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局中局

鸠摩智毕竟贵为吐蕃国国师,虽然疑心今日之事有些怪异,可被这道童当面询问却也不愿示弱,强自作出镇定模样,道:

“贫僧刚已明言,你们这所谓珍珑棋局故弄玄虚,压根没有什么破解之道,只是摆出来糊弄天下好汉的把戏。

贫僧不欲再陪你们在这棋盘之中浪费时间,这就要下山去了,难道你们还要强压贫僧下棋不成?”

道童听鸠摩智这么说,点头道:“嗯,原来大师不愿意陪我们在棋盘上浪费时间。”

鸠摩智冷哼一声,见他没有拦阻的意思,便要下山。

那道童说道:“只是,鸠摩国师,其实你早在棋盘之中,只是你一直未知罢了。”

鸠摩智大笑掩饰心中惊慌,道:“故弄玄虚。”

同时迈开了脚步,要飞速下山。

他并不以轻功见长,可修为高深,真的飞速奔驰虽然比不上段誉的凌波微步,却也奔走极快。

那道童果然没有阻拦,任由他飞奔下山。

鸠摩智回头看一眼见没人跟来,心里总算落定:

“见到那创下九阴真经的黄裳时,便觉得十分不对劲,早听说他们道门之中有许多神神叨叨的东西,本座虽然不惧,却也没必要沾惹这趟浑水。”

只是想到段誉、游坦之的六脉神剑和易筋经,鸠摩智又不免馋了起来,这两个呆子无异于宝藏一般,只要能拿住了,不怕没办法威逼利诱出来。

但他们二人此刻失陷此山之中,说不定再无生还之望,鸠摩智权衡一阵,还是觉得自保为重,强行忍住再回头的念头。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已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鸠摩智却又奇怪起来:

“以我脚力,有半个时辰的光景,便是换作我们藏域的珠穆朗玛峰,从峰顶出发,也早到了山脚下了。

此山有什么特异之处,怎么沿原路下山,却总望不到头?”

这想法一起,鸠摩智不由得后背一凉。

他是佛家高僧佛法也自深厚,便真碰到什么妖魔鬼怪之类的物事,总也有些降妖伏魔的本事。

可今日事事透露着不寻常,却不由得他有些胆寒。

那道童的一句话突然在鸠摩智脑海里回想,“其实你早在棋盘之中,只是你一直未知罢了”。

鸠摩智大骇,想起民间传说有孙猴子翻不过五指山的故事。

此山莫非便如五指山一般,永没有边界?鸠摩智停下脚步,放眼张望四周。

他忽然惊呼失声——

但见地上一道道纵横线络,真便如棋盘十九道。

地上许多白玉大石,猛然变幻,竟如白棋密布。

至于棵棵大树,则化作了连绵黑子。

鸠摩智仰头望天,朝天空中极远处看去,便更是吓得面色惨白。

他看见天空之外,仿佛另有乾坤。

五个巨大人头,脸上各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正低头看向这边。

其中一人鸠摩智是认得的,便是刚才被慕容复和游坦之围攻,负伤差点身死的丁春秋。

除丁春秋外其余几人鸠摩智并不认识,都是逍遥派的人,二男二女,分别是无崖子师徒以及一位轻纱蒙面被段延庆称作王妃的女子、一位八九岁左右眼神却似乎比老妪还睿智的女童。

我...我是什么时候进入到这所谓棋盘之中的?

鸠摩智觉得自己成了蝼蚁般的棋子,只任凭棋盘外的人随意拿捏。

他回忆上山之时沿途云雾缭绕,本以为是此山险高之故,这会细想,当时不是上山,而是随着那俊美道童走进了布下的圈套里。

不管下不下棋,其实早已入了局中。

段誉等先后四人下棋之后魂不守舍的样子历历在目,鸠摩智知道今日局势十分艰险。

他催逼起火焰刀在手,想要尝试以武力破局。

而恰巧这时,那道童又出现在了鸠摩智面前,仍是那副看多了让人厌恶的笑容,淡淡道:“鸠摩国师,你也跑了有一会了,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鸠摩智双手负后神态安定,火焰刀暗暗凝至顶峰,应道:“阁下这般手段,只要愿意,今日在场任谁都逃不出你掌控。

但你非要借聪辨先生苏星河之名,邀我们前来破解珍珑棋局,看来你的图谋,定然还是在棋局之中,若是我宁死不愿入局,你也会有些遗憾罢?”

