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惊雷

第四章 惊雷

滴碎荷声万顷,浮萍乍满清池。天阴沉了整整一日,傍晚时分终于狂风暴雨而至,天边乌云如墨,轰隆隆的雷声响彻长安。

宁鸢倚窗而立,瞧着外头烟雨蒙蒙的一片,心里头还在琢磨着要做些什么点心。从前她做薄荷莲子羹的时候,偶尔也会做一些红豆马蹄糕,皇上亦十分喜爱,可若如今一切都照着从前来,未免太露痕迹。但别的能让皇上喜欢的,在这时节又取不到上佳的食材,着实有些费神。

一道闪电自天际划过,骤然照亮了整座宫殿,随即一道炸雷,宁鸢心中一跳,蓦然往后退了两步,就看见春禾打着伞从院子里奔来。她头发有些散乱,身上也几乎湿透了,好不狼狈,宁鸢忙去给她开门。

“这大雨天的,你上哪儿去了?”

春禾一脚踏入屋内,迅速关上门后用背抵着瑟瑟发抖,一张脸竟是煞白。雨水顺着她的发际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细看之下左脸上赫然有被打过的痕迹。

宁鸢心中一凛,忙问:“出什么事儿了?”

春禾眼神有些许空洞,半晌之后才傻傻地看向宁鸢,哆嗦道:“奴婢……奴婢路过秀坤宫,被惠妃娘娘训斥了一顿……”

“训斥?她为何好端端的会去训斥你?”宁鸢百思不得其解,“她可是命人掌嘴了?你脸上有些肿,我去拿鸡蛋给你敷一下。”

“不用……”春禾拽住了她的袖子,身子虽还在打颤,神色却已经镇定了些,话虽得断断续续,但也能让人听明白了。“奴婢……奴婢原本是要直接回宫的,谁知路……路过太液池的时候看见了一直跟在惠妃娘娘身边的盈香。她见了奴婢,就……就娘娘有事召见,奴婢便去了。”

“然后呢?”

“惠妃娘娘一见奴婢,便问了薄荷莲子羹的事。”

薄荷莲子羹!宁鸢一怔,忙盘算着惠妃是如何得知此事——前晚皇上夜宿秀坤宫才尝到了莲子羹,那必是昨晚夜宿宝华殿时对她提起了。惠妃娘娘好的心眼儿,一碗羹汤也能让她如此惦记!

春禾到此处亦是顿了顿,才接着道:“惠妃娘娘问来问去,其实也不过想知道您那碗羹汤究竟是为了娴芳仪还是为了皇上。”

“那你怎么?”

“奴婢自然,娘娘是想着天热,便做了一些给娴芳仪送去,好清热解火,从未想过皇上也会品尝。”

“这样没错,那为何还……”

春禾眼中隐有泪意:“娘娘并不相信奴婢,奴婢死死咬住了不肯松口才放奴婢回来,且叮嘱了不许乱。”

宁鸢稍稍松一口气,忙宽慰道:“还好,只是挨了两巴掌,一会儿用鸡蛋敷一敷也就没事儿了。来,先过来把湿衣服都换下,再喝杯茶压压惊,今儿这事就算过去了。”

着,她搀起春禾的手想要往前走,谁知春禾猛地将手缩回去,脸上又显现出惊恐之色,仿佛想起了什么不愿意回想之事。宁鸢看着她的样子不知为何心就猛地揪了起来:“可是……还有别的事儿?”

“采女,奴婢害怕!”春禾忽的便哭了起来,也顾不得规矩不规矩便上前一把抱住了宁鸢,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宁鸢更惊,忙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轻言细语地安慰她:“你别怕,别怕,你现在回秀坤宫了,安全得很,有什么事儿都慢慢的。我虽人微言轻,可上头还有娴芳仪,还有太后呢,你别怕。来,告诉我,究竟怎么了?”

春禾呜呜咽咽道:“奴婢……奴婢从宝华殿后头绕回来的时候,看见……看见……”她又顿了顿,抽泣了好一会儿才道:“奴婢看见他们在埋个活人!”

“什么?”宁鸢一愣,疑是自己听错了:“你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把人给活活埋了!”春禾浑身战栗,“奴婢瞧得真真的,那人还活生生地在挣扎!”

宁鸢心头一紧,联想到那场景几欲作呕。她一早知道惠妃手段狠辣,却不想会做出如此狠毒之事,奴才们就算犯了大错,也有体面的死法,这把人活活生埋又算什么。

“采女,奴婢害怕……他们会不会也把奴婢这样处置了……”春禾还在哭着,情绪一时释放了便难以收回,看来确实是受了不的惊吓。

宁鸢虽然震惊,但知道此事自己根本就插不得手,春禾既然看见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保住她的平安。“他们可有发现你瞧见了?”

