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圣训(上)

“殿下,殿下,先别忙着操心别人了。”胡言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急不可耐的打断他,压低了声音说:“圣驾在后殿,快去见驾!”

“……”荣晋如遭雷击,脸色煞白。

徐湛心跳更是漏了一拍,随即干脆利落的向荣晋施了一礼:“殿下,天色已晚,家中尚有父母等候,臣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荣晋冲他挥了挥手手。

徐湛夺门欲逃。

只听胡言尖声尖气的叫住他,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语气道:“徐公子,陛下口谕:若是见到徐湛,带来见朕。”

徐湛祸到临头般的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转身时,便又皮笑肉不笑的恭声道:“臣遵旨。”

送走荣检,众人便一同去后殿,两人灰头土脸,自要各自收拾一番,以免君前失仪。

随后,徐湛、胡言等人在外头候旨,荣晋在太监的引导下走进殿内。王春招供,等于洗脱了他的嫌疑,父皇驾临怀王府以示抚慰,偏偏是今天,他绑架了金太医,从正在禁足的王府里跑了出来,被抓个正形。

殿门紧闭,然后便是久久的安静,安静的可怕,整个王府都笼罩在落针可闻的压抑氛围中。guwo.org 风云小说网

徐湛强忍着咳嗽,眼泪都要憋出来,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朝四下看了看,两侧站满强壮的禁卫和威严的仪仗。被五花大绑在怀王寝殿里的金太医,此刻正被内监搀扶着站在一旁。四目相对,徐湛报以负歉的微笑。

只听门内“啪”的一声脆响,摔碎瓷器的声音。

徐湛打了个寒噤,笑容僵在脸上。

殿内传来靖德皇帝断断续续的斥骂声:“……胆大包天了!绑架太医,抗旨私逃……朕就知道少不了那徐湛,你怎么这么容易受人教唆?”

徐湛心提到了嗓子眼,通通跳个不停,听到这话更是两腿发软,面如纸色。

胡言在他身边,轻轻的叹了一声。

徐湛沙哑着嗓子的低声道:“胡公公,我一会儿若是直接被推出去斩首,劳烦给我爹带个话……”

胡言知道,皇帝在大发雷霆时往往不会施以严惩,若此刻风平浪静,麻烦可就大了,因此啼笑皆非的打断他:“不至于,不至于……不过,一顿板子怕是免不了了。”

“……”徐湛更是绝望,他岂会不知“廷杖”里面的门道,若是掌刑人肯“用心”,二三十杖即可将人打死。靖德初年,年轻的皇帝由藩王身份入主皇位,曾因改换父母等礼节之争,同时杖责文官一百三十四人,十六人被当场打死,残疾者更是不可细数。那是一场十分惨烈君臣较量,靖德皇帝无疑是最后的赢家。

太子薨逝,在乾清宫问话时,他把司礼监掌印王礼得罪的彻彻底底,如果王礼想要报复他,简直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殿内,荣晋瞄一眼王礼双手托着的藤条,大着胆子分辨:“父皇,徐湛没有教唆儿臣,是儿臣在府里待着烦闷,要他陪儿臣出去走走。”

皇帝沉默片刻,冷声道:“所以他非但没有阻拦,还伙同你一起绑架太医,换装出逃?您二位今年贵庚啊,玩这种小儿把戏?”

皇帝斥的荣晋没了话说,便又道:“朕选他给你做伴,是看在他少年老成才学过人,你们两个可好,一个狼一个狈,搁在一块儿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儿臣知错了。”荣晋被训都抬不起头,眼底蓄了两汪泪,以伺合适的时机掉下来。

“回回知错,回回不改……哭什么,板子还没上身呢!委屈了?”皇帝见他开始啜泣,更加严厉的呵斥。

荣晋便知道哭得早了,赶忙擦去眼泪,挑眼看了看父皇阴沉的脸色。

本想提一提自己的冤情引父皇怜恤一二,这一眼看去,立刻打消了念头。圣驾驾临怀王府,是莫大的殊荣,他这本该诚惶诚恐迎候圣驾的正主不翼而飞,只有一个绑得像个粽子般的太医被扔在他的寝殿里,不用想,也知道父皇发了多大的火。

“儿臣违抗旨意,私自外出,万死也不为过,哪里还敢委屈,”他不敢再有迟疑,低头俯身道,“请父皇责罚。”

皇帝坐下来,端着茶杯向王礼点了点头,王礼便端着藤条走过去。

荣晋一层层脱去外衣,只留下白色的贴里,俯下身俩手撑地,只听王礼带着哭腔道一声得罪,藤条便结结实实落下来。

“啪”的一声脆响,徐湛在外面听得真切,心也跟一凛。没料到荣晋贵为黄子,竟会被这样的方式教训。扭头看去,胡言已经心疼的抹起了眼泪。

荣晋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紧紧抠着地面的两手骨节发白。

他今日实在疲惫,便觉得疼痛更是难捱,十余下之后便有冷汗滴落,又打了二三十,皇帝才抬手叫住王礼:“得了。”

“谢父皇宽责。”荣晋哽咽道。

王礼搁下藤条奉来一杯清水,荣晋接过来便喝了大半杯,喝的有些急,呛咳起来,王礼连忙为他抚胸拍背。

皇帝既心疼又无奈,走过去递给他一块手帕,问:“今日去了哪里?”

