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淡白柳深青

梨花淡白柳深青

林笑遭遇到了他此生最大的危机:一辆坦克,朝他脸上砸来!——没错,就是坦克!括弧:玩具。

但就算是玩具,那也够糟糕了,他此时还只有三个月大,被紧紧裹在襁褓里,身体软绵绵的,手脚都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庞然大物向他的小脸上倾倒,555,他不会被砸扁吧??……一只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那坦克将它放在一边,年轻美丽的母亲紧张地凑近他查看。

林笑放松下来,扁扁小嘴,哇地一声放声大哭。妈妈把他抱起来拍着哄,回头怒斥:“大闹,你怎么又把玩具放在小闹摇篮里!?砸到他怎办?”清脆的童声委屈的辩驳:“我是想给小闹玩!伯伯带给我的新玩具!”

林笑大哭着泪眼朦胧地转头看去,只见他三岁多、大名林言乳名大闹的哥哥涨红着小脸背手站在高高的门槛边。

“……”妈妈道,“新玩具也不能往里放,会砸到小闹的,等小闹长大会玩了再让他玩。”

林言好心没好报,生气地“哼”了一声,抱着门槛翻出去,跑进了院子。院子里老梨树花开的正盛,湛蓝的天空下洁白的花朵如雪如霰,格外美丽,林言经过那里,一脚踹在树上,雪白的花瓣飘洒了一地,像下了场花瓣雨。

妈妈骂道:“这死孩子!”又哄林笑,“乖乖别哭,妈妈悠悠,瞧,花花……”

林笑抽噎着看那梨花——记得他重生前是十三岁才开始对花粉过敏的,现在大概还没事……

没错,正是重生。

林笑是21世纪初流行的穿越重生大军中的一员,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穿的,怎么穿的,为什么穿了,莫名其妙就变回了婴儿期,但□□不是白泡的,幻剑不是白混的,他还是很蛋腚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想不通的事情,那就不去想,这是林二少素来的生活态度。

林言穿着开裆裤的身影炮弹一样地冲出门去,爸爸同时担着两桶水进门,差点被他撞翻,斥道:“冒冒失失干吗呢?慢点跑!”

林笑打了个呵欠。

什么时候他也能跑呢……

林笑自己穿着开裆裤可以到处跑时已经两岁了,虽然还时时有大人跟着,但因为他自小“聪慧”“乖巧”,大人还是挺放心的。

自从会走以后他最常出没的地方就是对门方爷爷家的药铺,因为80年代末农村娱乐很贫乏,儿童生活太无聊,他实在没事可做无处可去,在药铺他至少可以认认药材看看人看病什么的。方爷爷是个老中医,他的药铺也是方家村东半村小孩集中地,农村人一年四季田里都有农活忙,孩子放这里,他可以照看一下。大人们闲着没事也喜欢来这里坐,因为这里永远都有很多人,永远有聊不完的八卦和乡下人对外面世界的奇谈怪想。

药铺里出没的孩子很多,但林笑可以肯定自己是最受喜欢的一个,因为他不随地大小便,不闹人,嘴甜爱干净,还很“聪明”。

方爷爷有时看他看别人看病看的那么起劲,也教教他认药材什么的,顶多教两遍他就记住了(其实是因为认得药柜上的字),不到半年就可以在给别人开方子时似模似样地帮忙拿药材,拿小秤称,可爱极了。方爷爷喜的见人就夸他聪明,教他认字,背《千金方》、《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甚至《本草纲目》,给人看病时也抱他在膝上给他讲医理,教他诊脉,也不管这么小的孩子是不是懂。幸而林笑是在众武侠、修真、玄幻小说熏陶中成长起来的社会主义新一辈,对中医以及中国古典文化抱有强烈的爱,而且儿童生涯也没有别的消遣,硬是都背下来了,医理、诊脉也似懂非懂明白了些。当然,尚未单独实践过。

林笑背完《神农草本经》时是两岁这年的秋天,因为方爷爷药铺的影响范围,他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和众家长教育孩子的标准榜样了。当然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后街的五表婶(方家村只有两大姓,方、林,家家户户都能扯上点亲戚关系)带着三岁半的儿子狗蛋来串门子,狗蛋提议到林家屋后小树林玩,林笑虽然并不喜欢带小屁孩,但见五表婶似乎有话和妈妈说,便也去了。

两人来到小树林,林笑正想玩什么,狗蛋忽然一爪子向他脸上挠来,林笑下意识闪避,左耳下方还是被挠到,一道子火辣辣的疼,用手一摸,已起了一条凛子,惊怒问:“你干什么!”

狗蛋二话不说,又挠他右脸,林笑急忙躲避,顺势抓住他一只手,狗蛋头一低向他撞来,口中还大叫:“铁头功——!”林笑躲闪不及被他撞了个踉跄,大怒,刁住他一臂反扭到背后,一脚将他拌倒,曲膝压住他后腰,掐住他颈子按到地上,喝问:“干嘛打我?”狗蛋憋红了脸死命挣扎,林笑年小力弱,差点被他挣开,干脆整个人都压上去,放开他颈子用力在他臀上抽了一记,又问:“干嘛打我?”