春禾哭着摇头:“应当没有……否则……否则……”

否则她也不能活着回来了,宁鸢心中了然,她看着春禾,语气轻柔却不容置疑:“那记住了,你今日什么都没有看见,日后也一个字也不许出去。各宫有各宫的规矩,惠妃娘娘处理她宫中的人自有她的道理,你千万千万不可再对旁人言,记得了吗?”

春禾连连点头,却又哭道:“可是……可是奴婢瞧得真切,那被处置的,根本就不是宝华殿的人。”

“那人你认得?是谁?”

“是……是从前服侍皇后娘娘的晴芳姑姑!”

晴芳!宁鸢只觉得胸口一滞,双腿发软,人便踉跄着向后倒了去。

“采女!”方才还泪眼朦胧的春禾这会儿倒是被她惊了,忙一把拉住了她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奴婢。”

宁鸢眼神空洞,脑中亦是一片空白,良久才木然问道:“你确定……是晴芳姑姑?”

春禾怔了怔,犹豫了下才点头:“奴婢入宫的时候随姑姑学过规矩,不会认错。”

几个炸雷又在乌云中翻滚,外头闪电耀眼,就仿佛划过了她的心口。宁鸢缓缓转醒,心中的疼痛便一波一波袭来。

是晴芳,竟会是晴芳。

年幼时,母亲把年长她五岁的晴芳带到她身边伺候她,晴芳便一直把她当做亲妹妹那般照顾。

她做错了事情,她会抢在之前承担责罚,毫无怨言。

她生病昏沉,她会守着几日几夜,不眠不休。

她嫁入王府,她簌簌而落的眼泪,比自己嫁人了还要开心。

开心时,晴芳会在身边,难过时,她更如姐姐一般照拂自己,二十年的时间不离不弃,可如今,她竟就这样不在了?

眼泪不知是何时夺眶而出,可她却哭不出声音,只好死死咬住嘴唇,任由腥甜的血液流进嘴里,更显出苦涩与心痛。外头依然大雨磅礴,佳人却永不再,可是老天也在为她哭泣……

“采女?采女您怎么了,您可别吓奴婢啊……采女?”春禾原本心里就还在害怕着,见宁鸢忽然变了副模样更是担心,急得眼泪也啪啦啪啦掉了下来。

宁鸢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嘴边有千言万语,却什么都不能,只能自己咽下去。疼痛让她想放声大叫,想痛快落泪,可理智却要她收敛,要她淡然,要她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胸中仿似有一块大石紧紧压着,让她透不过气来,却又还留那么一丝缝隙,告诉她必须要挣扎,要苟延残喘地活着。

雨声嘀嗒渐渐变,天际也微微有了一丝雨后的光亮。宁鸢终于慢慢回过神来,收住了眼泪。她知道春禾心中必定有许多疑问,却也不能一一解释了,只好随口道:“当年我尚为宫女时,也曾受过晴芳姑姑的恩惠,我原本没有想到会是她……刚才一时情难自禁,也算哭一哭送她上路了。”

春禾本就受了惊吓,再被宁鸢这么一吓,此时反倒忘了哭,连连安慰:“您且放宽心,晴芳姑姑一定会知道您的这份心意的。她一直伺候在先皇后身边,您就当她这是陪先皇后去了。”

“是,她是去尽她们的主仆情谊了。”她是替宁鸢承受了那么多年来惠妃对她的怨恨,临临到死都还是为了她。宁鸢用手帕拭去眼泪,心思已经完全清明。“春禾你且记住,今日之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就是你自己也要将它忘掉,知道吗?”

春禾称是:“奴婢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不敢给您找麻烦,今日之事,已经忘了。”

她虽心中有许多害怕,但到底还是个明白人,宁鸢轻叹口气,挥挥手示意她回房换衣服休息去,便自己也回到床上躺下。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眼间天竟已然放晴,只闻得院子里鸟鸣阵阵,蝉声绵绵,还有屋檐上淅沥落下的水珠,清脆叮咚。宁鸢闭上眼睛,心思已是百转千回。

转世重生,她原未想去争得一些什么,即便不那么受宠,她也只求还能再看见皇上,还能陪在他身旁。可如今晴芳之仇却不能不报,他人既然要将事情做得如此狠绝,她断没有白白受着任人宰割的道理!

惠妃不是想做皇后么,从今日开始,宁鸢便要她这念头从此成为梦幻泡影。她采女家门戴罪之身不敢高攀,可娴芳仪的家世背景眼下比之惠妃已经毫不逊色,她就不信凭她这么多年对皇上的了解,与娴芳仪联手会斗不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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