道童笑道:“不瞒国师,都说返老还童,人活太多年岁,世间百态都经历过,难免会有些腻味,如孩童般总要找些乐子出来。

我若想要达到这次的目的,的确是有许多法子。之所以要摆下棋局引人入局,无非是想多些乐趣。

鸠摩国师其实你自己也清楚,如今你已在我摆布之中,又怎么可能不‘入局’?”

鸠摩智听他话语间似乎意思自己年纪颇大,不禁问道:

“你...你究竟多大岁数?听说你们道门中人有证道长生之法,难道你其实竟是百岁老人,另焕新春,回复了少年模样?”

道童叹口气,道:“鸠摩国师你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猜测过于保守了。贫道百岁艺成之时,恰好亲历达摩老祖一苇渡江,和他有过一照面。那都是好多个百年前的事了。”

鸠摩智闻言浑身巨震。

这道童神态气度不似十来岁的年轻人,其实早就猜测他可能年岁不小。

但直到此刻他亲口说出证实此时,鸠摩智才完全确定,不由得惊讶无比。

况且,达摩老祖一苇渡江已是数百年之前的事情了,难道这道童和达摩老祖一样,是神佛一类的人物,竟也活了大几百岁不成?

鸠摩智不由得寒了心,觉得与这道童对抗定然没什么胜算。

不过总归是要试上一试的,鸠摩智放在背后的手中已聚齐浑身真力,化作了一柄精凝火刀。

他怕被这道童发觉,刻意控制了火刀的火焰、形体,但确实已锋芒毕露。

鸠摩智嘴上分散道童注意力说道:“若阁下真曾在达摩老祖一苇渡江创下少林寺前就与他照面过,那么想来也近千岁了。

嘿,华夏中原之地,果然蕴养人物,敝教佛门有达摩老祖西来传禅;道门之中,有阁下执牛耳。我们吐蕃虽亦尊佛重道,可着实孕育不出你们这般人物。”

道童说道:“鸠摩国师过奖了,贫道和你、和达摩祖师一样,是中原人口中的番邦异族,我派所在,在天山飘渺峰上,虽常来中土中东走动,却不太算得上中原人物。

况且,贫道只是虚长了些年岁,鸠摩国师说贫道执牛耳,忒折煞人了。武当山上的张三丰真人,才是真正的神仙人物。”

张三丰与达摩老祖齐名,倒却亦是鸠摩智敬佩的人。鸠摩智又道:“既然小僧已在棋局之中,甚至可看见棋盘幻境之外真实的人物。外面应当是你们摆下棋盘的处所。”

说到这里,鸠摩智仰头看看天空,指了指九天虚缈之外隐然可见的逍遥派众人巨大头像,“那么,老道人,小僧有一个疑问,你为什么亦在棋局之中?你在棋盘之外是否亦是这副皮囊?”

“鸠摩国师,非是我不愿告诉你,只是这件事情要解释清楚给你听十分之麻烦,我一向是怕麻烦的人。”

道童笑着说道:“时辰已经不早,眼下我们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不要耽搁了。”

鸠摩智当然知道他要做的事是什么事情——应该是要对付段誉他们四人一样,把他变得痴痴傻傻。

如果这道童没有说谎,那么未必要下棋尝试破解珍珑棋局,才会着了道。

先下手为强,聊了这么久,鸠摩智手上的火焰刀早已燃烧至最旺盛时,这时候暴涨十丈,烈焰冲霄!

三十米长的大刀未必只存在于表情包里,起码鸠摩智此时手中催至巅峰的火刀,便真有三十米长!

他与道童的距离,不过区区数丈。

已不用像扔远程武器一般远远丢出,鸠摩智用力挥手,巨大火焰刀向下狠劈,要将道童烧成焦炭,斩做两截!

那道童似乎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竟不闪不躲,好像没有反应过来!

鸠摩智大喜:“我既然已在你局中,本来是输定的局面,可你非要现身来和我说这许多话,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我倒也听说,若进入了玄门异士布下的幻境之中,只有两种解法,要么找到阵法破绽之处,要么,‘解铃还须系铃人’,将布阵的主人给拿下了即可。

今日,说不定真有生还机会!”

