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7 章 谋逆

荣晋被救出,头部受了伤,所幸并不伤及性命,被太后留在慈宁宫养伤。

皇帝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在荣晋还在昏迷之时便催促他的婚事,林知望本打算一拖再拖,然而荣晋曾放下身段对他再三承诺,又因襄儿态度坚决,只得点头答应。

此刻,荣晋头上缠着棉布,痴痴的对着襄儿笑。

“他是不是撞傻了?”襄儿问太医。

“额……”太医张口结舌道:“并未伤及心智。”

“襄儿,不得无礼!”曹氏搀着太后进殿,正听见襄儿的话,斥责道。

“小孩子的玩笑话,由他们去。”太后对曹氏道。

襄儿连忙向太后行礼,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祖母!”荣晋从榻上跳下来,给太后磕头:“孙儿不孝,让祖母受惊了。”

太后扶起荣晋,眼角含泪:“好孩子,醒了就好,若你再有个三长两短,祖母如何面对你母后在天之灵!”

“祖母放心,孙儿身强体壮,没那么容易去见母后。”荣尽笑道。

“又在浑说了!”太后嗔怪道:“快要成婚的人,还一副孩子脾气!”

内阁之中却没有后宫气氛轻松,群臣的上书如雨点般砸来,日日忙到天色擦黑,人人噤若寒蝉,生怕招惹口舌是非。guwo.org 风云小说网

皇帝下令严查乾清宫失火的原因,并命群臣议论如何处置。当值的三十二个太监及十八名宫女均被大理寺收押,次日中午就被辑事厂提走。

“多年的心血,竟是养出了一头狼!”

卷宗被辑事厂李忠放在案头的时候,靖德皇帝出奇的愤怒,白纸黑字上赫然写着二皇子秦王的名字,那个曾一度引以为傲,又屡屡令他失望的儿子。

活着不安分,死了也不消停!

“太子妃是怎么回事?”皇帝头晕眼花,已然看不清卷宗上的长篇大论。

“太子妃的父亲曾是木匠,母亲是秦王府上乳母,她幼时与秦王一起长大,本应选为秦王妃,却因容貌体态、诗书学问俱佳被选为太子妃。”

皇帝隐约记起有这样一件事,青涩的次子支吾着求他的恩典,希望纳此女为正妃,皇帝答应了他,可终选的大权在太后和皇后手中,怪只怪这女子当年太过优秀,太后偏爱太子,顺理成章将她选作了太子妃。

皇帝食言了,秦王虽沮丧,也并未有太多怨言,因此很快便被他抛去了脑后。

“秦王膝下无子,他生前谋害太子、谋害怀王,以及他死后的所有安排,都是为了太子妃母子。”

皇帝百思不解:“若太子继位,皇位顺理成章就是荣检的,他何必大费周章?”

“皇上明鉴,秦王要谋夺的恐怕并不止于皇位,更有他在京城的一切。”李忠道。

“难道荣检是……”皇帝话到嘴边,不敢再想。

“没有证据,奴婢不敢妄断。”李忠赶紧道。

“他竟想将朕和怀王一并烧死在乾清宫内。”皇帝目光森然。

“……是。”李忠艰难的解释道:“前段时日乾清宫更换太监宫女时,被钻了空子,混入了当年秦王府的旧人,是个管事的宫女。说到底,都是奴婢们的疏忽。”

皇长孙荣检正在午睡,太子妃坐在他的塌边摇扇,阵阵清凉的微风拂面,散去早秋的闷热。

“母亲?”他醒了。

太子妃温柔的看着他“再睡吧,这些天读书用功,想是累了。”

荣检实在是乏,阖眼接着睡了。

睡梦中,听见母亲的喃喃细语:“检儿,你要替爹娘好好活着。”

荣检一阵颤栗,醒了,替爹娘好好活着,这叫什么话?

他翻身而起,母亲已不在身边,他赤脚冲到门口去开门,小太监提鞋追他。门外有两个千从卫力士将他拦住。

“放肆!”荣检怒喝:“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来人!”

“殿下息怒,我等奉命保护殿下。”

荣检预感不详,从墙上取下宝剑,拔剑横在脖颈处威胁道:“让开!”

两名力士哪敢再拦,慌了手脚,步步退让。

“来人,来人!”荣检赤脚跑出殿外,在东宫的殿宇间奔跑:“太子妃在哪里?”

太子妃的寝殿外跪满了宫女太监,关穅亲自守在门前。

“母亲,母亲!”荣检提剑闯入,重重捶门,被关穅拦腰抱住,他发出小兽般的怒吼:“你们要干什么!”

“长孙殿下!太子妃犯有十恶不赦之罪,已是最体面的结局了,殿下再闹,怕是要牵连武平侯府了。”关穅将他死死抱紧,不住的劝:“事已至此,你再挣扎也是徒劳,难道要太子妃临走也不能瞑目吗?”

“她有什么罪!她日日吃斋念佛,闭门不出,有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荣检从关穅有力的臂膀中挣脱出来,锋利的宝剑直指他的喉咙:“让他们住手!我要见陛下!”

“倘若陛下肯见你,就不会如此果决的处置太子妃!”关穅动也不动,任那剑锋在他颈上划出一抹血色:“放手吧殿下,已是回天无力了。”

“关穅。”殿门内响起太子妃温柔镇定的声音。

“臣在。”关穅拱手施礼。

“转告陛下,臣妾从未做过愧对太子之事,长孙是太子唯一血脉,望陛下垂怜善待。”

关穅朗声应着,荣检挥剑砍入门缝,可厚重的门栓岂是一剑可以砍断的。关穅拦下他来,吩咐左右:“送长孙殿下回寝殿!”

