就够了。”

世家?!

陈蒙连忙抬脚跟上吕纪和,自以为目光很隐蔽的打量吕纪和,之前他只觉得吕纪和长的顺眼也会说话,如今再仔细打量却看出了不同。

这人穿着的衣服并不如何名贵,甚至在祁镇也不显眼,偏偏能让人不自觉的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满身浑然天成的贵公子气质。而且看样子丝毫不在意被拿走的牛形玉佩,不然这么天真烂漫的人肯定会在脸上表现出来,怎么可能再对他透露心事?

那就是仍旧对他有警惕心,说了假话,恐怕这个牛形玉佩只是盛行的配饰之一,而不是有意义的生辰礼物。

有了这个念头后,陈蒙的目光

越过吕纪和去看其他几个人。

带路的盛誉比盛行的气质更成熟些,却平白添了几分畏缩,对着区区衙役都能赔出来笑脸,不像盛行面对他也能不卑不亢。想来虽然是盛行的族兄,身份地位却不如盛行。

盛晟可惜了,这般容貌若是能长在姑娘脸上该有多好,他就算不能娶来历不明的女子为妻,纳个喜欢的妾室却不成问题。。

盛茂比盛誉还不中用,药铺掌柜们形容去药铺大量买药的人也是他,正经世家公子都学什么君子六艺,谁会去研究岐黄?估计也就是个跑腿的。

自以为已经将‘盛氏兄弟’看透的陈蒙最后得出结论,这几个人身上肯定还有好东西,若是能找到这些人的家人,得到‘重谢’,他就发了!

打开厨房的门,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

之前问宋佩瑜话的中年男子警惕的停下脚步,“你们熬药了?”

宋佩瑜大方的将绑着锦缎的手腕抬起来,还掀起袖子让中年男子看他手臂上的伤口,轻描淡写的解释,“逃亡的时候受了点轻伤,刚好我们之中有人略懂岐黄,就自己熬了几副药。不然我们也不会囤这么多的药。”

说话间,宋佩瑜已经托着手腕,指使着重奕去将堆积在厨房各处的药材都搬出来。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的清点了重奕搬出来的药材,皱眉望向宋佩瑜,“只有这些?”

宋佩瑜腼腆的低下头,表情变得羞窘起来,低声道,“我们从前在家的时候都没自己熬过药,最开始几次都糊了,浪费的药材有点多。但是药渣都还没倒,你们要是想看,我再找出来。”

中年男子听了宋佩瑜的解释,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些许,开口让宋佩瑜将药渣也找出来。

陈蒙见状对着中年男子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我与盛氏兄弟们投缘,你不许多为难他们。若是让我亲自煎药,肯定也不会一次成功。”

吕纪和闻言低声抱怨了几句药怎么那么难煎的话,这几日柏杨天天煎药他都在旁边看着,也能抱怨到点子上,反而让中年男子的脸色越来越放松,却仍旧坚持要看到药渣。

须臾后,宋佩瑜指挥着重奕和

平彰拖拽出许多水缸、坛子出来。

一些里面装着满是糊焦味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形状的药材。

一些里面装着的是看着就能认出来是已经熬煮过的药材,正泡在清水里。

中年男子让认药材的人来看,满是糊焦味的那些药材已经彻底辨认不出来原本是什么东西,看在陈蒙的面子上,中年男子并没有深究。

清水里的那些药材倒是很好辨认,辨认药材的人很快得出结论,这些都是固本培元或者熬制安神药会用的药材。

所用药材和药渣加起来,总数刚好能和中年男子手上的单子对上。

“这些药材为什么用过了还泡在清水里?是不是早就想到了通判府会前来查看,特意为我们留下的?”中年男子虽然嘴上说着玩笑的话,脸上却丝毫没有笑意,目光灼灼的盯着宋佩瑜,仿佛是要将宋佩瑜看透似的。

宋佩瑜脸上闪过慌乱,往后退了半步。

中年男子见状往前走了几步,逼近宋佩瑜,伸手就要去抓宋佩瑜的肩膀继续追问,却被一股大力抓住了手腕,面容瞬间因为剧烈疼痛而变得扭曲。

“呃!”

等重奕松手后,中年男子手腕上已经肿起来了。

周围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目瞪口呆的望着就算比他们高了半头,看上去仍旧像是女扮男装的重奕。

这是得多大的力道?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好酸哦”、“拒绝黄赌毒”、“倾菀”、“催更催更催更”、“豆芽毛”、“山色空蒙”、“云琅”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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