当然,客观来说,哪怕鸠摩智,虽然此刻的心理活动是这般,其实自己也知道无异于自我安慰,这道童事事透露着尽在把握,如何可能就这么给偷袭暗算了?

但火刀即将将敌人一分为二,这观感的确让人振奋。

火焰刀朝道童头上砍去,可真到达时,却砍在了虚幻空气之中,穿体而过,毫无伤害。

鸠摩智升起的点点希望被浇灭,身心俱疲,火焰刀登时消散。

道童朝鸠摩智道:“鸠摩国师,不好意思,如刚才所说,我活的年岁太长,没事总要找些乐子。我当然是知道你在偷偷运起火焰刀的,但为了有趣,并不说破。

好叫你知道,我的本体,早已在天山灵鹫宫里火化,你所见的,只是捏造出的元神幻象。”

鸠摩智已经绝望。同时,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这道童五官搭配趋于完美,便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也未必有这么符合审美的容貌。

——既然是凭空而成的幻像,自然可以趋利避害,成就最俊美的样子。

既然只是幻像,自然也就不能以武功伤他。

道童又说道:“既然国师喜欢论武,那么今日就给你一个优待,和国师你切磋几手罢。”

说着道童伸出右手手掌,拇指按向中指,作出拈花手势。

“小无相功?少林绝技拈花指?”鸠摩智叫破道。

道童道:“国师好眼力。”说着一指拈花指点了过去。

他只是虚像,其实当然没有办法真的点中鸠摩智。

但鸠摩智眼见一指点来,如何能袖手不管?急忙同样驱使小无相内力,使出另一招少林寺绝技“袈裟伏魔功”。

只见其身上袈裟鼓起,将周身团团围住,倒真显出了这门武功的厉害。

那道童说道:“国师真乃聪慧之人,学自我派的小无相功果然使得有模有样。我那星河、春秋两个徒孙也未必有国师这般造诣。”

口中称赞,手上的拈花指却轻松绕开了袈裟防线,点在鸠摩智后背要穴。

鸠摩智大惊失色,同样是以小无相功内力驱使少林绝技,为何对方的无相真好像无形无迹一般,难以阻挡?

这一下其实并没有真实触觉,但鸠摩智感觉身体里的气息不断向外流动,真力源源不断的消失。

到这时,鸠摩智已到了今日最绝望的时刻,真力流逝,灵台却突然清明,想起一件事来,失声道:“北冥神功!你...你在吸我的内力?”

他虽然不知道逍遥派底细,可是曾听人说过天下间有一门无耻至极的功法,有些类似丁春秋的化功大法,名唤北冥神功。

星宿派的掌门星宿老怪丁春秋的化功大法只能化不能吸,北冥神功又比化功大法要强上许多。

这功法名字好听,可实在是让人闻之变色的功法,能将别人毕生苦练的真力修为吸作己用。

武林中人,一辈子所求就是这点内力。

吸人真力,无异于窃贼强盗。

鸠摩智没想到在这幻境之中的道童,会北冥神功这奇妙歹毒的功法,不由得暗道万事皆休。

想到自己自幼熟读佛经成为一代高僧国师,后来因耽于武道,将佛法给搁置了。

可谁想,今日却要将毕生修为断送于此,为他人作了嫁衣。

道童每吸一分鸠摩智的真力,表情就畅快一分。

更惊奇的是,他的容貌也渐渐变成熟,脸上少年稚气渐渐消失,一时间好像大了快十岁。

鸠摩智真力衰退,感觉身子越来越重,眼见要油尽灯枯。

突然,鸠摩智后背一紧,察觉到那股拉扯吸引自己体内真力的神秘力量消失了。

鸠摩智尚还残存有二成左右功力,一时间有些诧异:“莫非这贼道人良心发现,给我留了些底子?可俗话说一不做二不休,他既然谋划周全,绝没有不把事情做绝的理由。”

道童——此时看起来不再像十三四岁的少年人,该算道人了——突然间表情变得微妙,眺望远处,喃喃道:“竟有人能破我的珍珑棋局?嘿,有趣,今次真是有趣极了。”

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杨过那同样俊美白皙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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