“娘……娘!不要!”荣检痛哭哀嚎着,奋力挣扎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自悬于梁上白绫,一脚踢翻了凳子。

次日早朝,太子妃因思念太子,终日郁郁寡欢,悬梁自尽的消息宣布出来,举朝哀恸。

又十日,长孙受封肃王,就藩甘州。

荣晋呆坐在一株郁李树前,最后一片花瓣也枯落了。

“这是怀王府刚刚落成时,太子亲手栽种的,他对我说,郁李又名棠棣,“棠棣之华”则象征兄弟和睦。”荣晋苦笑:“彼时我觉得他话里有话,借题发挥敲打警告于我,心中满是不屑。”

徐湛静静的陪在一旁,心中暗叹,生在皇家,连最寻常的父子兄弟之情都是奢求。

荣晋长长的叹了口气:“东宫倒了。”

“造化弄人。”徐湛劝道:“或许于太子是另一种解脱。”

东宫倒了,荣晋没了掣肘,处事却格外谨慎。

皇帝知道他虽有些顽劣,大事上却极少犯糊涂,又见他较从前更为低调稳重,心中更是欣慰。

在沈岳部堂的力主下,温之行将军的募兵制逐渐步入正轨。

募兵需要国库调拨钱粮,徐湛奉旨来户部“要钱”。

“招募是什么,不是世袭也不是征发,招募是要给银子的!”老尚书大摇其头的念着他的理财经,情绪暴躁:“吃穿用度,军饷粮草,枪炮兵器都是钱啊。”

徐湛赶紧道:“沈部堂在奏章中粗算过,因仅是试行,用度并不是很高。”

老尚书依然是摇头叹气:“没办法,今年的花项实在太多了。去年刚松了口气,年底拨款给工部一百万两,修补京城坍塌的城墙,今年一入春又是五十年不遇的春涝,受灾的州县要赈灾,要减免秋税,又是一大笔开销。”

老尚书揪着寥寥无几的几根胡子掰着指头跟他数:“上个月乾清宫大火,修缮宫殿又报了一百二十万两,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也不是个印钱的,这么些名目实在是左支右绌。”

“修缮乾清宫要这么多钱?”徐湛惊讶。

不问还好,一问,老尚书更加阴阳怪气的道:“冯夙执掌工部多年,还不是他们工部报多少,内阁就票拟多少,内阁票拟多少,司礼监就批多少。”

“哦,想……想必,乾清宫是要大修的吧。”听出老尚书话中之意,徐湛硬着头皮答道。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幼稚!”老尚书气的胡子快翘了起来:“他那城墙修的好啊,比豆腐渣还要坚固,一脚是踹不倒的,非得两脚才行!还有三年前抚阳堤决口,最后怎样,还不是死一个知县、两个河道监管了事?究竟是谁在从中牟利,账目你比我清楚!”

户部尚书掌管整个大祁的国库钱粮,呕心沥血,德高望重,连皇帝同他说话都会客气几分,这样抱怨的话天天说月月念,谁也不会放在心上。

徐湛就不一样了,他才几斤几两,有些话听听就好,哪里敢接。

“老大人恕罪,下官是后学末进,不敢答老大人问话。”徐湛躬身道。

老尚书望着他,对这位名动京城的新科状元满是失望之色,怎么有了功名反倒谨小慎微,泯然众人了呢?

“那……”徐湛试探道:“翻修宫殿能不能……”

老尚书一愣,否认了自己刚才的想法:“你敢把算盘打到陛下头上?”

“是陛下的意思。”徐湛低声道:“陛下说,沿海百姓受倭寇滋扰日久,便是住在金砖玉瓦的宫殿里也无法安枕。”

“陛下多虑了,冯夙是不会用金砖玉瓦给他修宫殿的。”老尚书翻了个白眼,不放过任何一个损人的机会。

“下官明白了。”徐湛行礼道:“还要去回陛下的话,老大人,下官告退。”

徐湛来户部,就是问问募兵的军费如何着落,如果没有余钱,就看看哪些花项是可以酌情挪用的,皇帝心里也清楚,最可以拖延的款项就是自己的寝宫了,但仍不死心的让徐湛来户部。

东南要剿倭寇,京防要加固,五十年不遇的春涝使十几个州县受灾,要想给沈岳、温之行募兵筹措粮草军费,皇帝的寝宫翻修计划,只能被搁浅了。 m..coma

“那就拖一拖吧。”皇帝疲惫的闭上眼睛:“让内阁票拟,把翻修宫殿的款项去了,拨给沈岳用于募兵。”

徐湛沉默了半晌,才哽咽道:“遵旨。”

皇帝奇怪的看向他,只见他双目通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你哭什么?”

“陛下宅心仁厚,悯恤生民艰辛以至玉体有亏,臣于心不忍……”徐湛擦了眼泪,俯身道:“臣失仪了,请陛下降罪。”

皇帝被他一记马屁拍的晕晕乎乎,怅然感叹道:“做君父的,自是要先让子民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你日后若为一方父母,也要切记: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臣谨记陛下教诲。”徐湛赶紧道。

“去吧。”皇帝一句轻斥:“眼泪擦了,让人看见成什么体统。”

“是。”徐湛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告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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