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正中心事

一个大嘴男生认定那块掉了漆的长条积木是他断了气的恋人,一个爆炸头女生认为那块掉了漆的长条积木是一座坟墓,一个胖子觉得那块掉了漆的长条积木是他准备出海的船。这条神奇的积木在短短的时间内,扮演了独木桥、乌蓬船、长沙发、、死过去又活过来的恋人……它就是全世界。

一个,又一个……还有两个就轮到沈吟了。沈吟紧张得握紧了拳。

欧阳得龙!

孙老师突然打乱了次序。

这对孙老师来说,是一次绝对正常的操作。

沈吟却更紧张失措了。

欧阳得龙的男生大喊着“奶奶”,一边朝那块掉了漆的长条积木扑过去,在“奶奶”身上大嚎特嚎,眼泪流了一地,鼻涕挂的老长。哦这不是真的,沈吟刚才在心里编出来的,决定要表演的就是这样,她才死了奶奶!!

奶奶,你说了要看到我上大学呢,奶奶,你快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啊奶奶……那是沈吟想好的台词!!

下一个就该轮到沈吟了,不管沈吟接下来选择家里死了谁,都会被认为是复制他了,怎么办怎么办!现在临时来编撰一个新的内容,还来得及吗?

沈吟愣神地看着欧阳得龙,他的表演已经过了1分钟了。再想想办法吧。

可是空白的头脑和发抖的手,都在竭力证明这一点,沈吟穷弩之末了。

那不是你的奶奶!

沈吟冲上他奶奶的灵堂——那根积木,一把推开欧阳得龙,奶奶临死前都在念叨你,可是你在哪里?你给我滚,滚!我没你这个哥!

在沈吟声泪俱下的控诉中,欧阳得龙迟钝地看着沈吟。

欧阳得龙眼底藏着一份深深的悲伤,这份挂着泪花的迟钝,反而像极了失去亲人的滞顿失措的目光,沈吟熟悉这份目光,在无数次假想中,她得知奶奶去世拼了命赶回家时,假想着第一眼看到的父亲就是这样的目光。

沈吟的泪水隐忍封锁在眼眶中,她感到一份无由来的已久的刺痛。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回想到与奶奶此生的羁绊,因为奶奶的强势武断的决定而产生的父亲、母亲,还有她关于整个人生命运的改变,沈吟捂住胸口哀恸质问。

欧阳得龙定定地看着沈吟,那一刻,教室安静得犹如坟墓,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你回来干什么呢。

欧阳得龙安静的问。

这一句话静如潮水,沈吟接收到这句问询,未开口泪先流。

有时候,一个人轻易就被一句话击溃了,那是因为那个人心底有伤。

你回来干什么呢。

沈吟被这句话击穿了。

这是一句她觉得自己终会被面对和质问的问题。

生于北方的海边小城,无忧无虑的童年也是在那里度过的,可是她的被迫离开,其实也是一种主动的选择和离开。

精神和身体上都背弃的小城,当然有理由询问她一句:你回来干什么呢?

你回来干什么呢,难道是因为生活不是你所想。你回来干什么呢。你失了乡音,也说不好第二故乡的方言密码,你改了姓,在容貌上一眼看上去是位清秀的南方人,跟土生土长的北方姑娘比起来,矮了好些个头。你精神的归属是哪里?你究竟是哪里人,多年不见,多年未有讯息,你回来干什么呢。

控制着无声泪流,沈吟哽咽着回答了“哥哥”的问题,“哥哥”愣了愣后接招……

那一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沈吟按照本能就知道怎么演,怎么说,而欧阳得龙沉着地接下了这场对白……

并不是嫌弃那座湖南的小镇小,是个十八线小城镇,不是的,她无法认同,仅仅是因为无法融入。这座在全国来说,据说风水的布置都在前十名之列的小城,沈吟适应了它的风水、它的景色,它的食品,始终适应不了的却是那一份世故和行事方式,她格格不入。不仅仅是因为执拗地保持着说普通话的习惯。

她和它,都对对方不认同。

孙老师含泪喊了停,同学们大多都在默默饮泣。

沈吟捂紧了心口。

掌声中,她意识到这是一场表演。

这不是,一场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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