狗蛋不吭声,还是挣扎。林笑又抽一记,又问,还是挣扎。再抽,再问,抽一下,问一声,不知抽了多少下,狗蛋终于不挣了,哇地一声放声大哭。林笑愣了一下,冷眼瞧着他哭,等他哭完了又抽,又问,最后狗蛋终于抽抽噎噎地说了:“谁叫……我妈……老夸你,骂我……都夸你……”

林笑这才明白缘由,哭笑不得,又打了他一记,说:“骂你,那是因为你确实不如我,活该,你要是不服气,咱们再来打过,我一定打到你服气为止。找帮手来的不是好汉。”放开他站起来,又踢了他一脚,“还不滚起来!”男孩子之间的矛盾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只有靠拳头,打服了就解决了,很简单。

狗蛋抽噎着爬起来,眼睛已经哭肿的像桃子一样。林笑领着他回到家,林母看到他的桃子眼,又看见林笑耳朵下的血凛子,心疼地问:“这是怎么啦?打架啦?”林笑道:“不小心挂了一下。”斜眼看狗蛋,狗蛋也很乖觉地说:“土迷了眼。”

他们这样说,两个大人也不好再问下去,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又过了两三天,后街有人娶媳妇,晚上在打麦场上放电影,经典的《地雷战》,全村人都去看,林笑也不例外。娱乐太少了,放一次电影就是轰动全村的大事。林言早早就搬了小板凳去占位子,但早中更有早中人,前面的好位子已经被占的差不多了,他只好占了靠近喇叭的一侧。放电影时林笑坐的地方正对着喇叭,巨大嘈杂的音效刺的他耳朵吱吱响。

……

“炸到自己人怎么办?”

“没关系,不见鬼子不挂弦!”

……

“队长——!”

轰!……

这几天处处躲着他的狗蛋忽然挤进人群拉拉他,凑近他耳朵叫道:“狗剩哥叫你!”(音效太大,声音小了听不见。)

林笑纳闷地跟着他挤出去,狗剩比林笑大好几岁,家住在村子最西头寨墙根下,不属于方爷爷药铺托儿所辖区,跟林笑向来没有交集,不知叫他干什么。

两人往外挤弄的不停有人动来动去给他们让路,后排的人喊:“挡住了!挡住了!前边的人别乱动!”

狗蛋带他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果然有四五个小孩在等着。其中最高最黑最壮的一个就是狗剩,他吊儿郎当地靠麦秸垛站着,问:“前天你打了狗蛋?”

林笑愣了下,醒悟这原来是狗蛋搬来的打手,报仇来的,心中暗骂这小子没出息,回头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瞧的他一激灵,转过头来眼睛一眨,委屈的泪雾就漫进了眼眶,嫩生生的童音拖的长长的:“我没有——我怎么能打过他?”眼前这几位都不是以他两岁零九个月地“稚龄”能打得过的。

狗剩看看狗蛋比林笑整整高出一个头的身高和大林笑一圈的块头,也有些疑惑,狗蛋气愤地叫道:“他打了,前天他在他家后边的小树林里打我的!”林笑也“气愤”地叫:“我没有,我为什么打你,我怎么打的过你!”狗蛋更加气愤,“你——你——……”指着林笑说不出话来,这事说出来是他不占理。林笑带着“哭腔”嚷:“我知道了,前天五表婶来我家串门子,夸了我骂了你,你不服气,想打我又怕表婶骂,就让别人来打我!”

这话真假参半,狗蛋急切间分辨不清,脸涨的通红,额头上汗都出来了。看在狗剩眼中却是心虚的表现,心里不悦,你怕妈妈骂难道我不怕,敷衍地说:“好了好了以后别再打架,回去看电影吧。”说完率先带着人走了。

他们一走林笑立刻收了泪,转身盯着狗蛋,两只眼睛在月色里闪着幽幽地光。狗蛋惊地一跳,拔腿想跑,林笑伸脚将他绊倒,拳脚齐出,专拣肉厚疼痛不会受伤的地方打:“挺有本事啊,挺有能耐啊,你个四岁的(自动增加半岁)打我两岁的(自动省略九个月),打不过还有脸叫人来报仇,是男人吗你?(狗蛋:555,我还只是小孩……)今天不把你打服了,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狗蛋蜷成一团抵挡急风暴雨般的拳脚,忍耐了片刻又哇哇大哭起来:“55我要告诉我妈,告诉我妈你打我!555……”

林笑丝毫也不畏惧,边打边说:“你去呀,去试试看谁信?我两岁,你四岁,四岁!谁信我能打的过你?你平时还老打别人老惹事,比你大的都打,哪个大人能信你?”

“555你就是打我了!就是!……”

“我就是打了,你去问问你妈信哪个?”

“5555,55……”狗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哭的肝肠寸断。

林笑打累了,一脚踩在他身上,一手叉腰,喝问:“你服不服?”

狗蛋不应,“5555555……”

林笑又踩一脚:“服不服?你知道,我可是会踩到你服为止!”

狗蛋已领教过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作风,权衡利弊,又呜咽良久,委委屈屈地道:“服了……”

林笑大感满意,又踩他一脚,意气风发道:“很好,从此你就是我小弟了,以后见面要叫我大哥……”

电影响彻全村的大喇叭远远送来一句台词:“你地,明白?”

林笑脚下用力,“你地,明白?”

大喇叭里有汉奸回答:“明白,明白,太君……”

狗蛋更加委屈地回答:“明白……”

林笑这才高抬贵脚,慢条斯理掸了掸衣服上的灰,说:“明白就好,滚起来,陪本大哥回去看电影。”

狗蛋哽咽着灰尘扑扑地爬起来,灰溜溜地伺候大哥挤进人丛,坐回原来的位置。大哥兴致勃勃地与众乡亲看到电影演完,黑白字幕都打完,放映员收起机器解下幕布,确定不会再演了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大哥兴致勃勃地看电影时,狗蛋在黑白光影的变换中流下了伤心的男儿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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