“回父皇,儿臣急于自证清白,出城搜寻证据去了。”荣晋低垂着头,将下午时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只是将种种危机一带而过。

“竟有这种事?”皇帝一脸愠怒,冷笑道:“这里头还有荣检的份?”

“儿臣也颇为震惊。”荣晋道:“只是荣检闯的这祸……毕竟情有可原,还请父皇怜恤他年少丧父,在朝中为他遮掩一二。重修白云观的用度,儿臣和东宫各担一半,若是不够……就……”

荣晋偷瞄了父亲一眼,大着胆子道:“就从大内出,算儿臣跟父皇借的。”

“借的?”皇帝又好气又好笑,强板着脸数落他:“安排的倒是明白,有本事在外头闯祸,别回来跟朕要钱!”

“父皇~”荣晋声音拐着弯。

“少给朕嬉皮笑脸,跪好了。”皇帝又沉下了脸。

事情到此,皇帝似乎已经忘了候在殿外的徐湛,冷冷扫了一眼荣晋道:“跪两个时辰好生反省。”

“儿臣遵旨。”荣晋道。

“回宫。”皇帝站起身,对王礼道。

“陛下,”王礼忽然提醒道,“徐解元在殿外候旨。”

刚刚松下一口气的荣晋,抬头狠狠瞪了王礼一眼。

皇帝坐回椅子上,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打上二十杖放进来回话。”

“父皇!”荣晋挪一下身子挡住王礼的去路,急喊一声道:“父皇不可!”

“不可?”皇帝微扬了一下眉毛。

王礼吓得变了脸色:“殿下慎言。”

父皇要赏罚谁,还轮不到他来置喙,荣晋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此刻不免张口结舌:“徐……徐湛被炸*弹所伤咳喘不止……怕是受不住廷杖了,父皇总舍不得真要了他的命吧。”

皇帝在他脸上看了几眼,那紧张的样子,倒比自己挨打还要严重。

“荣晋,”皇帝意味深长的说,“你可以信任他,庇护他,但不能把他看的太重,明不明白?”

荣晋小心翼翼的应答:“儿臣明白。”

“宣。”皇帝对王礼道。

徐湛进得殿内,见荣晋神色恹恹的跪在中央,皇帝坐在那里,正不错眼的盯着他看。忙撩襟错后荣晋半步跪着,端端正正的行礼:“臣徐湛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皇帝见徐湛虽形容有些狼狈,却镇定自若,神色泰然,不知他混不吝的名声在外,到底是强作镇定,还是真的临危不惧,一时间又爱又恨,想要费心思□□,又不知从何下手。无广告网am~w~w.

“抬头。”皇帝缓缓道。

“是。”徐湛直起身子,看了皇帝一眼,便垂眸避开,只见皇帝皂色的皮靴一步步向他们走近,像踩在徐湛心里,令他心惊胆战。

那双靴子在他们面前停下,靴子的主人微微躬身,低沉的声音自他们的头顶响起:“怀王说你仅仅是从犯,未尽劝导之责,你怎么说?”

徐湛心里一紧,知道皇帝有心为难他。他说是,便有推卸责任的嫌疑;说不是,便是献媚逢迎,投其所好的弄臣;前者得罪怀王,后者得罪皇帝。

念及此,不假思索道:“回陛下,司马公曰:‘夫臣之事君,宜将顺其美,正救其恶。’臣奉圣上恩旨,为怀王殿下作伴,理应恪尽职责,匡正劝谏,因此殿下有过,罪都在臣,何况令殿下身陷险境,实乃微臣随护不利,绝不敢推诿搪塞,避重就轻。请陛下革去臣的官职,以正视听。”

皇帝点了点头,声音平淡的问:“这就跟朕撂挑子了?”

“臣不敢。”徐湛的呼吸越发急促,死命忍着喉尖的不适,身体也难以抑制的微微颤抖。

皇帝倒是没注意看他,转而问荣晋:“怀王认为要不要准其所请?”

荣晋刚想说否决,想到父皇的话,便又谨慎的回答:“擢黜之恩皆出于上,非儿臣可以置喙。”

皇帝脸上露出些不快,但没冲荣晋发作,又问徐湛:“真像你说的,要治你的罪,革职就完了?”

徐湛颤声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臣听凭陛下发落。”

见他终于有了一丝慌乱,皇帝颇有些心满意足,回首吩咐王礼:“出去,换胡言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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